蓖澜椠|第41章·流光转瞬折旧人

“这一个求字可当真金贵,怕是王爷等上半辈子都等不来。”许久,丝琴嘴角泛起一帘苦笑,里面夹杂了太多难以言述的感慨与遗憾。

恍惚一瞬,长居王府的理智让她迅速恢复清醒:“王妃若无证据切勿诽言,私囚宫人的罪名实在不小!若被有心人听去了,免不得陛下与王爷之间一场误会,于王妃而言也更非明智!”

她劝得隐晦,若离却足足听懂了。

“并非明智”..........

自己又何尝不知并非明智?!

可这是人命啊?!尚且未结之案不了了之,这让自己如何甘心?!凭什么有罪之人得以逍遥法外,而自己的楚樱却要葬于九泉之下?!

..........曾几何时她是那么睿智潇洒,曾几何时她渐渐成为了将自己从失去采菊的痛苦中救赎而出的唯一,曾几何时无端而现的默契和心有灵犀一次次惊扰夜梦警醒着此生不得忘记!

........自己不甘心就这么算了!不甘心听她的听徐程的听这里一切人的“安安静静明哲保身息事宁人”!不甘心让父皇让大哥让徐睿让秦陌寒自以为他们心照不宣的合谋为自己找到了终生良配赢稳了这场局!不甘心屈尊徐振之下、时时刻刻被他威胁着.......被这里的每个人威胁着!!!

他能怎样?!

自己是堂堂契凌七公主前凤麟独女他又能把自己怎样?!

他们凭什么拿他的权势他的野心来恐吓自己?!丝琴是这样,肖煜是这样,老夫人是这样,徐程也是这样..........他有野心又怎样?他野心再大可能大过朝廷大过契凌大过天法吗?!!他一个区区王府可能妄图侵吞契凌夺取天下吗?!

一时气愤正欲回言,丝琴却似早知她心绪般故意拿话挡了来:“无论那谤言的奸佞是谁,那人有他自己的目的,王妃切勿盲信了他!”

“他若有心借此事利用王妃毁了王爵,将来必不会管王妃死活!”愈说着,丝琴的眸光中愈显担忧,这段时日来依着王爷的令若离与谁来往与谁接触自己本无一不晓,却谁知正疏漏了些许别有用心的府内人!

“徐程罢了!”见她诡疑之下愈猜愈离谱,若离狠狠瞪她一眼一言打断,“再怎样,他也未敢害徐振去!就算害了,也绝非蓄意为之!”

“自然........他也不会弃我不顾........”垂眸默默嘟哝着这话,虽不确定真假,却莫名增了些许心安,只不知是因了哪个“他”。

听着小丫头这一口一个连名带姓的“徐振”,丝琴自是无奈。王妃来了这许久竟还改不了口,如今真不知是未假思索还是故意为之了!

尽管如此,她还是强忍下气愤不甘摆出应有的端庄仪态,温文尔雅地尽心行着适度严谨到无可挑剔的规劝之责:“既是公子,想必是无心的,我也放心些。可王妃如今既已嫁过来了,万事还是要以王爷为重,公子毕竟是外男.........再怎样,王妃站错了立场总会惹人嫌话。”

“这嫌话传着传着,到王爷耳中时已经了无数人的口,便全变了味道——于公子并非利举,于王妃更是隐患。”忽几盏迎春柔瓣随风飘落,不偏不倚正嵌于额梢髻畔。丝琴轻盈几步绕至身后,伸出细腻的指尖摆弄着髻缳,顺而贴近了她的耳畔窸窣续言。

有时候,她当真想要直白问她,自己一次次强忍着怒火和颜悦色说的这些苦口婆心的话她到底能不能听懂?!究竟是真听不懂还是装不懂?!既懂了为何还是一次次硬着头皮迎险而上全然不顾齐王态度?!........要知道,自己瞒着王爷帮外人这可是头一次!要知道,王爷的耐心和信任总有耗尽的一天!...........她究竟是已备好了退路还是准备着随遇而安或拉自己一起命丧黄泉?!

.........然而,她更知道,以自己的身份地位完全无法逼问她任何话,就算问了也是徒伤感情罢……这小姑娘自一开始就有意无意防着自己防着王爷防着整个王府,防来防去这里的一切对她而言却皆如地狱牢笼般可憎,甚至只盼着有朝一日这里发生的一切都成为过眼云烟、或苍苍一帘案头惊梦般飘然虚幻!

“他们愿传便传去!我自行得正做得直,又怕得他们什么?”“况且,王爷也是明事理的,绝不会被三两小人几句挑拨之言便乱了是非!莫非.........你是说........王爷惯信谗言了?”若离挑眼质问,一时呛得丝琴说不出话来。并非是针对什么,只近些时日不知为何愈发忍不得他们劝自己忍气吞声屈服于徐振,当初是他让徐程认自己为母,现在又反而来怀疑自己失了清誉与人勾结?!

见她莫名挑衅,丝琴心中却愈是担忧,她不能再清楚地看到,对于徐程的事,面前这位当真是上了百分的心!恐怕这丫头心底里对公子的懵懂心思和百般维护连她自己都无法解释吧?

尽管如此,垂头默叹犹豫良久,她还是决定将一直以来欲言又止的话和盘托出——

她向自己暗暗发誓——

这是最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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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索良久,丝琴轻轻续言:

“不管公子对王妃怎样,以他的实力永远敌不过王爷才是事实,将来王爷离去也八成不会将王爵传给他。二夫人膝下有徐斌,小令氏有瑾萱,王妃虽有公子却终归不是一条心……到时候王妃若无所出,想必这身份地位才是值得依靠的唯一一根稻草,这能否保得住还得看王爷的心意不是?”挑眼望望面前的小丫头,却见她深垂着眸不作任何反应,不知是不愿理会还是在沉思良言。

顿了一刻,见仍无回应,丝琴继续陈言,嗓音却更深沉虚微了许多,要知平日这等涉政言论是严禁于府中说的,更遑论自己这掌院的身份:

“昨晚........王爷留寝菱妍阁,今晨又为她大摆宴席光明正大迎出来,且不说外界看来是何因由,这幽禁多年的二夫人一朝得宠获释、多年罪孽一夕间一笔勾销便极不寻常........这外面有多少人盼着她死?太子、秦将军、莲妃、陛下、令瑶儿、程公子.........凡是与当年篡改密信或火烧芪氏事件有关的,无论是为掩埋真相还是报仇雪恨,哪一个打心底里愿她安然无恙地活在王爷庇护下?........这些年来若不是王爷护得周全,怕是这外面一个个的都迫不及待冲进阁中杀人灭口了~”那几缕散落的艳瓣早被点了去,丝琴白皙的指掌却仍停留在乌黑的发髻间游转,那于黑夜间闪着幽光的晶莹珠花簪取了又嵌,取了又嵌,仿佛今日缺了光亮总是不满。

“今晨为殷菱设宴?你们怎不予我知会?.........可是他的意?”

冥冥中,外面的人们利用各路奸细操纵着王府,徐振却也利用着王府众人诸事扮演着不同角色操纵着他们的判断。

这里的生活仿佛与宫中无异,无时无刻不像在演着一场戏!他的婚姻、他的生活、他的选择、他的喜怒、他的态度、他的一切..........都无时无刻不被这无数双眼睛团团包围着!自己、徐程、殷菱、令瑶儿、甚至是丝琴、抑或已故的芪娴,却皆成了他借之与外界长久周旋的砝码!

想到此,心中不觉徒生些许嫌怨,却不知这究竟是谁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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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是王爷的意不假~王妃却会错了意!”见这小丫头轻易不张口,张口第一句便耍了个滑头把自己想言的全都绕了过去,倒是一丝细节都不落地寻着理由来编排王爷诸多心思,丝琴心中自是不悦。可想来这因由若不解释清楚,却也只会害得误会愈深:“先前王妃为二夫人解毒虽说做得隐讳,可如今朝堂上都在传只有当年离显皇后从弗央大内带来的方子才能有如此神效,此事王妃自也脱不得干系……”不知怎的,听闻这话,莲妃那不着一丝岁月痕迹的苍眸沉颜瞬间闪过脑海..........

“........再加上此前楚樱的事余波未散,更有不少人猜测王妃记恨齐王宠妾杀了贴身婢女,铁了心要救重罪加身的二夫人予王爷寻难堪~”

“还有些居心叵测的公堂直言当初二夫人本无罪,只是王爷为逃将军的惩罚蓄意安了罪责,意在离间军营和莲妃娘娘甚至独掌大权.........此时陛下避之不谈意正难测,但难保不会借此事削弱王爵势力,此时外面那些人必会抓住时机寻了把柄递上证据!如今王爷只是不愿王妃再与二夫人牵扯上任何瓜葛、卷入是非纷争罢了……”

听着丝琴这一席话,她不知作何感受,只是内心愈发的不安、愈发的矛盾。

自己明知他的恩,却不得不怨他操纵着外界的看法和自己的命运........自己懂得他的困,却不得不佯作无睹待他诸般狠心!.........他的情谊再深自己终究不敢领,心意再纯自己终究不敢碰!..........

可为什么?!究竟为什么?!!!

为什么在这王府中却活得比王宫还累?!为什么仿佛寻遍天涯也再寻不到了自己索要的那种纯粹?!为什么一次次领受他的关切却无端疑虑、面对他的诚意却接连躲避?!为什么这一切都需狠心将真挚一次次磨灭又一次次卷入政局的轮回漩涡中去?!

他、他们、无数人........都在这漆黑一片的涡旋中徘徊,流转..........自己所要的那个栖身之所、那份安宁祥和、却又在何方?它究竟是否存在?究竟是否值得自己再去花心思追求,花时间等待?——甚至冒着生命风险忤逆着他,忤逆着一切,忤逆着命运……

曾经,自己万般欣喜地期待着前路!

.........而今,却不知前路为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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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话,如今看到令瑶儿,看到殷菱,甚至想到芪娴,自己心中只有恐惧!..........一直以来,他仿佛早已习惯并愈加娴熟地操纵着身旁的一切人表演着一场戏、抵御着外界、守卫着他至高无上的王爵,那些人也心甘情愿被他利用着,为他奉献着——直到价值耗尽……直到死去……

王爵势盛甚至盖过契凌,这外面盯他的自也不止于契凌,他必深知自己处境之危险,他期待着身边人唯他马首是瞻,不容许一丝一毫的搅局或忤逆背叛!..........或许.........也只有像令瑶儿和丝琴那样能够毫无保留地奉献并死心塌地为他卖命的女人在他心中才会留有痕迹,甚至经年累月不会被抹去.........殷菱的话说得没错,他不喜欢身边人藏心思太聪明,他要的是同仇敌忾的忠诚战友而非不听摆布的棋子!

自己竟是自一开始就成了他时时处处横生枝节的眼中钉肉中刺!!!这一路走来竟不知有多少瞬间他欲杀之而后快?!!!

“那方子.........自是源于玄灵观的,于我母后又有何关?只些许佞人胡说罢了,父皇怎会信得?”虽领了他的情却仍无端的嘴硬,若离只惶惶怔怔寻着些旁的说辞绕着话。

不知怎的,心中总觉徐振或多或少防着父皇。自己明知朝廷亦倚仗兵强财盛的齐王府,自然也只有毫无保留地归顺朝廷才是王爵长存久安的唯一选择,可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决定什么都不说。毕竟他疑虑太多心思太多,或许根本就不愿听到自己有如此想法偏心内廷。

亦或许,他还有其他谋划,却不是自己该多问的。

“至于殷菱.........那自是.........他说放便放了,于我又有何关?!”若离一脸无辜望向丝琴,不明就里便被扣了帽子心中自是不悦,敏锐的嗅觉让她再不能清楚地明白如今徐振在借丝琴的口哄骗自己——对于此事,他若果真不愿自己被卷入是非,当初就不会暗许自己医治殷菱,如今殷菱复出也不会让外界怀疑到与自己有任何关系!.........当初殷菱的事他遮得如此之严以致到现在外面方未知真正原因,如今碰上自己的事怎得不消几日便传开了?!若不是他藏了私心怎会任由流言扩散?!.........他可知一旦自己和莲妃和太子产生一分半毫的关系朝堂必会再掀风波甚至威胁到太子?!

他究竟想做什么?!

这些自己能想到他不可能想不到!可他不是太子党人么?!借势戕害大哥对他又有什么好处?!他当真想要与契凌平起平坐与太子争高下吗?!!!

这一年来........

自己仿佛,

从未认识过他。

也从未真正读懂过他。

...

“谁?!”

丝琴忽地一声惊语瞬间打断了思绪,眸光越过若离肩头正巧扫过那身后不远处的假山,依稀瞥见一个人影伫立在后面时而探首时而躲藏。

见已被发现,那小丫鬟只得出来走近参拜,行礼之时双腿都不由得打颤:

“奴婢.......参见王妃。”那侍女分外紧张,有一眼没一眼地偷瞟着若离面颜之喜怒。

“何事?”未及若离回话丝琴却先行出口询问。

“回.....回王妃........老夫人遇害仙逝!........王爷宣全府上下中堂盘查,奴婢特来通报,不敢耽搁,请......请王妃恕罪!”小丫鬟低垂着头紧张到极点,游弋不安的眼神像是方经历了一场严峻的拷问。

听闻此言,若离心中猛地一震,继而便是一瞬难以言尽的猛烈悲楚翻江倒海般涌上头颅,一时间全数占据了心神——她未曾想到!仅只一面之缘,那如神仙羽化般的老者竟在数日之内驾鹤西去!

什么都没留下.........

如今却只有自己脑中无端捶打着心灵的那些沧桑“预言”抑或“巫言”,以及那张晕染在夕阳残光下布满褶皱合眸而笑的苍桑颓面。

一句“无悔”一遍遍萦绕在耳畔翻飞旋转........那是她一生的誓言........如今这誓言一夕间幻化成遗言,冥冥中引着自己走上她那条“无悔”的路,历着那条路上无尽的磨难........

她仿佛,在天上........幽幽望着自己,深邃无波的眸子隐隐孕育着无尽期待的光斑,仿佛希冀着有朝一日再以青春饰面,伴着春日回暖的清新空气再次享受轻松与惬意的洗礼,将那缠心多日“无悔无惧”的“遗憾”精彩纷呈地重活一遍!

“王妃.........瞧什么呐?”

思绪随着丝琴小心翼翼的探问恍然回过神,蓦然发现竟不知何时湿润了眼帘。

不知何时那小丫鬟已被先行遣离,此时暗夜下却只有丝琴傍身。却见她望望天空又看看自己,满脸疑惑之态。

“没什么........”

“老夫人.........同我说了些话。”“却未想........去得如此突然。”说也奇怪,莫名的,仅只一面,那老者慈蔼可亲的面颜便如刻骨铭心般难以忘怀。

“还是快些罢!别让王爷急待了,再多生了些许嫌疑!”丝琴亦不愿她多伤心神再行回忆拘泥于过去,她的清醒泰然有时让若离望尘莫及.........可她毕竟是老夫人的忠仆,先前屡次背着自己去老夫人那报信若非自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可能瞒的过去,如今她心中的惊骇苦楚比起自己定然有过之而无不及。

“走罢。”若离望望她微微点头,又恋恋不舍地望望繁星点点一望无垠的夜空,仿佛在向亡者辞行........她惊异于身处王府多年的她如何保得如此清醒冷静,却也多少淡了那么几分应有的人情。

此情此景,只叹得世态炎凉.........

旧主辞世,各人寻路自保,竟是连一滴泪都来不及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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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菱........当初如何进的宫?莲妃可不像轻易容人之人,她入府带了几人?之后府中可曾增派过人手?”一路上,二人并肩穿过漆黑一片的园子,长廊间忽明忽灭的宫灯浊辉掩映着漫天繁星。不知为何,倏然间,脑中莫名浮现殷菱口中那个“不存在”的“影子”。

“殷二夫人........说来却是个可怜的。她........虽与莲妃有亲,却也是八杆子打不着的关系,旧时两家也并无来往。对了!听闻当年母家败落,走投无路方才进宫投靠,却不幸路上遇劫,随身的金银、丫鬟尽皆失了........可叹的是,当年小小丫头就这么只身一人驾车驻在宫门外一刻不停地喧嚷,这一闹就是大几日!消息传进宫去倒是惊了不少人~想来莲娘娘若不收也是面上无光。况且........一个毫无背景的小丫头岂不更易培养?”

丝琴不愧为徐振身边的人,对各路夫人的底细身份也是无所不晓。然而让若离隐隐疑惑的是,由于徐振有意回避,王府内眷与宫中素来无牵扯,倒不知丝琴对莲妃这隐隐的“敌意”来自何处。

“那........后来........可曾带来几个丫鬟?”

莫名的,她对那个“影子”愈发的好奇,殷菱虽被囚禁,他却仍然持着如此衷心,自始至终充当她的耳目,如此想来二人关系一定非比寻常。

“说来也怪,许是莲妃娘娘管教的严,二夫人在宫中多年却也不曾培养起自己的势力..........”

丝琴努力回想着一年多前托为探查的殷菱底细,却不知这小丫头却为何一时对这幽禁之人如此上心。关于二夫人当年改军报陷害王爷的事,王爷并未曾明言缘由,也未曾堂而皇之定死她的罪,更未曾向自己多言任何........冥冥中,她知道其中有事,却不想探知任何。实不知当初带这小丫头去探访二夫人是对是错,更不知这丫头为何宁可背负骂名也要舍身救她,直无端拉了自己淌入这趟浑水,怎么算都像是一场未临的祸事。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莲妃一直将她养在阁中,也鲜少结交外面的人,更不用说亲信之类~不过.......倒是听说从小可爱伶俐颇招各宫娘娘喜欢,而且自那时起便再未出过后宫.........”

“她........许是提防身边莲妃所派之人吧,入府后便和王爷合计着寻了事端将她们一一遣送出府了,未留一丝痕迹,身旁也未留任何人........或许,这也是当初王爷百般信她的原故...........怎么?王妃发现有何不妥?”

不愧为王府中的“老人”,这“听话风”的本事和敏锐的感知着实让若离一阵唏嘘。可还未及答话,却见她眸光一闪万般惊惶望着自己:

“你.......怀疑........是、、、”

“是她的人.......杀了老夫人?!”

“我........我不知。”若离垂下头,心中莫名一阵惶惶不安,可敏锐的直觉让她感知到事情并非那么简单。如今徐振连夜彻查府内各处,仿佛早已认定老夫人之死是因自养了奸佞,却不知这史无前例的公堂众译他又究竟意在何处。

“会不会........是........莲妃的人?.........殷菱入府后.......府中可曾增派过人手?”

不知怎的,忽而想起了莲妃。那个目光淡柔如水却又万般可憎的人物,骨子里本便是个血淋淋的荆棘,又有什么是她够不到的呢?当初能够利用殷菱篡改军报、于危在旦夕之时加害秦陌寒,如今又怎不会再次以殷菱替罪加害老夫人?!——她怕了!殷菱出来了——这是她万般不曾想到的结局!

自己嫁入齐王府是个意外,她亦不曾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见到方存活于世的殷菱!更不曾想到自己掌握祛除青龙血玉与朱婵香合毒的方子!——她怕了!她怕她觉察了什么,怕她对徐振说了什么,怕她从此成为了徐振的人不甘于所受的困!........越是能够直击徐振软肋的罪,此时便越易加身于她,以致让徐振乱了心神一怒之下再不给她任何机会!

“想来........”忽地丝琴提音一语打断了思绪,却见她顿了下续言:“二夫人入府也是去年年初的事,去年一年府中人员并无增补、调配、遣辞之类,我每月核查府内名簿职所也都对的上.........可是有何不妥?”

见丝琴张着炯炯幽瞳百般狐疑望着自己,若离心中莫名一阵忐忑。真不知是因常年掌管府中事需人人过问事事精心职责所在、还是内心里本就下意识维护徐振,丝琴对可能威胁到王府半分安危的人和事眼里倒是揉不得半点沙子~又仿佛,这府中的事她d皆想从自己口中探知一二或直接参与其中,却唯独自己的事和楚樱的事碰上了便躲得远远的。

“蒽........我.......只胡乱猜的罢了.........说来,却也是无凭无据的........也不好........倒时不知原委........又冤枉了谁、得罪了谁........”

面对丝琴的一连串追问,若离垂下头抿抿唇,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在确认殷菱与此事有关之前,她不想多说一二,以丝琴对徐振的忠诚,让她知晓无异于直接告诉徐振!........到时若因他多疑冤枉了好人抑或得罪了宫里的某位,害自己与殷菱结下梁子不说,母后的杀身之仇也无人帮着报了,予大哥非难之余在父皇那自己还得囫囵吃一笔哑巴亏!

“那........王妃可有........疑过程公子?早晨.......我前去肖王爷那边为王妃捎话,见着公子总觉恍恍惚惚便未多攀谈,其只道是昨日乏眠了.......可昨日晚尚昏时,王爷传公子入府一趟,肖王爷却推说身子不适早便睡下了........我倒不愿与此事有关,只是太过巧合,也难说得清楚........”丝琴细微飘渺的话融化在这万籁俱寂的夜晚仿若凝滞在长廊间,伴着狡黠而苍白的月色,仿若万千疑问萦绕着身心,一时又化作阴风阵阵撩拨着静夜尚未回暖的寒意。

不知怎么,元宵夜当晚徐程那些仿若漫不经心的话不由得瞬间袭上耳畔.......试想他当初“偷药方”若当真另存目的,却一时不走运碰上了自己这个“未来母妃”,后被自己捏住把柄又杀不得绑不得,情急之下编造谎言一切皆乃老夫人指使也不无可能!

当初自己再三追问他是否徐振亲生、为何接二连三被他不置可否蒙混过关?!为何自己冥冥中信着他的善以至他隐瞒的那些愈增愈沉却愈加让自己惶惶不安?!为何他明明离府多年却仿佛对自己百般了解、而自己追问的话却始终未曾得哪怕一句确切答案?!.........丝琴今日说的话是何意?他是王府无可非议的大公子,可“到最后王爷八成不会把王位传给他”又是何意?!

真的是他吗?事到如今自己竟不值得他信任分毫吗?为抛却一个把柄,弥补一个谎言,他会以人命为代价吗?

不,他不会!

她知道他不会。

此类手段,父皇会,莲妃会,藩锦会,枫溟会,秦陌寒会,徐振会,但唯独他不会。

无端的,又或许是那敏锐的直觉作祟,她相信他的真,相信他那些语重心长的劝慰,那隔了时光却仍明晰静逸地翩翩轮转在深夜角落的寂静星尘下、孕育在无数次落了失望却又莫名染了希望的朦胧“谎言”中.........说来可笑,想来自己也不曾难为了他,他有苦衷又何不会直接言明?自己也不止一次包庇于他,又何至于逼他去赌谁的口去害谁的命?

或只徐振多疑托丝琴来自己面前撬话罢了,怎就被她一两句带偏了思绪?自己不该怀疑徐程的!一分一毫都不该的!——是他在那清冷孤寂的元宵节夜陪伴自己渡过那段最难的时光.......是他为保自己不惜顶撞令瑶儿甚至与徐振句句针对........是他一遍遍的“坚信”和“力挺”让那历经沧桑早已消磨殆尽的信念又一次在自己心中牢牢扎根........或许这世上只有他才会如此坚定地相信着自己还有一个未解的“前路”,也只有他——即使在自己千般迷茫万般无助之时——却依然坚定地信着那条路.........

那连自己都不是是否存在的路。

自己本不相信什么预言,却仿佛不懈追随着他的殷愿........自从有了他的肯定,远处的那抹光亮又再次照亮了梦境!.........无了父皇,无了母后,无了大哥,无了楚樱,无了牵挂的自己,也只靠了那股在多少时候莫名袭上心头的殷愿——才方有动力小心翼翼存活下去。

“放肆!齐王堂堂大公子,岂是你我能够妄加非议的?”

见丝琴有意无意探着自己态度恐是徐振有所托付,若离只得生硬搬出身份压她一头,警她莫当戏耍小童,随便疑心哪位主子便来自己这里搬弄是非套取伪证窥探口风!

“公主与公子方几面?怎却似兄妹般熟识了?”不想丝琴无端吃了一棒一时面上难堪,却偏要把这个中道理窥得明了才安心:“若说对公子了解,可没有人多于王爷!我既如此说,便非是凭空而来!”每每说起徐振,丝琴言语中的神气总是不着痕迹地一次次提醒着自己——她所言便是徐振所言,她所感便是徐振所感,她代表着他的心思他的一切,她才是他心中那个无法替代的人..........

“公子自小离家,这感情剩多剩少本就说不清楚,再加上一回来便发现生母已亡,就连最后一面都未曾见着,难免心里不甘........且打这回来,自便与肖小王爷走得甚是亲密!.........虽说这小王爷也归于王爷门下,少时也得王爷诸多庇护,但怎么说都是自成一府,如今陛下提携青年才俊意志不减当年,小王爷若有意唆使威胁,更甚若年轻气盛未知其中利害,便是加考量轻易允了什么条件,权位诱使之下恐怕就连公子也逃不过!”

听着丝琴一番苦口婆心的“进言”,她不能再清楚地感知到——正如同徐振一样,丝琴不喜欢不确定,他们要的是衷,要的是以命守忠,若见游移不定无论血缘亲疏都会排斥在外不会吝半份情!.........或许也正因如此,经历了世代风雨却仍抱团取暖的齐王府人方能在朝堂的风云巨变中守得一世安枕;也或许正因如此,弗央与契凌闹得再凶,齐王府暗地里脚踩两只船却能得固若金汤常泰久安。

“虽我与他见得少了些,我却偏不信他是那唯利是图之人!他也非有徐振半分狠心!偏人怎么逼诱自是旁人的事,于他又有何关?!”

丝琴对徐程虽是看得百般透彻,只这人情淡薄冷漠多少让人失落。她不知徐程之真意对饱览世事的丝琴来说有几分信得.........也或许,并非她信不得,而是徐振信不得。只这无缘而出的辩白切意夹杂着几许偏心却都写在脸上,自也未逃过丝琴的法眼。

思着这小丫头与徐程交好,料想若出于包庇即便当真是徐程,公堂之上也不见得有胆量指摘一二言,丝琴笑笑会意,立即转了话锋:“自然~老夫人出了事,我也并非只针对公子一个~权当我一时气胡乱怀疑罢了........”探着若离眼神,见这没心思的小丫头也无意揪着话柄再与自己计较一二,丝琴心中倒是多了几许宽慰:“只相比公子,王妃可觉令姬是否更多分嫌疑?”

见那小丫头只匆匆赶着脚步垂眸不语,轻盈的曳地长摆扫过夜廊间满地狼藉的落红落叶,丝琴心中忽感一瞬酸楚:“当初........便因王妃和楚樱的事儿、令姬史无前例在王爷那受了万般委屈,老夫人也是自打她入府就一直瞧她不入眼,否则........当时宴上.......楚樱一介奴仆明显故意戏弄、以老夫人平日极重主仆尊卑的做派也不会坐视不理,要不是.......”

“你何苦与我说这些?这局又不是为我设的!”

丝琴既是老夫人一手调教出来的“身边人”,又担着王府总管之责,初闻恩主故去,想必内心乱了方寸之余更添了几许恨意愧意,倒是恨不能立即从王妃口中探得一二异常之处、一刻后公堂之上一举揪出那暗行鬼倪之人报了这几许愁恨!却不料这小丫头漫不经心一句问打算了杂乱思绪.........她确定,王妃有事瞒着自己。

自始至终,她心中仿佛长存着些未解的谜。

在这王府里........

无一人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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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谁设的难说,只那真凶或本意冲着王妃来的!”

“怎么说?”

本是些许无关于己的事,心中也自打着前去走个过场了事,却不知丝琴为何突然牵扯这么些许有的没的,倒像是疑心自己不小心捅了篓子精心调教如何收场似的!

又或者........她觅见此次戳了徐振的心是个难得的机会,有意借自己的身份地位当众攀咬谁?!

又或者........徐振想借题发挥托自己演一场戏?!

可自己不想知道他们想要谁死!只愿求得这场局到底因谁而起究竟是何目的!自己又在谁的局里?!..........他会如实相告吗?他会真正理解自己与老夫人仅只一面之缘便似异世牵连般似曾相识吗?他会选择无条件相信自己吗?.........自己本不想与他抗衡的!自己并非顽固不化,又岂不知这样下去只会两败俱伤?!

可想来亦唏嘘,世人皆说一夫一妻仿若一体,他却暗使王府诸人防着自己,而这些许时光,他本人却也不曾有一刻真正信了自己。

“如今楚樱刚去,王妃又多多少少怨着王爷,此时闹事的无非想拿王妃做这替罪羊!一旦事情传出去又恰巧赶这风口浪尖,即便王爷不信....也架不住屡屡染耳的街市传闻和那朝堂众说纷纭.........”

“外面太子敌党方蠢蠢欲动,这无疑是白送他们一个无可辩白的把柄!当年二夫人闹出再大的事王爷都可尽全力封死了消息,可如今这人命关天还是陛下宗亲前朝公主叫王爷如何封得?!.........到时若与太子或陛下生了嫌隙,王妃认为那滋事之人究竟是谁还重要吗?自是街上传谁便是谁,朝堂咬谁便是谁!”

“你是说........是‘外面那人’?是........他.......有意离间齐王和父皇?可他既知........又为何盘查内眷?岂不多此一举?”听闻此言,若离方才上了心。未曾想过此事会牵扯上更多阴谋,亦未曾想过有人会为借题发挥盯上自己。

“外面之人势力再大,想要把手直接伸进齐王府杀人却也是难的~除非府中出了奸佞!此番以王妃替罪配合宫里削弱王爷势力也未可知........”丝琴有意无意探着她晶莹似水的眸子,像是要从里面挖出什么隐秘的消息,“........记得前些日王爷留我吃了盏茶,他说王府混入了宫中奸细,要好好盘查一番才是........当日我也未曾经心便随口应了,却不料才未出几日便是如此一重悔不当初的报应.......”

丝琴叹口气默言,不知是悔意还是恨意,这话却实实惊了若离。至此她终于明白了此番深夜公堂盘问之原委!——徐振终究还是疑心王府内眷牵连宫中利益算计王爵私通款曲,这矛头也便直接指向了来自宫中的殷菱和自己、以及多年未归家还与肖煜私交甚密的徐程三人。

此时那幕后主谋究竟是谁仿佛已不再重要,他或也知道那人地位之高容不得半分明里抗衡,终究牵连了几许府内人才是他真正关心在意的——他恨那个人!也恨那个暗藏在王府中一次次骗他瞒他、或本就怀揣目的接近他、并始终安逸地苟活在他悉心庇护下的小人!更恨他自己为何无缘无故暗付了真心枉信了这些所谓“忠”人!

老人走得如此匆忙,再也未给他修缮隔阂的机会,也再也未面对他说句“原谅”,甚至他到现在也不知,究竟是不是自己的一再抗衡招了谁的眼才会落得今日害了亲生母亲........她想,或许........自己当真能够理解他此时因人算计痛失爱母的迷茫与无助.........顶着朝堂众议纷纭,却只恨自己不能亲手血刃那幕后人之悔恨.........叹自己防人一世,可防来防去却连以“忠”享誉而多年引以为傲的身边人府中人都未防住!........正如如今的自己,急欲为母报仇却忽觉人微言轻,甚至被人利用了心思枉害了无辜的命却终不知何去何从.........

甚至到如今........那加害母后的真正元凶........

连自己心中都不甚明,

又不知该去找谁人索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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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哀罢,多谢你跟我说这些许~此事放宽心,人之故去都不是可料的........王爷是明理人,必不会多加苛责于你。”

“毕竟.......他最信你~”

眼看正堂已在眼前,若离驻步转身朝丝琴莞尔一笑,眼中却不觉泛起几抹光韵。

一瞬恍惚,丝琴默默勾了勾嘴角,却不像在笑,那凝在夜风中频频打颤的睫弯似融了无法说出口的千言万语。目送她离去,方几步之遥却又一时心焦:

“小公主!”

敏锐的直觉伴着几许未解的懵懂直染上了不明就里一阵怦怦心悸,她回眸,却只见深邃夜阑下丝琴一席宛若天镜浮光的清面欲言又止,那眸中孕育着沧桑与眷恋的脉脉真情仿佛挽留一位过客,惜别半生来者.......

一瞬间,空气仿佛凝滞一般,那深深凝蹙的眉间揉杂着道不尽的千言,一席泪染雨眸映着明灭在宫灯柔光中的唇角微微颤颤.......

迟疑再三,如一抹仙迹悠悠近前,恍然一叶轻唇袭上耳畔:

“此局,为公主而设。”

“咬死一人,保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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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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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然转眸眉心微颤,一眼望尽那夜阑珠中深藏的一线天,晕着唇角依稀几抹坚定而晦涩的笑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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