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托起烟枪的那一刻,感觉托起了整个世界。是的,此刻这个古老的专制帝国还在他的掌控之下。但他的身体已经和江河日下的帝国一样破败不堪,大清还在苟延残喘,而他的人生却即将落幕。他必须要打起精神来,完成他生命中最后一件大事——临终托孤。
烟波致爽殿,承德避暑山庄的寝宫。建于康熙四十九年 (1710年),康熙曾说这里:“四围秀岭,十里澄湖,致有爽气”。因此,康熙御笔题匾“烟波致爽”。当然,沉浸在大烟的氤氲中,咸丰也得到了片刻的舒爽。1861 年8月22日清晨,心力交瘁的咸丰帝在这里去世,享年31岁。
平心而论,除了身体素质,咸丰作为帝王,资质并不很差,甚至在某些方面还显现出英明的一面。为了挽救内外交困、风雨飘摇中的帝国,他即位后便勤于政事,大手笔地对朝政改革。外臣他重用有能力的汉族官僚,如曾国藩、胡林翼等,依靠其训练指挥的汉族武装镇压太平天国和捻军。朝中他罢斥了道光朝军机大臣穆彰阿、耆英等昏庸之辈。提拔敢于任事、思想开明的改革派肃顺,整顿吏治、严惩腐败。
咸丰重用汉臣,有着“唯才是举”开明的一面,同时更是迫于形势的无奈选择。事实证明“八旗”、“绿营”已经腐烂透顶、毫无战斗力,对付长毛他只能倚重湘军。他对放权汉臣建立地方武装(湘军、团练)有着清醒的认识与警觉,但又不得不一次一次地饮鸩止渴。从他与曾国藩奏章往来中,权力博弈表现的淋漓尽致,虽然最终放给了曾国藩地方军政实权,但他尚能够较好的驾驭这些能臣。
但是,当他面对“英法联军”时,又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英吉利和法兰西纯粹是为了经济利益而来的,其实他们最开始主要的诉求就是开设领事馆,觐见大清国皇帝、当面呈递国书,通商等。其他的还都好说,咸丰内心厌恶洋人,又盲目自大,还端着天朝上国的架子。由于洋人拒不行叩头礼,他始终不愿意接受洋人的觐见,最怕听到的就是“面呈国书”。
对于洋人,咸丰的态度不是自大就是害怕,战和犹豫不定。与英法联军交战,偶有小胜就草率地采纳僧格林沁等大老粗的建议,下令扣押了英方以巴夏礼为首的谈判人员共39人,并随后虐待致死致残多 人。结果导致英法联军攻入北京,疯狂洗劫报复。而此时的咸丰选择了“木兰秋狝,北狩热河”。留下恭亲王奕訢与洋人议和,收拾烂摊子。
皇帝的仓皇出逃,不仅失去了挽回主动权的机会,而且让京中百官万民张皇失措,以致区区数千人的英法联军得以在北京横行无忌,大肆劫掠。
当圆明园被英法联军洗劫一空并焚毁的消息传到热河行宫时,咸丰喝的大醉,一直睡到第二天下午才醒。恭亲王奕訢的折子上是这么写的:“夷人带马步数千名,前赴海淀一带将圆明园三山宫殿焚毁。臣等登高瞭望,见火光至今未熄,痛心惨目,所不忍言。”
刚刚洗漱更衣后,又得战报江南战局不利,咸丰苦心经营的金陵江南大营又被太平军攻破了,钦差大臣和春下落不明。同时江浙重镇又重新被太平天国忠王李秀成部攻占。自此,清廷在江南直属的军事力量已经全军覆没,不得不完全倚仗曾国藩的地主私人武装湘军与淮军了。
真是祸不单行,没一个好消息,肃顺等暗自为皇上捏着一把汗,但咸丰却表现出异常的平静。到了晚上,他吸过大烟又进了鹿血,反而兴致勃勃,还召“杏花春”、“武陵春”、“海棠春”、“牡丹春”四美前来伺候。不料半夜就吐血继而进入昏迷状态。
不光吐血,其实咸丰的内心也在滴血。洪杨拜上帝教妖孽祸乱江南半壁江山,北方捻匪流窜不止,西方列强步步紧逼,祖宗传下来的江山社稷支离破碎。而对于圆明园,咸丰是有特殊感情的,那里是他出生的地方,是他真正的家园,他继位后大部分时间也都是在圆明园中度过的。这座从圣祖康熙就开始修建,历经五代帝王、150余年修缮扩建,花费了无数巨资与心血的“万园之园”被英法蛮夷洗劫焚毁,对咸丰来说不仅仅是心痛,更是奇耻大辱!
他在榻上听到太监慌乱地在传太医,随后,皇后、懿贵妃等也来了,他听到皇后在哭泣,但他不想睁眼,也不想说话,继续昏迷。
自他继位以来,各种内忧外患纷沓而至。他想力挽狂澜,想成为像圣祖康熙一样的明君,但他的幻想一次次在现实面前撞的粉碎。
在接二连三的打击下,他的信心与斗志已经消耗得荡然无存。吸大烟,饮酒,听戏,翻牌子成了他每天的主要生活内容。但面对群臣时他又得保持着帝王的自信与威严,他觉得自己活得很累。
没想到奕訢与洋人和谈进展却很顺利、签署了一系列不平等条约后,英法联军就撤兵了。奕訢、大学士文祥等纷纷上折子恭请皇上回京。
咸丰却迟迟不愿意回到紫禁城。他无法面对屈辱的议和条约、已经是一片废墟的圆明园、被焚毁的先帝遗像、糟糕的南方战报、还有主导议和在朝中声望日隆的恭亲王。在这里,他可以每天与鸦片、醇酒、美人为伴,但现实是无可逃避的,尤其是对于一个君主而言。放纵除了使他的身体更加虚弱以外,于事无补。
最初他宣称身体“偶抱微疴”暂缓回京 ,其实只是心情郁闷并无大碍,以养病的名义在热河一拖就大半年过去了。但最近他总是感觉夜不能寐、心慌恶心,一动就出虚汗、天旋地转,鸦片烟也不能缓解,对女人也失去了兴致。夜里还吐过三回血。虽然太医说病情无碍,只需静养。可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时日不多了,他也没有求生的欲望。死,是他唯一能逃避现实的方法。他要把最后所有的精力都用在考虑身后事上。 皇子载淳只有五岁,临终托孤,能相信谁呢?谁都不能相信。
能力出众、貌合神离的恭亲王奕訢,办事得力却张扬跋扈的肃顺、端华,不简单的载淳生母懿贵妃……没一个省油的灯。但辅佐小皇帝又不能没有他们。正当他琢磨不定时,恭亲王上的请安折子到了,除了简要说明与英法后续谈判的进程以外,主要意思是得知皇上龙体仍旧欠安,请求前来热河探视。
这已经是奕訢本月第三次上折子请求来探视了,“想看看我是不是快死了?”咸丰突然冒出这样一个念头。他回复奕訢说,朕身体已经见好,勿念等,直接回绝了奕訢赴热河的请求。
1861年的8月气温异常的高,虽然是在“避暑山庄”,但咸丰觉得酷热难耐,浑身都像有炭火在炙烤。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血液在一点一点的蒸发,即将干枯。21日咸丰帝病情急转直下,已经无法下床。急召协办大学士户部尚书肃顺、怡亲王载垣、郑亲王端华、协办大学士及军机大臣穆荫、匡源、杜翰、焦祐瀛等八位大臣,宣布立皇子载淳为皇太子,并命上述大臣赞襄政务。此时,他已不能握笔,朱谕由焦祐瀛承旨代笔。
随后,当天夜里他召见了皇后钮祜禄氏授予“御赏”印章,授予皇子载淳“同道堂”印章(由懿贵妃掌管)。并规定凡以后下发谕旨必须加盖此二玺方可生效。办完了这一切,他感到轻松了许多,精神似乎也好了不少。他觉得自己的后事考虑得很周详,干了件他继位以来最满意的大事。他拒绝了皇后的陪侍,让所有人退下,他想把最后的时刻留给自己。肃顺等只得安排太医在门外守候。
窗外很黑,黎明即将到来。咸丰好久没有早起了,他躺在床上,忽然很想看一眼日出,他喜欢那金色的光芒。22日卯时初刻,烟波致爽殿传出一声:皇上驾崩了!划破了寂静的破晓黎明。随后,蛋黄一样的一轮红日从地平线上跃出,继而射出金光万道。咸丰安详地走了,他所预料不到的是,一场孕育中的政变即将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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