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梓涵就按公司规定的时间去上班。业务部没有设专门的办公室,就在大厅用一米多高的隔断墙隔出十几个单独的空间,每个空间摆张办公桌供业务员回公司时使用。一般情况下业务员都在外面出差,那些办公桌也就空落落地摆着,自从梓涵来了之后,那个比较靠近宇轩的总经理办公室的隔断间才算有了主人。
宇轩有时去出差,他要是来公司,经常会叫梓涵进他办公室,除了吩咐一些公事之外,两人也会聊八卦。别人只看到两人进去总经理办公室后就关上门。如有员工敲门进去找老板签字,就会看到梓涵和宇轩隔着那张大办公桌相对而坐,姿势自在,神情轻松。
过了半个月,这日中午,梓涵没外出吃饭,叫了外卖在公司茶水间吃。行政部的文员和财务员的一个会计助理也在吃饭。梓涵还算新人,就主动向她们打招呼,没料到这两个姑娘说话却阴阳怪气,话里有话。
行政文员说:“哟,是你呀,今天怎么一个人在这?没和老板外出就餐吗?”
梓涵说:“是,今天不用外出。”她曾有两次被宇轩指派外出送资料给客户。
会计助理却对行政文员说:“还记得半年前老板娘过来公司捉小三的事么?听说那个女的在老板办公室被老板娘扯着头发撞墙,脸都撕烂了。”
行政文员满脸八卦,说:“你见着那个女的了?漂亮不?可惜我那时忙得很,什么风声也没听到。”
会计助理嘴一撇:“我也没看到。后来也没见那女的来了,大概被老板甩了吧。老板就是个风流种,看到一个新鲜点的就流口水。”
这两人很快又自顾热情洋溢地做某当红明星的小道消息搬运工了,压根就没半点带梓涵一起玩的意思。
梓涵闷头吃饭。其实这半个月来,她无可避免地会听到一些背后的风言风语——关于老板的风流成性,关于她现今是老板跟前的红人。尽管她新入职,但公司里许多人,包括那个微胖的人事部经理都对她用上了皮笑肉不笑转身就变脸这一招。自古办公室里是非多,她知道,但她又能怎么样?
梓涵就在那两个姑娘嘻嘻哈哈的谈天声中淡定地吃完饭,有条不紊地收拾好垃圾,昂首阔步走出去。
这日下午梓涵正独自在宇轩的办公室整理文件,一个男人鬼鬼祟祟闪身进来,随手关上身后的门。梓涵一看,进来的人裤脚沾灰,悬鼻薄唇,满脸愤懑,原来是老板娘的大舅。进公司没几天,梓涵就听闻公司有许多皇亲国戚,除了老板那边的几个亲戚,老板娘这边的表哥,大舅,姨丈都在公司任职。这个大舅是本地一个正在进行中的项目的管理人员,经常回公司申请物资,要这要那,嗓门也不小,稍有不顺心就找老板控诉。梓涵还隐隐听说这大舅手脚不太干净。
梓涵以为他是来找宇轩的,刚想告诉他老板不在,大舅已经努力拉出一点笑容,用一种她以前不曾听他运用过的小分贝音量说:“你也知道的,我那里的工地,环境不好,承重墙多,施工难度大。人员关系复杂。我都自己掏钱请他们喝酒了。这大热天气的,我愿意经常跑回公司么?前几天送去的那一车合成板,只有那么几块……我容易么?……对吧?”大舅巴拉巴拉说了一堆,说完之后,也不理会愣在那儿的梓涵,自己开门走了。
梓涵回过神来,转了两圈眼珠,确信自己刚才没有做梦。大舅到底说了些什么呀?梓涵对他那个项目一点也不了解,完全没有概念,大舅刚刚说的一堆话就如鸭背过水,没在她的脑海中留下半点痕迹。她疑惑的是老板娘的大舅显然是瞅准时机才进来只为了单独对她说那一番话的,那他这么做的目的何在?
梓涵知道就算自己想破脑袋,也不可能想出什么有用的线索,只好当没事儿一样,该干嘛就干嘛去,可是在随后几天这个疑问总会时不时冒出来在她眼前晃动。
过了几日,这日梓涵肚子不舒服,中午饭也不想吃,看到设计部里没人,就进去找个角落的位置趴在桌上睡觉。一会儿,听见有两人推门进来,一个说:“这里没人,坐会儿。”听声音正是老板娘的大舅。接着一阵椅子挪动的声响,想是两人找凳子坐了。
一个说话牙齿漏风的声音问道:“你跟那个婊子说了咱们工地的情况没?她怎么说?”
大舅道:“她还能说什么?她懂个屁!只要她跟那个臭小子吹吹风,说几句咱们的事,按那臭小子一向来的软耳朵,没准会有点用。他奶奶的!”
漏风的声音道:“臭小子跟以前那个骚货乱搞时,咱们只在那骚货跟前提一下人手的事,没想到第二天就解决了。这臭小子就听女人的话,咱这都找过他多少次了,理都不理。呸,操他娘!”
梓涵听了一会,总算听明白这两人口中的“婊子”指的正是区区本人,那个“臭小子”就是宇轩老板。原来那天大舅溜进办公室对她说了一通话,是想通过她的嘴把信息传达给老板,还真把她当成老板的枕边人想让她吹枕边风了。可是新入职的梓涵对大舅那天说的内容毫无印象,这倒是他们千算万算也料不到的事。
那两人以为室内没别人,说话毫无顾忌,句句不离粗言秽语,骂完婊子和臭小子继续骂别的蠢才。梓涵趴在桌面上早已听得心头火起,连自己肚子痛都忘记了,突然伸手“啪”地一按桌面,腾地站起身来。那两个老家伙听到响声,停住说话,一齐向梓涵看过来。梓涵厌恶地瞪了他们一眼,大踏步越过他们身边走了出去。两个老家伙面面相觑,好在脸皮厚比铜墙铁壁,并没有什么尴尬和不安泄漏出来。
梓涵气过之后,想想那个老板娘大舅的“良苦用心”,又觉得可怜可笑。在他人眼中,梓涵现在公司竟然有能够影响老板决策的能力了么?明知道这顶高帽不可靠,却也禁不住内心窃喜。转而又想起宇轩曾对她说过老婆的娘家人素质低下,现在看来,评价相当公允。经常被这种亲戚围堵,任谁也会唯恐避之不及吧。这几天不见老板来公司,难不成就是为了避开那个大舅?
两天后,宇轩一早过来公司,一路如风走进办公室,同时招手示意梓涵跟进。
两人在办公室里隔着宇轩的大办公桌相对坐下,梓涵偷看宇轩,看来他昨晚睡眠良好,容光焕发,眉眼含情。宇轩一边整理他的东西,一边询问梓涵他之前交待的公事。梓涵一一作答,完了只字未提老板娘大舅的事。宇轩整理好东西,两手交握别在脑后,身体往办公椅后背靠过去,长舒一口气。他主动问起那个大舅的行踪。梓涵笑盈盈地说:“昨天上午还看到他在公司闲逛,下午就不见了。”
宇轩道:“这些家伙,还真把我公司当成提款机了!我呀,员工他们都叫我老板,实际上我就是个高级打工仔,拼死拼活赚钱养活公司里一大帮人。”
梓涵口中应着:“是。”脑子里帮他接下一句:“也给自己赚了大把大把的钞票。”
宇轩忽然来了兴致,坐直了,看着梓涵说:“猜猜我昨天干啥去了?”
梓涵说:“不是出差了吗?”
宇轩说:“没有。我昨天逛商场买家具了。我家那个厨房,一直用着收楼时开发商送的装修,都旧了。我老婆什么也不管,我实在忍不住了,前段时间终于叫了人给重新装修。这不,刚装修好,昨天去买了新的酒柜和餐边柜。我这有照片,你要不要看?”
梓涵说:“好呀,我看看。”
宇轩把桌上的电脑显示器向外转动,好让梓涵能够看到屏幕。
梓涵站起来,扭着身子半趴在办公桌面去看宇轩的电脑显示屏。
电脑屏里是一张厨房一角的照片,棕红色及胸高的一个实木餐边柜靠墙放着,另有两个女人弯腰站在餐边柜的两边。
梓涵道:“这餐边柜全实木的吧?挺好的。”
宇轩道:“美国白橡木的。”看着照片又说:“你猜猜哪个是我老婆。”
照片中两个年轻女人,一个剪短发,发色染成浅咖啡色,一个满头黑直长发简单地扎了个高高的马尾。短发女人腰身粗壮,短下巴,扁鼻子,相貌鄙俗。长发女人刚好照了个正脸,额头光洁,眼睛明亮,肉嘟嘟的樱唇微带笑意,单看一眼都觉得说不出的甜美可人。梓涵根据这些日子以来宇轩多次在她面前评价他老婆的印象,毫不犹豫地指着短发女人说:“这个!”
宇轩顿了一下,奇怪地看了一眼梓涵,似乎疑惑她的没眼力。他指着那个长发女人说:“这是我老婆。”又指指那个短发女人,说:“这个是家里请的保姆。”
轰然声响,仿佛千军万马从心脏踩踏过,那个镜花水月的世界碎成片片。梓涵瞬间愣住,震惊、愤怒、被愚弄和失落等情绪如狂潮汹涌,一时说不出话来。眼前这个男人绝不是眼瞎,他看到了她的美丽,他娶她为妻。但纵使家有天仙娇妻,也无法约束他追蜂逐蝶的无尽欲望。比起他妻子那惊为天人的美貌,她梓涵就是大马路俗人一个,她拿什么去撬动那个男人的心?
梓涵没有象以往那样,等宇轩闲聊尽兴了叫她出去她才离开,而是当即转身,不发一言,也不再看宇轩,神不守舍地开门出去。她象一个近视多时的人,今天终于佩戴上度数合适的眼镜,从前模糊的那些影像一下子清晰了。
梓涵窝在她的隔断间漫不经心地处理手头不多的工作。斜对面,总经理办公室的门洞开,宇轩陪着今天到访的客人喝茶聊天,谈笑风生。下班后,梓涵挤在满满的公交车上,她又想起了那个招聘启事:厚道即可,莫非那个男人潜意识中也在寻找他和他周围缺失的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