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石头花

世上的花朵都是娇艳的,然而有一种花却很坚硬,也没有鲜艳的色彩,它就是石头花。

我在铁路建设工地长大。记得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在西延铁路皇陵附近的建设工地,因场地的限制,驻地都是分布在施工工地附近的山腰、山脚,紧紧地依傍着陕北的洛河。为有别于“河出图,洛出书”的洛河,陕北的洛河在地标上被称做“北洛河”。

驻地依山傍水,可谓风景这边独好。山,是红色的山,一到春天,到处都能看见山丹丹开花红艳艳;水,也是沉厚凝重的水,每一滴,都凝聚着我们民族文化的血脉。

头顶的山上是盘曲的铁路建设工地,山下就是家。那时候我刚满十岁,我们生活中一个显著的特征,就是几乎随时随地都被隆隆的爆破声包围着。我们的天空就是国家的建设工地,我们紧紧地依偎在建设工地“炮火”的怀抱中,工地上弥漫着的爆破硝烟就是我们成长的摇篮。

后来我才知道,铁路工程建设爆破分明和暗两种,明处的,有时候称之为“明山爆破”,我所经历的皇陵工地附近的爆破,就是“明山爆破”。明山爆破主要就是把那些挡道的岩石进行粉碎性细化。其爆破的过程,就是石头“开花”的过程。

当时,工地爆破的“炮火”所覆盖的范围全都是工人、家属以及相关部门的工作、住宿区。要想错开“炮火”的攻击,只有等到施工顺利地朝前推进才有可能,这也是我们铁路工程施工性质所决定的。

距离产生美,的确也是一种美学定律。当时,我们五处工地子弟学校设在北洛河的对面,往往在放学的时候就可以与工地爆破相“邂逅”。因为与爆破地点有相当的距离,这个时候,是最方便欣赏工地“炮弹”开花的时刻。

我们早就有了思想准备,知道工地在爆破之前,必须要连吹三次安全哨。哨声与哨声之间有几秒短暂急促的间隔时间。最期待的自然是那最后的一声哨声,长而响亮的哨声从山上出发,像春天的鸟鸣,在群山涧谷间回荡。鸟鸣过后,会有片刻的宁静,那时,春风停止了吹拂,白云掩藏进了天空的尽头,就连空气也凝结依偎在了一起。倏忽,就看见爆炸的声音冲天而起,紧接着,此起彼伏的爆炸沿着山腰就炸开了花。


那一连串的爆破像战争电影里的炮火轰炸是肯定的,但似乎又有所不同。它轻盈而又激烈,很多时候又更像节日里燃放的庆祝礼花。我是在工地的露天电影里看见过节日燃放的礼花,它盛大、明亮、炫丽,它一次次冲天而起时带着长长的划破夜空的哨音,哨音响亮、悦耳,仿佛是在敲打着欢庆的锣鼓。那一瓣瓣不断冲向夜空的“花雨”耀眼、夺目,就像是为了盛开而凝聚起来的一颗颗奔放、热烈的心。

眼前的这一连串的爆破,与电影里的节日礼花不同之处似乎就是一个盛开在白天一个盛开在黑夜。

有些时候,工地爆破比电影里燃放的礼花还要有趣。

最主要的还在于爆破开花后那些冲向天空、继之又向四面横飞的一瓣一瓣的石头。在我的眼睛里,那些奔腾在天空的石头花的花瓣,它们还像是一群群摆脱了束缚的小伙伴。

随着爆破炸响之后,被长久压抑的天性终于得到了释放的机会。像是打开了蓄积的闸门,激情喷薄而出,小伙伴们潮水一样地就冲向了向往的天空、冲向了向往的原野。

那些在天空飞舞的石头在冲向天空、冲向广阔的同时,也掀起一阵弥漫的黄尘、砂砾以及爆炸后的浓烟,渲染着它们追梦征程的庄重和盛大。石头们穿云破雾,劈哩叭啦、急不可待地,就扑向了山脚下的黄土地。有些奔跑得远些的石块,还纷纷扑进了洛河里。仿佛大地、河流就是它们生命中渴望了很久的家园。

被炸开了花的石头其暴发和冲击力是惊人的。它们冲向天空的时候,云层在震颤;它们扑向黄土的时候,大地在震颤;当它们投入洛河怀抱的时候,洛河的血脉也在震颤。

总之,远远地欣赏,工地爆破的场景壮观、激烈,激动人心。

但是,工地爆破说是石头在开花,又说是像节日在燃放“礼花”,还说那些横飞的石头块像是一群群逐梦的石头小伙伴等等,那都是远观,实际生活中近距离的“体验”真的还是比较危险。石头毕竟没长眼睛,弄不好,是会对人、物造成不小的伤害。工地爆破往往又是“前花开遍后花开”,黄尘漫卷,乱石崩云。能揣测的爆破前前后后刚完毕,有时还得发生断断续续的补炮,要说绝对安全,首选的地方自然还是躲在家里。

父母亲情的力量是巨大的,完全能够在精神上为儿女构筑起一栋迎接一切挑战的坚固大厦。如果是在家里,房顶上的“炮火硝烟”再怎么激烈安全系数也是很高的,就算毡棚顶被横飞的石块砸中,不过是大人们后来再补一块牛毛毡压上房顶也就是了。

人们常说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的确也是有一定道理。毡棚是紧挨着山脚而建,表面看离“炮弹”的攻击距离最近、也最危险,然而真实的情况却并非如此。工地上爆破一起,能够在天空开花飞舞的,往往都是不太大的石块,这些石块飞得高也飞得远,像一只只追逐梦想的小鸟,一般都不会在毡棚落脚。大的石块笨重,飞不起来,最多只能零星地翻出炮窝,一阵叽里呱啦,顺势滑下山脚了事大吉。

最尴尬的是爆破的时候我们既不在家里也不在学校。这个时候主要就是听山上安全大叔吹起的爆破警报哨声,哨声一响,就得赶紧找到藏身之所。约定是三声哨响之后放炮,可往往是还没有找到十足安全的地方,猛烈、急促的“炮火”就已经在头顶的天空炸响。

火烧眉毛了。这时候,能够就近选择一处房檐藏身应该就是最为明智之举。当时的驻地一般是两种住房,一类是荆芭糊黄泥,上面砖石压牛毛毡;另一类就是新料旧料拼接的活动板房。两类户型都有一个共同特点,那就是房檐狭窄,不够宽,躲炮来说似乎安全系数并不高。户外躲炮,最能提供心理安慰的,我认为还是那些活动板房,毕竟它要比荆芭房牢靠坚固。

往往我的背紧紧地贴在活动板上还没做好十足的准备,那些在天空呼啸的石头就已经在身边的黄土地上炸开了锅。

大大小小的石头密如骤雨般地砸向黄土地,在泥土上、在草丛中,在坎边、坡上、便道……荡漾起一层又一层黄土波浪。

扑向大地的石头急如流星。敲锣打鼓般一阵紧似一阵,近处、远处,四面八方全都是石头紧锣密鼓的声音。

泥土的波浪,石鼓的敲击渐渐平息,这时候,就见在那些掀起泥土波浪的地方、那些石头敲击鼓点的地方,稀稀落落地开出一片一片簇新的“石头花”来。

等到解除警戒的哨声响过,我从房檐跳出,总是会最先冲到那些新开出来的石头花面前。惊异于这些石头生命历程的神奇,它们从山腰壮丽地绽放在天空,组成盛大石头花中的一枚花瓣,然后纷纷带着呼啸,成为石头花雨中的一滴,又义无反顾地扑向大地,“梅开二度”开成一朵一朵路边的小花。

“石头花”,多么丰富而又奇妙的花!

散落在黄土地上的一朵朵“石头花”随势错落,此时,它们躺在泥土的怀抱中静静地微笑着,充分沉浸在它们心中向往的幸福中,仿佛是在向全世界宣告追梦的成功。这些石头花虽然大小参差,有的还是盈盈可握。从黄土地上捡起一朵石头花,它的身上还带着山梁的体温,嗅一嗅,浓浓的炸药硝烟的味道扑面而来……

四十多年已如白驹过隙。现在想起来,仿佛我的掌中依然传递着石头花的坚硬和厚重。

啊,美丽的石头花,你是绽放在我少年时光中生动、神奇的花。

我是幸运的,正是那些多姿多彩的“石头花”,引领着我走进了如火如荼的国家建设洪流中,成了一名有坚定共产主义信仰的人。

每当忆及那些开在黄土地上一朵朵奔放的“石头花”,仿佛就有一种声音在耳际回响:做为一名共产主义战士,就应该像那些“石头花”,朴实、凝重,时时都要奔腾起忠诚于国的激情,奋斗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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