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有所得 ▏养蜂记

农历八月,白露将至,又到了一年一度农家割蜂蜜①的时节,想想就让人馋得直流口水。这不,昨天家里就在割蜂蜜。听妈妈讲,今年的蜂蜜比往年都好,我迫不及待想回去尝一尝。

我老家住窑洞,崖面子②上有很多小土窝,有的用来在冬季储存冬梨,有的在平日里收鸡蛋,或者在春季孵小鸡,人们把这种土窝叫“蜂窝”。在我很小的时候,有一次问爷爷:“孵小鸡的窝为什么不叫鸡窝而叫蜂窝呢?”。爷爷说,这是祖辈相传的叫法,蜂窝最开始是用来养蜜蜂的,后来便一直沿用了这种叫法。

从那以后,我就对养蜜蜂充满了好奇,央求爷爷也养一窝。但是爷爷说蜜蜂不是谁想养都能养得了的,它会自己来,也会自己走,要看时运的。我不信邪,非要爷爷养一窝。爷爷疼爱我,架不住我的玩闹,从大姑家要了一窝回来,却没能养得活。

说来也奇怪,在我五年级暑假的一天,我和姐姐在院子里,忽然听到一股风刮过的声音,但天空分明是没有刮风的样子,树也没有动,我以为幻听了,便没太在意。过了会儿,姐姐说总是听到哪里有嗡嗡的声音,我仔细一听,果然有一种忽明忽暗、时大时小的嗡嗡声。当时可把我俩吓坏了,跑到山里把正在耕地的爷爷喊回来,跟爷爷一起循着声音去找,在庄膀子③上的一棵接杏④树上找到了始作俑者——有一群蜜蜂围成一团,像小山一样倒挂在树杈上。

我开心极了,家里终于来蜜蜂了。爷爷带着我把蜂窝清扫之后,又用黄表⑤在里面燎一遍,作为驱邪迎新的仪式。随后,爷爷拿出藤条编的笊篱⑥,在背面包上湿毛巾,正面抹上蜂蜜当诱饵,作为收蜜蜂的工具。一切准备停当,就去收取蜜蜂了。我扶着梯子,爷爷爬上去将笊篱伸到蜜蜂堆旁边引诱它们,嘴里还念念有词:“蜂王,上笊,白雨⑦来了,上笊……”声音拖得极长,忽高忽低。我在底下偷偷地笑着,心想爷爷啥时候成个老神棍了,蜜蜂又听不懂人话,这样肯定收不来。谁承想,神奇的事情发生了,蜜蜂们竟然像受到了召唤,排着队爬到了爷爷手里的笊篱中,被收了回来。

这是家里迎来的第一窝蜜蜂。此后,它们分出了很多窝,来来去去,繁盛过,也凋零过。有一年夏天,所有蜂窝都走空了,但巧的是秋天又来了一窝,自行落在院外的梨树上,繁衍到现在。其实蜜蜂很好养,平日里只需时常清理蜂窝里的渣屑和虫蚁,冬天做好保温,偶尔打开蜂窝查看一下,如果预留过冬的蜂蜜不够了,便用碟子承一些蜂蜜放在里面喂养。这是农家传统的养蜂方法,任其自然采花酿蜜,一年割一次,操最少的心,却能吃到最好的蜜。

割蜂蜜,可不是一件小事。蜂蜜一年可以割两次,秋割在白露前后,出的蜂蜜最多,春割是在二月二开蜂窝的时候,大多是修一修蜂巢,仅仅是头年秋季采的花,出蜜不多。家里只有爷爷会割蜂蜜,是绝对的刀把子,一般都是妈妈和我打下手。开割之前,需要准备好割刀、小扫把、麦麸⑧、水桶和盖子等,最主要的是做好个人防护。爷爷用纱网自制了蜂衣⑨,而我则用头巾口罩包住头和面部。每次割蜂蜜我都免不了被蛰,最悲惨的一次,是戴着爸爸的摩托车头盔,大热天里异常闷热,还被从脖子爬进去的蜜蜂蛰惨了。

蜜蜂在蜂窝里筑成蜂巢,将采回来的花粉和水灌在蜂巢里酿成蜜,而割蜂蜜,就是要把蜂巢割下来,是个很残忍的过程。蜜蜂平时都扒在蜂巢表面,割蜜之前需要用点燃的白蒿烟将它们熏走,将蜂巢用割刀割下来放在桶里,再在刀口处抹上麦麸,防止剩下的蜂蜜全都流出来。割蜜的过程中,总会有不少蜜蜂被连带着粘到桶里,或者翅膀上粘上了蜂蜜无法飞起来,这些蜜蜂最后都折了。

蜂蜜虽甜,但每次割蜂蜜时,当我看到折在院子里密密麻麻的蜜蜂,我的心里却是苦涩的。蜜蜂们勤勤恳恳,采花、酿蜜,既给人们提供好吃的蜂蜜,又在无形中让大量的庄稼授粉,是农家人的福音。我们养蜂、吃蜜,要在心里对蜜蜂存一份感激。

爷爷时常说,蜜蜂是看人的,有些人家想养也养不住,一家人和睦,家庭为人好、运道旺,蜜蜂自会来。这种口口相传的说法,是人们对大自然的敬畏。我们需要敬畏,也需要感激。


注:

①割蜂蜜:传统蜂窝养的蜜蜂,采蜜时须用锋利的刀子把蜂巢割下来,所以采蜜的过程便叫做割蜂蜜。

②崖面子:窑洞分崖庄窑和地坑窑等,崖庄窑是利用山坡的崖势,将崖面削平后打的窑洞,每个窑洞口相连的面叫做崖面子,崖在方言里读作nai或nan,二声。

③庄膀子:崖庄窑的崖面子分为正窑面和翼窑面,翼窑面在方言里叫作庄膀子。

④接杏:杏子的一种,原产陕西省华县。

⑤黄表:黄表纸的简称,出自欧阳山的《高干大》。

⑥笊篱:一种传统的烹饪器具,用竹篾、柳条、铅丝等编成,像漏勺一样。

⑦白雨:方言中意为暴雨或冰雹,明王志坚《表异录·象纬》:“关中谓雹为白雨。”

⑧麦麸:即麦皮,小麦加工面粉副产品,麦黄色,片状或粉状。

⑨蜂衣:即养蜂防护服。


陈敏

二〇一九年九月三日午于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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