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瘫记 七 - 再见

      子夜,突然风雨交加,听得出很大的雨滴从很高远的地方落下来,特地砸到李力旁边的玻璃窗上,声音很沉闷,像是密密麻麻的鼓点。病间里很安静,安静到连空调出风口的嘶嘶声都隐约可辨。

      李力一直没有睡着,可能是因为反差,窗内的舒适祥和与窗外的电闪雷鸣之间的反差,透明且轻薄的玻璃平衡着内外的压力,挡住风雨的侵入,也把安静局限在一方小天地。这种平衡让人觉得诡异、让人无法信任,一根弦紧紧崩着,时时预备接受平衡被打破后的冲击,于是,心不能安静。

    这种反差也像李力的生活,李力把自己的屋门关得很紧,屋里是自己、母亲、或者还有几个知交,宁静、温馨而富足。但李力却又从未放弃过对外面世界的向往,所以他总是将眼睛凑近门缝、将耳朵紧贴窗棂,窥探外面的世界,若是可以不费代价地出去,李力也会毫不犹豫地去搅风搅雨。

    李力觉得自己就是被夹在墙中间的人,无论进退,都是不舍。明知得陇望蜀是本能里的贪婪,但他并不打算摆脱或者扼杀这种贪婪,因为这能让他快乐。于是他便像每一个奢求更多的世人一般,匍匐在地上,伸出手去抓天空里流转的风,安稳和自由他都想要。

      在这样倾盆的雨夜,往日里压抑着的情绪夹杂在回忆里,放肆地蜂拥而出,顺着感知,沿着从玻璃上蜿蜒而下的雨水,弥漫到外面的天地。疾风骤雨里,充斥的是热烈、狂暴、莫测,那是久违的自由的味道,对于李力来说仿佛鲨鱼之于大海;好似野狗之于荒野。

有一滴雨从高空飘忽着下坠,终于砸落在玻璃上,摊开成一个女人笑颜如花的模样,李力记得她。她曾经在日落的余晖中靠在他腿上,眼神璀璨得想星星:“跟我走吧!”

又有一滴雨从玻璃上滑落,像李力记忆力的另一个女人的泪痕。她选择在妇女节将自己变成妇女,从李力的床上起身的时候,那滴泪终于还是滑下脸庞,与落红纠缠在一起:“我留不住你,所以只想让你记住我。”

还是有人留住了李力,留住了他的殇。就像窗沿边风不能吹散的水珠,时光也不能从李力心里吹走她给的伤痛。并不是因为分别,人生终有一别,而是因为他视若生命的付出被弃置于地,并被践踏。

促使雨和窗相遇的是自由的风,就像促使她们和他相遇的是青春。因为青春,他们相遇和相互吸引,又因为青春,他们擦肩而过,借着电光回望的时候早已人影寂寥。

电光还在闪烁,风小了,雨不再往窗上扑。雷电在近处乍亮,窗户上印出李力的面庞,嘴角翘起,两眼微眯,面瘫已近痊愈。但鬓角的银丝多了几根,青春已过,李力匍匐地更低了些,手无力地微微下垂。

再见,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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