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张

阿张


我太久没有见阿张了,我有点想她。

思念来得太突然,我笑自己自作多情,然后犯贱似的忍不住继续想她。

阿张这个名字是她的小名,听来有男孩子气,其实是个女孩子,叫习惯后反而忘了她的大名是叫张明月。张明月,这个名字有点土气,然而阿张本来就不是那么矜贵,非要有一个琼瑶式的名字。

她接地气的很,眼白少,眼瞳大的过分,占了眼珠三分之二,眼眶周围一圈密匝匝的黑睫毛,笑起来有虎牙,两侧有梨涡,生的很有灵气。好多同学都觉得她生的很有古典的味道。

我和她一起长大,关系高于友情却又低于爱情,经历的事情太多反而不知道从何忆起,就记得我和阿张第一次吵架,小学的时候有那种一套套的神龙卷,老师让我们买了以后自己做,卷后附带答案,阿张是个好孩子,觉得抄答案实在是羞耻不正当,以身作则,并且勒令我也不能抄答案。

那时候我是个混小子,整天打着歪主意,阿张抢走我的答案让我好好做卷子,我同她争吵起来,阿张突然就骑上她的自行车,往外狂奔,那一瞬间我的心脏仿佛钻进了一条惊恐的虫子,它啃着我的心脏,告诉我:快跟上!快点!出事了咋办?

我骑上我那辆儿童自行车,盯着前面的阿张,她瘦小羸弱的身影和她身下的成人自行车很不搭,看起来分外可怜。我的脚踏板蹬得从来没有那么快,好像踏着七彩祥云飞在天边的黄昏,要去拯救一个负气出走的少女。

后来我有没有追上呢?我不知道,印象里我追上了。我和她找到了一大块肥美的荠菜田。荠菜是我们村常见的野草,这种野菜开花时,细碎伶仃的白色小骨朵期期艾艾的挤在一起,一朵两朵看起来不起眼,然而那块田地大约是很久不被耕耘,野菜生的肆意而繁茂,千万朵覆盖在夏天的植被上,好似覆了一层白雪,壮观得很。

我和阿张躺在上面翻滚打闹,惬意无比。我现在很惊讶那时候我的勇气,田里各种稀奇古怪的虫子,是我儿童时期的噩梦,据说还有蛇。之后阿张说天太晚了,姚虎家吃饭,我们依依不舍的走开,剩下的记得的,都很少很少了。

后来我们初中一起上了城里同一所学校然而不同班,后来高中也是同一学校不同班,最后大学同一国家不同城市不同学校。我到现在突然有点踯躅,我一直竭力的和她找共同感,哪怕距离再远,也希望能有一个圈子可以把我们概括在一起,至少,至少不要那么疏远。

就在昨天,我再见阿张。

昨天是大年三十,下午和父亲去祭祖,我在村头第一个十字路口那里看见她恰好出门倒垃圾,远远看起来她大约还是那么矮,还是瘦弱,她看见我平常无谓的一笑,点点头走回家里。

我心事重重的回到家,随口说了一句我遇见了阿张,母亲说阿张的哥哥去邻居家抱怨阿张,说阿张不愿意做兼职赚钱,然后母亲叹息地说阿张高二的时候父亲患病早逝,这些苦痛本来不是她所能接受的,她在普通班争一做二,最后却不得已去了个二本。我想起小时候她坚持独立完成卷子不抄答案认真的模样,想起高中某次她对着文综卷子沉默的侧脸,夏天的光线透过的她的睫毛,结局也太潦草。

昨晚大年三十,我思虑了很久,终于给她发了一句“新年快乐”,害怕她以为是群发的消息,又补上一个表情包,她过了一会发过来一个拱手作揖的狗的表情包,我会心一笑,她一向喜欢动物。我问她:最近过得怎样?

挺好的。她回复道。

我忍不住想起她下午那个无所谓的笑容,想问一句你最近是不是不太高兴,然后又觉得这样问有点唐突,于是压下思绪和她谈论了很多学校的生活。

事实上大学给我的感觉很不一样,和以前在村里,在县城里的生活迥然不同。我猜阿张也是这样觉得的,她的学校靠近一座很有名的山,暑假我去过,连夜攀登只为见那日出,我问阿张有没有见过山上的日出。

阿张说:太忙了啊,整天要学专业课,没时间爬山,我哥还想让我找兼职呢,哪有时间。

我感受到莫名的压抑,忍不住心慌,和她一起回忆高中母校的三年岁月,她语气有点飘忽,回复的消息忽快忽慢,有时候显示了五分钟的“消息回复中”,回复的却只有“是啊”两个字,多少想要倾诉的话都被她删去。

她说:武宁,我真羡慕你,我真恨我自己,没能考进重点班,你知道吗,我们班高考第一名去了一个很一般的一本,而你们班最差的一名都比这个学校好。

她说:我不想就这样上个二本就算完了,照这样干下去,我最多就是回县城里找个文职,然后结婚生孩子,一辈子都能看到头。

她说:我想去出国留学,见见世面,可是我哥不答应,毕竟家里条件不允许。

她最后说:“可是我不甘心,你觉得呢?”

我觉得很欣慰,这就是我认识的阿张啊,那些年少的夏天,葱茏茂盛的身体不停地流淌汗水,我们与此同时被过度催生,茫然无措的接受未知的命运,我从来知晓,那些一起走过的年少是多么美好,而未来的生活又是多么残酷,而阿张这样咬牙切齿绝不屈服的样子,让我觉得过去多么鲜活,多么值得留念,而未来可期,又是如何在她的奋斗中熠熠生光。

我给阿张点了一首歌,是朴树的《清白之年》,歌里这样唱道:

故事开始以前/最初的那些春天/阳光洒在杨树上/风吹来/闪银光/街道平静而温暖/钟走得好慢/那是我还不识人生之味的年代

我情窦还不开/你的衬衣如雪/盼着杨树叶落下/眼睛不眨/心里像有一些话/我们先不讲/等待着那将要盛装出场的未来

她最后说:武宁,谢谢你。

阿张,我也谢谢你,谢谢你的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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