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四姨妈

这个世间真正的黑暗和悲惨，不是别人对待我们的方式，而是来自亲情间的冷漠和视而不见。我宁愿我的四姨妈从来没有来过这个世界———大麦大

母亲她们一共有五姊妹：两个姨妈，两个舅舅，再加上我妈。我妈是家里的老幺。大姨妈取名叫王小姐，还有一个姨妈是老四，叫王四姐。我的四姨妈是个智力有点缺陷的人，她一辈子没有结婚。

那时候，我大姨妈和大舅已经成家，我二舅去当了兵，那一年，我妈12岁。家里就剩下四姨妈，我姥姥和我妈。我妈跟着我姥姥在农村种地，那时候是大集体，你不挣工分是没办法的。

等我二舅从部队上退伍回来，说亲，我妈就帮着盖了房子，至于有多大，我不知道，再后来我二舅，我妈相继成了家。我姥姥和四姨妈的归宿就成了问题。于是大舅和二舅两家商量，我姥姥跟着大舅生活，我四姨妈跟着二舅生活。这时候，农村已经实行了包产到户，我们家就在我二舅家对面，他们的田里有几个用稻草搭成的棚，里面挖了洞，冬天用来储存番薯，那年冬天，天气特别冷，我姨妈帮忙剁猪草，大概是有几个鸡蛋在猪草里被她给剁碎了，二舅妈看见后，二话不说，用棍把我姨妈打得几天都没敢回家，在番薯棚里哭着喊妈（我姥姥），那声音我至今还记得。姥姥住在大舅家，这两个舅妈都不是省油的灯，姥姥年纪大了，她能怎么办呢？于是两家人坐在一起商量，最终的意见是两家交换：把姥姥换去二舅家，姨妈跟我大舅。

我大舅妈为此还是很得意的，因为她白赚了一个强劳动力，但你要想让马跑，你就得让马吃草，可我大舅妈不这样认为，她不想让我姨妈吃饱，却又想让她努力干活。一个人智商再低，可是察觉饥饿是人的一种本能。饭吃不饱，她又不能反抗，反抗的结果要么是挨打，要么是挨饿。我姨妈干活就不那么卖力，她就趁着到山上干活的机会，悄悄地去捡板栗，捡完了揣兜里，她舍不得吃，谁都不给，就给我留着。

我姨妈有时边干活边嘀咕：“饭也不让我吃，他们吃米饭，我吃洋芋（土豆）。每次下雨没事可干，我姨妈就会到我们家，这时候我妈就会给她做饭吃，让她吃肉。我大舅妈自然是个不傻的，她后来一到下雨，就给我姨妈支招：“今天下雨，家里没事儿，你不是喜欢去张家（我家）吗？你不是说他们对你好吗？今天你去玩，天黑了就回来。”于是下雨的时候，我姨妈就会到我们家来。

四姨妈的腿被茅草割破了，应该是被感染了。那个伤疤，一年四季都会冒水，你即使离很远，都会闻见那股臭味，夏天还会有蚊子围着她的腿。小时候我也问过我妈，姨妈的腿怎么没人给她治。我妈说：“四姐的腿本来是要好了的，你大舅妈非要她回来做事，从你大姨妈家回来，没有药了，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夏天我四姨妈在家吃洋芋，有时候甚至是馊的，也没让她吃饱过。为了防止她偷吃，我舅妈可谓是绞尽了脑汁，每次出门去干活，都会把碗柜锁得死死的。对于我大舅妈的这种行为，我大舅大概就是个睁眼瞎。他既看不见，也听不见。冬天家家户户都杀猪，杀猪饭，我姨妈大概只在我们家和大姨妈家里吃过。每年正月初一，我们家响起的敲门声，一定是我四姨妈，这一天她会在我们家吃饭、玩。然后下午回去，我爸性格比较好，话少，人很善良。不像我大姨父，每次开口都是：“王四儿，你又来搞么得，吃完饭早点儿死回去。”

我们这边家家户户都挖了一个火坑，一来取暖，二来熏肉。烧的是山上的木头。渐渐地，我四姨妈也年纪大了，有一年冬天，她坐在火坑旁，眼睛只望了一下炕上的肉，被我大舅妈在楼板的缝隙里看见了，直接从楼上扔了一根很粗的木料下来，我四姨妈差点被砸死。如果杀人不犯法，她一定会给我四姨妈下耗子药。

后来，我四姨妈就趁他们不注意，到处跑跑，到了另外一个地方一个姓康的老头收留她这时候的那条伤腿才慢慢好，也吃了几年饱饭。

这时候的我已经离家去外面读书了，1998年，我们是实习期，我在一家小饭馆做事，发工资的那一天，我就会回去。正好那天我发工资，在回乡的班车上，远远的看见了两个人：一个是我四姨妈，一个是姓康的老头，正在公路上走，他们是去我大舅家的，从康老头住的地方到我大舅家，大概有一百多里路。我让司机停了车，并承诺他们的车费由我来付，把他们叫上了车，一上车他们就对司机说他们没钱坐车。我跟他们说车费我付，康老头说他今天遇见了个好心人。我叫了姨妈。这时她也终于认出了我，便连忙对康老头介绍：“这是我侄姑娘，河坝里张家的”我们这里的习惯，是以你住的地方有什么特征，便会称呼你是谁，我们家旁边有一条河，所以他说我是河坝里张家的姑娘。这是我第一次见康老头，我四姨妈跟康老头回去的时候，我妈给了他两块肉。

后来我成了家，只要我四姨妈回来，她就会当着我妈念叨起那年我给她买车票的事。

我四姨妈走的时候大概是75岁，在养老院在养老院里去世的，康老头把她送回来，对我大舅说：“我年纪大了，挣不来钱了，现在我要去我儿子家生活，四姐一个人，怕她饿死遭孽。所以把她送回来”。

当我知道她在养老院的时候，一直都想去看她，结果直到她走也没去成，这是我心里的遗憾，人这一辈子大概，我与她之间的缘分也只有这么多吧！

我跟我妈说她走了也好，这一辈子吃了太多苦，受了太多罪，对于她来说，是一种解脱，如果人真的有来生，她还能托生成人，我希望来生她能幸福，也希望康老头能有好的结局，因为他是一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