第十三章 为爱痴狂

    “帅锅,买明天的要早两天来嘛!下午五点就站票都没得了!加班车都没得了……”

    李非没料到元宵节的前夜仍然是春运高峰,居然买不到票。也难怪,他唯一一次坐火车还是大一入校的时候,后来舅舅执意培养他的“贵族气质”,每学期给他一笔丰厚的生活费,回家探亲从来都是飞来飞去,在国内读了两年便出国了,更没有机会体验春运的酸爽。

    “要票吗?跟我来撒!”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放心,我们做良心生意,只赚你黑少钱!”

    男人在李非旁边小声念叨。他明白自己遇上“黄牛”了,却只觉得幸运,原则什么的都抛之脑后,跟着男人离开了售票厅。

火车站大楼背面地下一层的油腻小面馆里,幽黄色的灯光下,只有一个食客在埋头苦吃。李非到里面站定,立即有两个魁梧的汉子守在门口。

    李非哪里经历过这种场面?当即心里一凛:不就是买个黄牛票吗?难道还要吃点苦头?

    殊不知,两个汉子只是把风的,偶尔也会吓唬一下嫌贵不肯掏钱的旅客。中年汉子把李非交给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后就离开了。

    “到那点儿呃?”女人漫不经心地问。

    “W城。明早九点二十分那趟。”

    女人的胖手在手机上飞速滑动。“哎呦这个恐怕不得行哦,只有三张,分分钟都没得了,给我四百我马上打电话!来来,扫这个码!”

    李非没多想,立即付钱。

    “爽快!”

    “王姐,刚才那个票操作一下撒!马上发,哎哎要的要的……”

    “身份证给我。”见李非迟疑,女人又说,“帅锅,你不会不晓得撒?实名制好久了哦,你怕不是第一次出门哟!”

    李非拿出身份证,女人接过来,很熟练地拍了照。“耶,你硬是幸运哦,最后一张!这回我都(就)不加价了,拉(那)边收我三百八,凑个整数,再给我四百撒!”

    “还要?”李非诧异。“看你长滴帅跟你普及一下知识,拉四百是中介费,现在这个是车票钱的嘛!哎哎三百八都三百八,谁让姐姐看你顺眼,快点儿哈!”

    又付了三百八。

    “票什么时候拿到?”李非问。

    “哈哈哈哈……”女人说道:“你是真滴没出过门吗?拿到你的身份证,到售票厅取票机上去取撒!我们可是黑正规滴!不送了哦!”

    李非有种被愚弄的感觉,却也顾不得那么多,赶紧到售票厅取票。当他气喘吁吁地看着取票机徐徐吐出一张红色的小纸条,松了一口气。再看一眼价格——328元,“噢——”他不禁感叹,这钱还真好赚啊。

    他哪里知道,实名制后,普通“黄牛”早就消失了,剩下的都是“升级版”,且个个是人精,识人水平一流,要价全看旅客身份,那女人一眼看出李非是难得一遇的“大鱼”,自然要狠敲一笔。平时一张票能赚到80块已经是难得了。

    一番折腾,已是深夜十一点多。坐在候车厅的座位上,李非揉着酸痛的右腿,肚子又咕噜咕噜地叫起来。宁可在哪里呢?他拿出手机,屏幕却唤不醒——没电了。

    对面坐着的女孩冲他笑笑,拔下自己正在充电的手机,把充电宝递给他,“借你半小时,开机后可以到服务台那边租一个充电宝。”

    现在人们的生活如此方便了吗?脱离生活是投资行业大忌,李非这两年欠下不少功课。

    刚开机,代伟的电话打进来:“本来不想理你,我上辈子是不是欠你们俩的,唉……”

    “说重点!”

    “我还没决定说不说!”代伟杠上了。

    “别闹!”

    “不吃我的醋了?”代伟调侃道。

    不能否认,是代伟如同亲人般陪伴宁可走过那段难熬的时光,而宁可的难熬,罪魁祸首就是李非。

    “她除了回家没有别的去处了,现在应该在火车上了吧?或者你查一下列车时刻表。”

    “我已经买票,跟她同一趟车回家。”

    “哦?你知道了?那我还说什么。”

    “猜的。你还知道什么?”

    “她应该不会让家人知道她回去了,最可能是去‘星悦小筑’,她在那个小区有个小房子。”

    “具体位置?”

    “你不会自己查?我也好多年不在家了,怎么会知道!”

    电话挂断,李非心里明朗了些。

    代伟的微信又到:“星悦小筑。”

    不愧是十几年的哥们儿,怕他不知道哪四个字,不好查。

    李非不禁感动,随手回了个“抱抱”表情。意料之中,代伟甩过来一个“呕吐”。

    再拨宁可电话。“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Sorry,……”

    候车厅人渐渐少了。李非把腿搭在椅子上,又觉不妥,从包里找出一叠文件垫在座椅上,继续揉腿。打开公司邮箱翻看了一会儿简历,心不在焉,干脆不看。把邮箱账号密码发给林晓菲,附上一句:“晓菲,我离开一周,招聘的事情你和罗恒全权处理,赶在你姐来之前保证人员到位。”

    头很晕。李非在座椅上靠了一会儿,有意找间酒店休息,腿却没什么力气了,索性在候车厅凑合一晚。

    这一晚对他来说,真是难得的经历。凌晨三点被冻醒。看着角落里盖着羽绒服躺在编织袋上熟睡的男男女女,李非不禁心生羡慕。他日常所到之处哪用得着穿厚衣服,一件衬衫、一件大衣足矣,穿秋裤也是车祸后才有的习惯。

    起身活动一下,却打了个趔趄险些摔倒——腿麻了。伸展了一下身体,四下张望,见超市的一个小窗口写着“开水泡面”四个字,李非竟然咽下口水,有点兴奋地走过去。嘬一口热气腾腾的面汤,咬一口火腿肠,那滋味,真真是极大的享受,胃里舒服了,身上暖和了,李非又元气满满。买杯咖啡喝了,打算挨到天亮,毕竟再睡下去可能会感冒。

    打开笔记本,找出《修恋》来打发时间。这部网剧反响平平,但男主帅气女主靓丽,吸引了很多粉丝。在弹幕上,一些人骄傲地宣称“三刷”、“五刷”。

    真无聊,想到宁可说这是她为了迎合大众赚银子的作品,李非不禁嘴角翘起。随着男女主的拥吻,弹幕兴奋起来:“好甜好甜”“齁甜啊啊”“是我想要的”“老阿姨我就喜欢来点不虐的”“从原著追过来的+1”……

    粉嫩的少女心,宁可也有吧,只是藏着,被自己伤怕了。天渐渐亮起来,笔记本也撑不住,电量告急。已经快七点钟,宁可会不会这时候进来呢?揉揉酸涩的眼睛,李非站起身来,面朝进站口舒展着身体。又去接了点热水漱口,买早餐,眼睛却不肯离开进站口半秒。

    宁可却不着急。大半夜辗转难眠,天快亮才睡着。一觉睡到八点半,又慢悠悠地吃早餐,到九点零五分才随着人群进站。一进站就要排队检票,便排在了队伍最后面。突然,她像有感应一般抬起头,从人缝里看见李非那寻觅的脸庞。她的心砰砰跳,迅速把羽绒服帽子扣上,低下头一步一步往前挪。

    回想这十来天的经历,心绪烦乱。……还要来找我做什么?再一次从头到尾伤个透彻才算完吗?他那样费尽心思接近我,到底为了什么?在上层人士里面混久了,移情别恋的功夫见长啊,却对我还是不死心,吃着不够,还要占着?

    顺利通过进站通道,宁可拖着行李箱急急往17车厢跑去。李非在13车厢。他在站台上张望了很久,直到列车要开动了,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宁可!宁可!”

    宁可没有回头,随着人流上了车。

    是看错了吗?他不能确定。列车开动了,本想着相隔不远,一会就到17车厢去看看到底是不是宁可,却不知春运的时候上个厕所都困难,更别提找人了。

    李非在过道里站着,利用身高优势帮小半个车厢的人放好行李,时不时被硕大的包裹碰得东倒西歪。

    一个有座的大姐望着他直笑:“啷个不晓得换件烂点儿的衣服哟,辣么高级的羊绒大衣怕是要搞烂了哦!倒真是个热心肠。”

    “姐姐,麻烦您先帮我放一下电脑包。”这个时候李非嘴巴倒是甜,那大姐毫不犹豫地接过他的包放在座位最里面,却被坐在旁边的老公狠狠瞪了一眼。

    大姐嘴巴一噘,小声嘟囔:“啷个嘛,你看哪个都像坏人,你看看别个辣个样子像是要坑你的嘛!硬是不相信人的索!”

    李非以为过会儿都安顿下来会宽松许多,哪知半小时后,走廊里的人还是不见少,反而因为各自坐在行李箱上、随身带的马扎上、水桶上而变得更拥挤了,他无奈地斜靠着椅背的一角,动弹不得。难以形容的气味开始蔓延,一股不舒服的感觉在他的五脏六腑里乱窜。

    两个多小时过去了,终于有人挨不住了,拿出碗面,要到车厢尽头接热水。李非赶紧拿了包跟上这位“披荆斩棘”的勇士,十几分钟功夫,居然也走完了整节车厢,正想着继续往前走,却见正中央红色的“12”“触目惊心”——走反了!从未如此狼狈,从未觉得如此自己愚笨。只好又跟在泡面勇士后面返回……经过近一个小时的“跋山涉水”,李非看到了15。

    耳边响起广播寻人的声音,他灵机一动,退回到刚路过的乘务员专座,“大哥,我想寻人。”

    “怎么回事?”

    “我跟我女朋友走散了,她……她的手机在我包里,我联系不到她了。”

    “你写一下吧。”乘务员递给他一张纸、一支笔。

    “小伙子,字写得不错哦!一会儿就可以了,等着听吧。”乘务员用手机拍照发给广播室。

    “宁可小姐,宁可小姐,听到广播后,请到15车厢乘务员专座,您的男朋友在等您……”

    “小伙子,你怎么这么多汗?”乘务员大哥递给李非一张纸巾,又让他坐在自己的位子上。

    谢过乘务员,李非咬牙坐下,撩起裤管,发现右小腿已经变成青色,肿胀起来。

    “哎呦你这……你就坐这里吧!提前买个坐票嘛,这也太受罪了!我喊他们多广播几次!”又说,“到西安站下车的多,我看看能不能帮你补个卧铺票,还有二十个小时呢!”

    “谢谢您,大哥,您真好。”李非甜笑。

    大哥被夸得很不好意思,摇着头感叹道:“哎你这小伙子真是生得一副好皮囊,素质又好,要是我家那小子能出息成你这样,啧啧……”

    半个多小时过去了,宁可没有出现。意料之中,但李非也没力气去找她了。

    乘务员大哥很疑惑,李非只好说实话,乘务员大哥再次感叹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嗨!年轻真好,想当年我也做过不少傻事……”又拿起手机对同事说:“帮我带两份盒饭来,嗯,饿了,一份不够。”转脸对李非说:“小伙子,我看你也不方便,女朋友又不理你,我请你吃个工作餐,不要嫌弃。”

    待到盒饭拿来,李非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乘务员大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小伙子,先吃饭,吃了再睡。”

    李非艰难地抬起头,却又把乘务员大哥吓了一跳:“脸怎么那么红?”

    刚刚被夸赞的那副好皮囊变得像调色盘一样红一块白一块,一言难尽,简直就是川剧的“变脸”。“大哥,我好像发烧了……可能感冒了……”

    乘务员大哥赶紧联系列车医务人员,量体温38度7,吃了退烧药,又擦身体降温,吃了点饭,一番折腾后,总算缓过劲儿来。医生建议下一站下车入院观察,李非拒绝并签了保证书。他心里清楚,肯定不是感冒那么简单,但中途下车住院,惊动了舅舅麻烦就大了。而且即使宁可躲着不见,也总是在同一趟列车上,心里要踏实许多。

    坚持到西安,乘务员大哥果然帮他补上了卧铺票。走廊上的人少了很多,乘务员大哥扶着李非挪到了卧铺车厢,看着他躺下,又给他盖好被子,让李非很是感动。

    昏昏沉沉地睡了很久,中间被上铺男孩的泡面味熏醒一次,车窗外太阳一升一降,昏黄色笼罩了大地,目的地马上就要到了。

    李非提前约好出租车,直接从车站打车到了人民医院综合大楼,林美早早地等在那里。

    “小姨,是我,李青。”灯影里,看到从出租车里出来的俊朗而憔悴的年轻人,林美愣了足足半分钟。

    “你舅舅果然是请了高手,罢了,我也不怪他了,唉……李青,你受苦了!”当初哥哥要她们姐妹对李青车祸的事情保密,并且以需要在无菌环境静养为由不允许别人探视。

    “小姨,扶我……”李青的腿着地的刹那,脸痛苦到扭曲。

    林美赶紧上前去。“我帮你办好手续了,直接住院。你怎么自己回来,还坐火车?”

    “小姨,我……就是想回来了……”

    “那你坐飞机啊!你还没恢复好,坐火车能受得了吗?你这孩子……不会没钱了吧?你舅舅……”

    “不不,我有,舅舅对我好着呢,我就是……就是很久没坐过火车了,想试试。”

    “你多大了,怎么还这么没数,真是的!来来,躺下……”林美是人民医院内科的主任医师之一,医术不错,在院里比较有面子,接到李非的电话,立即给安排了一个贵宾单间。林美问了他一些问题,初步断定腿上旧伤发炎。带着李非做了几个检查,又要了李非主治医师的名片。

    “哦?上海医大校长兼附属医院院长?这是你的主治医师?你舅舅还是很有门路的嘛!”

    “冯院长是舅舅的好友,对我很照顾——小姨,不用联系冯院长吧?”

    “不行,”林美坚定地说,“我得知道你上次的伤情。你先休息。我让杨柳来盯你这间。”

    “我同学?那你保密,我身份证现在的名字是李非。”

    “好。”来到小姨的“地盘”,李非心里踏实了许多,疲惫感袭来,被烧得迷糊的脑袋再也支撑不住,给冯院长发了一条微信:“冯叔叔,我小姨一会联系您,求您不要告诉我舅舅。”便昏睡过去。

    醒来已是次日清晨。杨柳正从他的腋下拿出体温计,“37度2,还可以”,她把饭盒打开,“你先喝点小米粥,一会准备手术。”

    “什么手术?”尽管已经历经数次大小手术,听到这个词还是吃了一惊。

    “你的腿需要切开引流清理。”

    “林大夫呢?”

    “她今天上午出门诊,一会儿普外的刘大夫给你做。林主任已经帮你签字了。嗯……你还记得我吗,初六那天同学聚会。”杨柳摘下口罩。

    李非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哦哦,有印象有印象。那请你多多关照了!”

    “肯定了,你是林主任的外甥啊,好巧。一小时后手术,赶紧吃饭哈!”杨柳匆匆往外走,“宁可?你怎么来了?”

    “咦?杨柳!李非是在这间病房吗?”

    “在里面。”杨柳回头望了望,满腹疑惑地离开。

    刚喝下一口米粥的李非差点被呛到,突然紧张起来,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林美阿姨让我来照顾你。”宁可淡淡地说。

    “小姨?”李非又开心又尴尬,他不想让宁可看到自己满脸胡茬、不能自理的样子。

    宁可去洗手间洗了手,坐到床边的凳子上,把鸡蛋剥了壳扔进李非端着的米粥里,又到小厨房烧了热水。

    “宁可,我手疼,我……鸡蛋夹不起来……”李非把贴着胶布、有些红肿的右手举到宁可面前,“昨天扎针的时候鼓包了。”

    宁可一言不发,接过筷子,坐到床边,用筷子插好鸡蛋送到李非嘴边。

    吃完饭,宁可洗了饭盒。“我……我要上厕所……”李非脸皮再厚,也觉得很难说出口。宁可却早有心理准备。她面色平静地扶李非下床,支撑着他走到洗手间,甚至在李非解腰带的时候都继续当人肉支撑,直到他在马桶上坐定,才退出去关上门,像极了一位专业护工。

    李非内心难以平静,他一向以为自己很了解宁可,此刻却猜不透她的心思。小姨怎么会找到她呢?她是接受自己了吗?却跟以往不同,冷冷的。

    杨柳推着轮椅进门的时候,宁可正扶着李非从洗手间出来。怎么回事?同学聚会上他俩是第一次见面啊!才过了几天居然这么亲密?口罩掩盖了她满脸的疑惑。

    “再测一次体温,确定不发烧才可以手术。”李非躺回床上,宁可接过体温计,很熟稔地插在李非腋下,又看了看墙上的钟表。

    杨柳把宁可拉到小厨房里,小声问:“怎么回事?你们?我可以八卦一下吗?”

    “八卦什么,他在这里没什么亲人,林美阿姨委托我照看。谁让我是闲人呢!”

    “林主任怎么认识你?”“呃……她跟我妈是同学。”

    “是吗?恐怕还是有其他意思的吧,哈哈……高富帅呐,可以发展一下哈!……哎你脸红什么?”

    ……时光倒回昨晚八点钟。李非高烧不退,一直处于昏睡状态,挂上水,林美帮他擦身体降温。罗恒打来电话汇报工作,林美才了解到事情始末。对于宁可,林美是有印象的。李非爸妈常年在上海,李非高中三年都是由林美照顾。那次老师找林美反应李非早恋问题,她跟老师沟通了很长时间,最后决定“冷处理”。后来去学校给李非送饭,李非很大方地把宁可介绍给林美,于是每次做好吃的,林美都做双份……

    一晃十来年过去了,这孩子居然如此痴情。林美很是感慨,这也会遗传吗?李非爸爸李庆丰,在公司蒸蒸日上的时候放弃一切与初恋私奔,把姐姐一个人扔在上海郊区的大房子里……解铃还须系铃人,林美便给宁可打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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