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儿在世间游荡,它有时带来生机,有时也带走生命。人世间交织的故事,大部分都是巧合,人们却习惯称其为“命运”。
(1)
处暑后的天气凉爽怡人,怀孕的妻子吵着要去公园野餐,我买了吃食,开着车带妻子来到了市里的湿地公园。刚下车,就听到了公园里传来的欢声笑语,我和妻找了个相对安静的树下,乘着荫凉,将黑白格的野餐垫铺在了草坪上。
“老公,给我拍照。”妻子将手中的口红放回包里,拿起一块蛋糕摆起了姿势。我打开手机相机,发现照到的所有画面都是黑白的。
“媳妇,你把我手机设置成黑白照模式了啊?”我把手机递给了妻子。
“呸呸呸,你儿子再两个月就出生了,我弄个黑白照干嘛。”妻子皱着眉头接过了手机,“这不好好的嘛,你什么眼神啊……不想帮我拍就说不想帮我拍,借口倒是不少。”
“我没有,我怎么可能不愿意给你拍呢。”我急忙摆出恭敬的姿势,笑眯眯地说:“我现在就给你拍。”
“算了,我不想拍了!”妻子冷着脸嘟囔着说,“人家老公就是追在后面时时刻刻的给媳妇拍照,不知道到你这儿怎么就这么难!”
“我错了媳妇。”我凑到妻子跟前抚摸着她的肚子说,“医生不说了嘛,你生气的话,宝宝也会跟着生气的。”妻子听完,脸色缓和了下来。我将自己的手机从妻子身旁谨慎地收了回来,这时我注意到,不远处有一个大妈在盯着我们。
大妈穿着暗红色的衬衫,体型单薄,脸色憔悴。更奇怪的是,她的身后还站着一个戴墨镜的年轻女人,年轻女人穿着老式的垫肩短裙,发型和妆容十分复古。
“这个大妈看我们干什么。”妻子注意到我目光的聚焦点,拉着我说,“别跟她对看,如果是精神病的话,过来杀了咱们都不犯法。”
“怎么可能,她打不过的,放心吧。”我搂着妻子宽慰道。口袋里的手机不断地震动着,为了不被妻子发现,我将手放在口袋里悄悄将手机关了机。
远处,一片乌云悄无声息地向我们飘来,一只落了单的湖鸟焦急地寻找着自己的族群,我抚摸着妻的肚子,内心复杂极了。
(2)
看到那张和丈夫相似的脸,我的心里难受极了。丈夫在这儿跟我求婚时,这个地方还是一片荒林。我和丈夫是自由恋爱,恋爱不到一年就结婚了。他很爱我,我们也一直都琴瑟和鸣,相敬如宾。
结婚两年后,我们迟迟没有怀上孩子。我和丈夫去医院检查,检查结果出来后,医生只叫了丈夫一个人进去。出来后丈夫跟我说,他有不育症。
无法拥有孩子给我们的生活带来了短暂的黑暗,但很快,丈夫的脸上就重新找到了笑容。他对我越来越好,每次出去学习回来,都会给我带很多礼物。
那天是处暑之后,天气凉爽宜人,但我的心却总感觉不安。电话响起,丈夫出车祸去世的消息顺着电话线爬进我的耳朵。那一刻,我像是一个被抽走灵魂的肉体。试问,如果你此生的挚爱离开了这个世界,你要如何独自苟活呢?
可人的感情终究是敌不过时间,三年后,我在父母的撮合下再婚了。婚后,我们还是没有孩子,那种感觉好像做梦一样,一样的医院,一样的检查项目,一样是丈夫单独被叫进去。唯一不一样的是,这一次新丈夫怒气冲冲地跑出来,掐着我的脖子质问我说,为什么要骗他。
我从震惊、不解到恍然大悟后开始止不住地流泪。他这么爱我,为了我宁愿不要孩子,可我却在他死后短短三年就再嫁。我如此的无情,怎么配得上他的深情?
那时候我就发誓,终身不嫁。母亲以死相逼,给我介绍了许多带着孩子离异的,都被我冷言骂走。我沉浸在丈夫的爱里,虚无地过着日子。母亲说自己养了个白眼狼,说我不懂她的良苦用心。我说,妈,我爱你,但我更爱我丈夫。
母亲沉默了半晌,眼睛里写满了痛苦与心疼。在母亲与孩子的斗争中,孩子总是会赢的。母亲嘴上说着要跟我断绝关系,其实却一直在照顾着我,临终时,还将遗产悉数留给了我。哥哥姐姐们虽然有怨言,但也没办法,谁让他们家庭美满幸福的。
然而,就在今天,我才发觉自己是多么的愚蠢。
(3)
那个女人居然已经这么老了,她凝望着他,终于发现了他的存在。
我跟那个女人的丈夫有一个孩子,就在他们结婚的第三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一定是想指责我插足别人的婚姻吧?但我是真的很爱那个男人。
那时候,我还是酒店大厅的服务员,那天酒店举办一个研讨会议,来了很多大学老师。到了晚宴的时候,有一个男人想溜走,问我能不能带他从工作人员通道离开。我说,这次晚宴的红酒是进口的,不喝可惜了。男人说,再好的酒,当你为了名利而喝下时,它便连泔水都不如。
第二天男人离开酒店时,送了我一瓶当时晚宴的红酒。我顺手放到自己的储物柜,领班发现后咬定是我偷的,把我开除了。
我没有过多的解释,服务员而已,在哪儿不是做。没想到过了几个月,我接到了男人的电话。电话里,他一个劲儿道歉,说不知道我因为那瓶酒被开除了。我说道歉有什么用,你能赔我一份工作吗?
本是嘲讽的话,男人却异常认真。他居然帮只有初中文化水平的我找到了一份大企业综合办公室的文员工作。他说工作内容都一样,端茶送水,登记信息,做做采购,很简单。
我作为感谢请男人吃了一顿饭,男人又回请回来。一来二去的,我们成为了朋友。再后来,我主动和他发生了关系。刚开始知道我怀孕了的时候,男人措手不及,将近半年没有联系过我。后来又突然出现,说会让我们娘俩过上好日子。
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爱上他的,刚开始只是想抓住能让自己的生活变得更好的机会。可渐渐的,他的怯懦在我眼中变成了善良,他的谎言在我心里成为了体贴,我无法自拔的爱上了他,我不想他回到他那个“家”,我想他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我身边。
那是处暑后,我把孩子哄睡后打电话给他,说我想成为他名正言顺的妻子。他急了,说我痴心妄想。我说我要去找他的妻子,告诉她这一切。他说如果我去找他妻子,他就杀了我。我们在电话里激烈地争吵着,后来只听到咣的一声巨响,他就永远离开了。
(4)
风儿在世间游荡,它有时带来生机,有时也带走生命。人世间交织的故事,大部分都是巧合,人们却习惯称其为“命运”。
天阴了下来,微风也开始变得浮躁,横冲直撞地揭露着真相。风儿说,不忍兮,不忍兮,故人回眸念谁兮。
“柳晓梅,你为什么要在今天告诉我真相?”穿暗红色衬衫的大妈头也不回地说。
“赵红,你已经守了他一辈子,我不想你到死都活在假象里。”柳晓梅走上前,站到了赵红旁边,“知道你放弃亲人,守了一辈子的丈夫在外面其实有情人有孩子,你还会继续爱他吗?”
“哈……”赵红冷笑了一声,两行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我已经失去了我最好的年华,将死之人了,还谈什么爱不爱的……倒是你,你随他而去之后,这个孩子是谁养大的?”
“我自杀前把他送他姥姥那儿去了。”柳晓梅慈爱地看着躺在野餐垫上的男人说,“赵红,我就是想证明,虽然你是明媒正娶的,但是我们更圆满,我们有孩子,我们同生死。你这辈子,终究什么都没守到。”
“是吗?”赵红嘲笑说,“没想到你就算变成鬼,都是个糊涂鬼……”
“赵红,你……恨他吗?”柳晓梅认真地看着赵红。
“我不知道。”赵红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不过,你为什么要让我来看你们的儿子?”
“我要离开了,离开前,我想请求你帮我管管他,不要让他走他爹的老路。”柳晓梅指着他口袋里的手机说,“他媳妇怀孕后,他就有外遇了,一直联系着。”
“这样啊……”赵红苦笑道,“命运真是个循环啊,刚才看他的表现,还以为他有多爱自己的妻子呢。”柳晓梅愣了一下,一时间不知道赵红是在挖苦她自己,还是在说他们。
“其实,我一直都没找到他。”柳晓梅宽慰赵红道,“原来在那边,只有亲人才能找到彼此。看来,还是要明媒正娶啊。”
“我们可真蠢啊。”赵红试图去触摸柳晓梅,却什么都抓不到。
“也不蠢,最起码我青春永驻了,老太婆。”柳晓梅开起了玩笑,赵红没有说话,默默地摘下了自己带了三十多年的戒指。
“赵姐,”柳晓梅恳求道,“我不管是人是鬼,都无法再见到他了。等你百年之后见到他,可以帮我带几句话吗?”
“不可以。”赵红恍惚地看着远处的湖面,轻飘飘地说,“即便在见到他,我还是会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一阵风吹来,柳晓梅的表情定格在疑惑中,彻底消失了。赵红扶着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老公,那个老太太走了。”怀孕的女人倚靠在丈夫怀里说。
“走了就好,两个人好像神经病一样,怪吓人的。”丈夫温柔地亲了一下妻子。
“哪有两个人,不就一个老太太,你今天是不是眼神不好啊。”妻子嗔笑着,看着他总是心不在焉地碰手机的小动作,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她无力地张张嘴,最终,还是沉默。
风吹走了头顶的乌云,但是下一片乌云,仿佛就在眼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