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高和李斯相争的故事,说明一个道理:权臣是斗不过小人的

中国的事儿,一旦有死太监(早前称宦官)掺和进来,就一定会弄得一团糟。而一旦和太监结下仇怨,他就会像狗皮膏药一样死死地粘在你身上,一定要和你死磕到底,最终是一个不死不休的结局。这从李斯和赵高的争斗中可见一斑。

李斯是个很有学问也很有能力的人。早年曾师从荀卿,学习”帝王之术’,与韩非子是师兄弟。

当年秦王在全国实施大搜索,驱逐外来人的时候,李斯也在驱逐之列。临行前他向秦王上了著名的《谏逐客书》:“臣闻泰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却众庶,故能明其德;此五帝、三王之所以无敌也……”

嬴政看了这封信,幡然醒悟,便召回了李斯,恢复了他的官职,并撤销了逐客令。秦统一天下后,他制订礼仪制度,实施郡县制,统一车轨、文字、度量衡,为秦国立下汗马功劳,并官拜丞相,是炙手可热的权臣之一。秦始皇几次出巡都带着他,可见对其是相当的信任和倚重。

而赵高与之相比,就相形见绌多了。只知他天生没有生殖能力,是个天阉,力气非常大,又精通狱政,被秦始皇用为中车府令,并派他教导少子胡亥,断决诉讼案件。由于他善于察颜观色、逢迎献媚,所以深得胡亥宠信。有一次,赵高犯下重罪,秦始皇派蒙毅(蒙恬的哥哥)处理,蒙毅不敢枉法,想依照法律处他死刑。但秦始皇认为赵高治事勤敏,故赦免了他并复其原职。赵高因此就恨上了蒙氏兄弟。

秦始皇三十七年,在第五次出巡途中,病倒了。始皇深知大限已到,便命令掌管符玺的中车府令赵高,写信给长子扶苏,让他赶回咸阳主持丧事,实际上是确认了他继承人的身份。

书信封好,存放在赵高处,还没有交给使者,秦始皇就死于沙丘平台。赵高平素既受胡亥宠幸,又怨恨蒙氏兄弟,所以便游说胡亥,请他诈称始皇的命令杀扶苏而立胡亥为太子。胡亥起初虽然犹豫不定,但禁不住赵高的巧舌如簧,最终还是同意了。赵高于是便自告奋勇去说服丞相李斯。



胡亥毕竟年幼,再加上赵高是他老师,所以说服起来比较容易。但李斯可是个老江湖,宦海沉浮几十年,什么样的风浪没见过,哪能轻易上他的当。但不得不说,赵高是个很能洞悉人心的人,他知道李斯的软肋在哪里,和道德正义比起来,他更贪图功名利禄。所以,很有几分诡辩之才的赵高,就直接从这方面下手。

赵高对李斯说:“皇上所赐长子扶苏的书信和符玺,都在胡亥那里。立太子,全在你我二人的决定的了。”李斯惊呼道:“怎可出此亡国之言,这可不是身为臣子可以议论的事!”赵高说:“你的才能好、谋虑深、功劳大、无怨仇、为扶苏所信任,可是这五者与蒙恬相比如何呢?”李斯说:“我比不上蒙恬。但是您对我要求为什么要这样苛刻呢?”赵高说:“扶苏刚强坚毅而威武勇敢,信用贤人而激励士子,他即位的话,肯定会派蒙恬做丞相,你最后将无法身怀通侯的印玺,衣锦还乡!胡亥慈善仁爱,笃诚厚道,看轻财物尊重士人,可以做嗣君。希望你深思熟虑,决定此事。”

李斯说:“您还是安守本分吧!我李斯尊奉皇帝的诏令,听从上天的旨意,其它还有什么可考虑决定的呢?”赵高说:“平安可以转化为危险,危险也可以转化为平安。连平安和危险都把握不定,凭什么算是尊贵圣哲呢?”李斯说:“我本是楚国上蔡乡里的平民,皇上宠幸提拔我为丞相,封为通侯,子孙也得到显赫的职位、丰厚的俸禄,原本要将国家存亡安危托付给臣下,我岂能辜负皇上期望呢!做人臣的恪守其职就是了。您不要再说了,(否则)将要叫我犯禁获罪。”

赵高说:“我听说圣人迁徙流动没有固定的常法,趋合变化而顺应时势,看到细微末节能知道事物本源,观察征兆去向能知结果归宿。事物原本各有不同,哪里找得到固定不变的常法呢?况且从外部制约内部叫做惑,从下面制约上面叫做贼。所以秋天的霜露降下便草木枯萎花朵凋零,春天冰雪消融水流荡漾使万物萌生,这是必然的效应啊!您为什么迟迟看不透?”

李斯说:“我听说晋献公改立太子,结果三代不得安宁;齐桓公兄弟争夺君位,结果公子纠身败名裂;商纣王杀死叔父比干,不听劝谏,都城化为荒丘废墟,结果危及国家。这三人违逆天道,祖宗神庙断绝了祭祀。我李斯还是个明白事理的人,哪能参与谋划这种事!”赵高说:“群臣上下同心合力,国家就可以长治久安;朝廷内外浑然一体,事情便能够无懈可击。您听从我的计划,就可以永久享有通侯封爵,世代称孤道寡,必定会有王子乔、赤松子那样的寿命,孔丘、墨翟那样的智慧。如今放着这条路而不走,必将祸及子孙,实在令人为之寒心。聪明人能因祸得福,您到底如何处置此事呢?”

李斯于是仰天长叹,流着眼泪大声喘息着说:“唉!偏偏碰上这混乱世道,既然不能以死相许,还能到哪里去托付身家性命呢!”李斯便听从赵高的安排,诈称受始皇的诏命,立胡亥为太子;并写信给扶苏,责怪他不能开辟疆土,反而屡次上书,直言毁谤,将他与将军蒙恬一并赐死。

这是李斯和赵高的一次有名的辩斗,堪称经典。赵高舌灿莲花,口若悬河,妙语连珠,旁征博引,很有点纵横家的潜质。而李斯身受儒家正统思想教育,忠君卫道理念已深植心中,尽管贪欲萌生,但还有一点良心未泯,同时又恐遗臭万年,所以一直在苦苦支撑那即将崩溃的信念。而赵高祸及身家性命一说,直接点中了他的死穴,成为压垮了他的最后一根稻草。最后只能长叹“世道混乱”,不能以身许国。这不过是聊以自慰,给自己找个台阶下而已。

细究起来,赵高的诡辩之术并无多少技术含量,可以说一击即溃。因为他对李斯的所有威胁都是建立在胡亥即位的基础上。胡亥如不能即位,则一切将化为泡影。当时赵高不过是掌握了始皇的书信和符玺,如果没有李斯的参与,是断然不能成事的。况且,始皇出巡肯定有禁军护卫,禁军是听一个宦官的,还是听丞相的呢!李斯其实也明白这个道理,如果他再能坚持一下,那么中国的历史就将改写。然而,他为了保住丞相之位,违心作出了相反的选择。贪欲如同魔鬼,一旦萌生,就将始终与罪恶如影随形。李斯一念之差,从此走上不归之路。


秦二世即位以后,非常宠幸赵高。而赵高也依仗皇帝的恩宠而专权横行,因为报他的私仇杀害了不少人,害怕大臣们到朝廷奏报政务时揭发他,就劝秦二世说:“天子之所以尊贵,不过是因为群臣只能听到他的声音,而不能见到他的容颜罢了。况且陛下还很年轻,未必对件件事情都熟悉,现在坐在朝廷上听群臣奏报政务,若有赏罚不当之处,就会把自己的短处暴露给大臣们,似此便不能向天下人显示你的圣明了。所以陛下不如拱手深居宫禁之中,与我和熟习法令规章的侍中们在一起等待事务奏报,大臣们将事务报上来再研究处理。这样,大臣们就不敢奏报是非难辨的事情,天下便都称道您为圣明的君主了。”

二世采纳了赵高的这一建议,从此便不再坐朝接见大臣,常常住在深宫之中。赵高在宫中侍奉,独掌大权,一切事情都由赵高决定。即便是身为丞相的李斯也很难见到秦二世,为此李斯心里很是不满,而且还有非议。

赵高听说后,就去会见李斯说:“关东地区的盗贼纷纷起来闹事,皇上却在加紧增征夫役去修建阿房宫,并且搜集狗马一类无用的玩物。我想进行规劝,又恐人微言轻。这可实在都是您的事情啊,您为什么不去劝谏呢?”李斯道:“本来是该如此啊,我早就想说了。但如今皇上不坐朝接见大臣听取奏报,经常处在深宫中,我所要说的话,不能传达进去,而想要觐见,又没有机会。”赵高说:“倘若您真的要想规劝,就请让我在皇上得空的时候通知您。”

于是赵高等到二世欢宴享乐、美女站满面前时,派人通告李斯:“皇上正有空闲,可以进宫奏报事情。”李斯立即来到宫门求见。如此接连三次。二世大怒道:“我常常有空闲的日子,丞相不来。我正在闲居休息,丞相就来请示奏报!丞相这岂不是轻视我年幼看不起我吗?”

赵高趁机说道:“沙丘伪造遗诏逼扶苏自杀的密谋,丞相参与了。现在陛下已立为皇帝,而丞相的地位却没有提高,他的意思是想要割地称王了。而且陛下若不问我,我还不敢说,丞相的长子李由任三川郡守,楚地盗贼陈胜等都是丞相邻县的人,因此这些盗贼敢于公然横行,以至经过三川城的时候,李由只是据守城防不肯出击。我听说他们还相互有文书往来,因为尚未了解确实,所以没敢奏报给陛下。况且丞相在外面,权势比陛下还大。”

二世认为赵高说得很有道理,便想查办丞相,但又怕事实不确定,于是就先派人去审核三川郡守与盗贼相互勾结的情况。

这是赵高利用自己特殊的身份,给李斯精心准备的一个连环套。首先让李斯败了秦二世的兴致,让二世从心理上厌恶李斯,以为李斯轻视他,故意给他难堪;然后再进谗言,说李斯因地位没有提高而心存怨怼,想割地封王;最后再诬告李斯儿子李由与盗贼有勾连,有文书往来,有通匪嫌疑。三计环环相扣,节节贯通,步步紧逼,直接把李斯逼向死胡同。可谓老谋深算,狠辣之至。


李斯听说了这件事,立即上奏书揭发赵高的短处说:“我听说,臣子同他的君主不相上下,没有不危害国家的;妻妾同他的丈夫不相上下,没有不危害家庭的。如今赵高专擅赏罚大权,他的权力跟陛下没有什么区别了。从前田常当齐国国君简公的相国,窃取了齐简公的恩德威势,下得百姓拥戴,上获群臣支持,终于杀掉了简公,夺取了齐国大权,这是天下周知的史事啊。如今赵高有邪恶放纵的心意,阴险反叛的行为,他私家的富足,与田氏在齐国一样,而又贪得无厌,欲望无穷,追求利禄不止,窃取陛下的威信,他的野心就犹如韩圮当韩国国君韩安的相国时那样了。陛下不设法对付,我怕他是必定会作乱的。”

二世说:“这是什么话!赵高本就是个宦官,但他却从不因处境安逸而恣意妄为,不因处境危急而改变忠心,他行为廉洁向善,靠自己的努力才得到今天的地位。他因忠诚而得到任用,因守信义而保持职位,朕确实认为他贤能。但您却怀疑他,这样为什么呢?况且朕不依靠赵高,又能任用谁呀!何况赵高的为人,精明廉洁,强干有力,对下能了解人情民心,对上则能适合朕的心意,就请您不要猜疑了吧!”

二世非常喜爱赵高,唯恐李斯把他杀掉,便暗中将李斯的话告诉了赵高。赵高说:“丞相所担心的只是我一个人。我死了,丞相就要干田常所干的那些事了。”

二世宠幸赵高,依赖赵高,并把赵高当作他唯一的倚仗。这对李斯来说,可不是什么好消息。他对赵高的所有弹劾,二世都会把它看成是对赵高的诽谤。说的越多,负作用越大。而对于二世来说,这也不是什么好事情。战场上战士决不能把后背完全让给别人,因为一旦发生背叛,就有可能是自己生命的终结。“不要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狡兔三窟都说明同一个朴素的道理,就是做任何事情都一定要留有后手。平民不留后手,可能倾家荡产;帝王不留后手,可能社稷倾覆。二世搞人身依附,这已注定了他悲剧的结局。


当时,盗贼日益增多,秦朝不停地征发关中士兵去东方攻打盗贼。右丞相冯去疾、左丞相李斯、将军冯劫便规劝秦二世说:“关东群盗同时起事,秦朝发兵进剿,所诛杀的非常多,但仍然不能止息。盗贼之所以多,都是由于兵役、水陆运输和建筑等事劳苦不堪,赋税太重的缘故啊。恳请暂时让修建阿房宫的役夫们停工,减少四方戍守边防的兵役、运输等徭役。”

二世说:“大凡所以能尊贵至拥有天下的原因,就在于能够为所欲为,极尽享乐。君主重在修明法制,臣下便不敢为非作歹,凭此即可驾驭天下了。虞、夏的君主,虽然高贵为天子,却亲自处于穷苦的实境,为老百姓去献身,这还有什么可效法的呢?况且先帝由诸侯起家,兼并了天下。如今天下已经平定,就应对外排除四方蛮族以安定边境,对内兴修宫室以表达得意的心情,而你们是看到了先帝业绩的开创的。如今朕即位,两年的时间里,盗贼就纷拥而起,你们不能加以禁止,又想要废弃先帝创立的事业,这即是上不能报答先帝,下不能为朕尽忠效力。如此你们凭什么占据着自己的官位呢?”

于是就将冯去疾、李斯、冯劫交给司法官吏,审讯责罚他们的罪过。冯去疾、冯劫不堪受辱自杀了,只有李斯文被下至狱中。

李斯之所以不肯自杀,是自恃能言善辩而立有大功,,又确实没有谋反的心思,因此期盼有机会上书陈述,希望二世醒悟而赦免他。李斯在监狱中给秦二世上书说:“臣下担任丞相,治理百姓已有三十多年了。先王早年,秦国土地不过千里,军队只有十几万。臣下竭尽绵薄之才,谨慎地奉行法令,暗中派遣谋臣,供给金银珠玉,让他们游说各国诸侯;同时暗中操练军队,整顿政治教化,任命勇猛善战的士卒做官,尊崇有功之臣提高他们的爵位俸禄,终于制服韩国、消灭魏国,攻破燕国、赵国,铲平齐国、楚国,兼并了六个国家,俘虏了他们的君王,尊立秦王为天子。这是第一宗罪。因领土不是很辽阔,又北上驱逐胡虏,南下平定百越,以此来显示秦国的强大。这是第二宗罪。尊崇大臣,提高他们的爵位,来牢固君臣的亲密关系。这是第三宗罪。确立社稷的祭奠,修明宗庙的奉祀,来昭彰君主的贤明。这是第四宗罪。改定器物徽式纹饰的款式,统一度量衡、车轨、文字和法律礼乐制度,颁示天下,来树立秦国的名望。这是第五宗罪。修筑驰道,兴建离宫别馆,来显示主上的得志。这是第六宗罪。放宽刑罚,减轻赋税,来满足主上取得民众之心的要求。万民拥戴君主,至死不忘报恩。这是第七宗罪。像我李斯这样做臣子的,犯的罪够得上死刑已很久了。皇上宠幸臣下让我竭尽才力,方能活到今天,恳请陛下明察这一切。”奏书进上,赵高则让官吏弃置不报,说:“囚犯哪能上书!”

赵高审讯李斯,用刑具拷打了他一千余下,李斯忍受不了痛楚,自己含冤认罪。赵高派他的门客十几批装扮成御史、谒者、侍中,轮番前往反复审讯李斯。李斯更改口供用原来的实情回答,来者就派人拷打他。后来,秦二世派人来向李斯对证,李斯以为和前几次一样,终于不再更改口供,供认不讳。赵高把判决书送呈上去,秦二世高兴地说:“没有赵高,我差点被丞相所欺骗。”

等到二世派去调查三川郡郡守的使者到达郡治雒华阳,项梁已在进攻中击杀了李由。使者返回咸阳,正好遇上丞相已委付狱吏收监,赵高便把使者的调查结果全部改成谋反的证词。

子贡曾经问孔子:“老师,有没有一个字,可以作为终身奉行的准则呢?”孔子说:“那大概就是 恕 吧。”“恕”,用今天的话来讲,就是宽容。当初,赵高犯罪,秦始皇赦免了他。用的就是“恕”道。

但赵高的人生词典里显然没有这个字。他奉行的是“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打蛇不死,自遗其害”。如果李斯的奏书送到了秦二世手里,凭着他那“七宗罪”的陈述,也许秦二世真能感动而宽恕了他。毕竟除却“背叛一事”,司马迁先生也说:“不然的话,李斯的功绩可以同周公、召公并列媲美了。”

但赵高显然是不会给他一丁点机会的。只要能打败对手,他百无禁忌,没有什么手段不可用。他可不会像绅士一样把白手套摔到你脸上,然后正大光明和你决斗的。他对待李斯,先是严刑拷打,让他吃痛认罪;然后再让门客轮番审问拷打让李斯不敢翻供,这样又给李斯下了个套;等秦二世的使者来了,他不知真假,仍然不敢翻供。这样假供词就成了真罪状;然后再纂改李由的调查结果,做实了李斯的谋反证据。像这种宵小之辈的阴招和圈套,只怕是让士大夫李斯之流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不得不承认赵高确是个玩阴谋的高手。


李斯曾在牢房里仰天叹息说:“唉,可悲啊!无道的君主,怎么能替他出谋划策呢!从前夏桀杀死关龙逢,商纣杀死王子比干,吴王夫差杀死了伍子胥。这三个臣子,难道不忠吗?然而不能免于死罪,他们的身亡是因为所忠的君主无道。如今我的智能不及这三位,然而秦二世的无道却超过夏桀、商纣和夫差,我因为忠君而死,是活该了。况且秦二世的统治难道不昏乱吗!往日铲除他的兄弟自立为帝,杀害忠臣而器重残人,建造阿房宫,向天下大征赋税。我不是没有劝谏,而是他不听我的啊。大凡古代的圣明君王,宴饮膳食有节制,车马器物有定数,宫殿居室有制度,颁布命令兴办事情,如果增加费用而无益于百姓之利的话就禁止,所以能长治久安。如今他对同胞兄弟行使悖逆伦常的手段,不顾及恶果;滥杀忠臣,不考虑祸殃;大建宫室,重征天下的赋税,不爱惜钱财。这三件事已经做了,天下臣民便不再俯首听命。如今反叛的人已经占有天下的一半,而秦二世的心还没有觉悟,反而仍以赵高为辅佐,我必将会看到盗寇攻到咸阳,(都城化为废墟)麋鹿在朝廷旧址上游嬉的情景。”

秦二世二年七月,定李斯灭三族之罪,判决在咸阳街市腰斩。李斯走出牢房,和他的次子一起被押解赴刑,他回头对他的次子说:“我想与你再牵着黄狗,一起上蔡城东门去逐猎野兔,难道还可能吗?”父子相对痛哭,随后被诛灭了三族。

李斯在牢中的忏悔,满腔悲愤,怨气冲天,看似是对秦二世的申讨和控诉,但他有没有反思一下他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呢!秦二世上台是他和赵高一起矫诏篡位的,无道的君王不是他亲手扶上台的吗?秦二世铲除兄弟,滥杀忠臣,难道不是他引导二世推行严刑峻法实施察罪责罚所导致的吗?秦二世大建宫室,极尽享乐,难道不是他诱导二世打破尧舜禹那种皇位桎梏,垂拱而治,随心所欲,为所欲为的结果吗?可以说,秦二世和秦朝发展到今天不可收拾的地步,作为丞相的他至少应承担百分之三分之一的责任。是他作为帮凶种下了恶因,经过发酵膨胀最后结出了恶果。怎么能一推六二五,全怪秦二世一人呢?牢中的那声长叹,和当初同意矫诏后那声长叹何其相似啊!最后哀叹和儿子再也无法东门逐兔,那冤死的公子扶苏、蒙氏兄弟和千千万万的官吏和平民的冤魂呢!既悔现在,何必当初!

所以司马迁先生评价他:李斯知晓六艺的宗旨,却不致力修明政治来弥补君主的缺陷,身负高爵厚禄的重权,阿谀奉承,苛且迎合,实行严酷刑法,听从赵高的邪说奸计,废除嫡子扶苏,拥立庶子胡亥。等到诸侯已纷纷背叛,李斯才进谏争辩,不也太晚了吗!常人都以为李斯竭尽忠诚受五刑死去,考察事实真相,却与世俗的议论大相径庭。


其实,从一开始赵高把李斯当作对手时,李斯就注定是一个以失败而告终的结局。为什么呢?我粗浅地罗列了以下几个方面。

一、双方坚守的底线不同。

权臣是有底线的。权臣,即便是卑鄙的权臣,他深受忠君爱国儒家正统思想的熏陶,内心还是想为国为民做点好事实事,以期青史留名。这也是他和冯去疾、冯劫冒死诤谏的原因。而谋逆篡位历来就为士大夫们所不齿,是千夫所指、遗臭万年、连带家族和子孙后代都蒙羞的事。这也李斯矫诏时内心纠结、踌躇不决、仰天长叹的主要缘由。

而小人做事是无下限、无底线的。就像赵高,他什么事都敢想,什么事都敢做,而且没有任何思想负担。为了达成目的,他任何下三滥的手段都能使出来,任何厚颜无耻、颠倒黑白的话都能说出来。据悉,杀了秦二世以后,他佩带符玺出来想自己做皇帝,只因无人跟从他方才作罢。倘使他一个宦官做了皇帝,那也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所以,以有底线对抗无底线,李斯未及交锋已输了一大半。

二、双方掌握的权限不同。

这个权不是指行政权,而是指话语权。作这丞相,李斯负责的是国家事务,就像一个人的四肢,主要是用来做事的。看似权力很大,但那是奉命行事。而宦官赵高,他是个内侍,皇帝身边人,把皇帝侍奉得舒舒服服,深得皇帝信任,那是皇帝的心腹。看似权力不大,但他发布的皇命,是最高指示。号令天下,莫敢不从。至于诏令皇命,有几成几分是秦二世的旨意,谁知道呢?又不好去和皇帝当面对责。

特别是赵高使用奸计让皇帝不坐朝听奏以后,他把持了整个朝廷,皇帝基本成了傀儡,所有政事都根据他的个人好恶来决定。赵高告李斯的黑状是一告一个准,而李斯告赵高秦二世就认为他是诽谤。赵高挖个坑,李斯就得往里跳;不上报他的狱中奏书,他就得冤死;更改了李由的调查报告,就坐实了他的谋反罪。这其中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奥妙,只是双方信息不对称,一方缺少了话语权、解释权而已。

三、双方行事的方式不同。

李斯擅用阳谋。比方上《谏逐客书》、推行依法治国、统一文字车轨度量衡、甚至焚毁诸子百家典籍,都是通过上奏书,走正规渠道,征得皇上同意下诏,然后堂堂正正地以朝廷的名义实施国家法令,不掺杂一点个人行为和情感。就像他推行的法家思想,他是确实相信通过法律治理,能够使国家长治久安的。也许在做法上有失误和偏颇,但目的都是为了维护国家统治政权。即便和赵高对掐,在狱中为自己申辩,都过通过正规途径上的奏书。

而赵高呢,则是惯用阴招。使的都是些下套子、使绊子、挖眼抠鼻撩下阴的上不得台面的招数。这些招数用来治理国家显然不行,但用以排除异己、攻击政敌却是一用一个准。比如:在二世享乐宴饮之时让李斯去碰壁;压下李斯的鸣冤奏书;让门客轮番用暴力摧残李斯,让其不敢翻供;篡改李由的调查报告,诬其谋反等等。这些招数虽然无耻,但却很直接有效。在大战略上,阳谋也许胜过阴谋;但在近身搏击的小战术上, 阳谋是远远不及阴谋的。

四、双方的心理状态不同。

李斯是个正常人,上有父母,下有老婆孩子,还要考虑屁股下面的位子,做任何事情都要从家族的生存发展大局出发,瞻前顾后,小心翼翼,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行事要面面俱到,因而顾忌很多。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为心中欲念驱使,把持不住被赵高拖下了水。

而赵高,是个天阉,孑然一身,赤条条来去无牵挂。既不用考虑封妻荫子,也不用考虑泽被后世或祸及子孙。奉行的是“我死之后,哪管洪水滔天”的信条。所以做起事来,无所顾忌,随心所欲,不怕做不到,只怕想不到。矫诏篡位的事情可以干,皇帝的位子也想拿来做做。你说天下还有他不敢做的事吗!而且,一般身体有残缺的人,特别是宦官,心理上多多少少都有些变态,比如仇视正常人的健康、仇视社会的不平等、仇视天道的不公。受这种心理驱使,他们做起事来往往变本加利,更加阴损,更加刻毒。李斯也算个才能出众的人,怪就怪他选择了赵高做对手。未及交手,胜败已分。惜哉!悲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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