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黑车的司机

       

        转眼又快到年尾了，极具中国特色的春运逐渐走近，在外面辛苦打拼了一年的游子们即将踏上回家的路。

        我基本上每年都会回一趟湖北老家，每次都会乘坐不同的列车，遇见不同的旅客，经过不同的风景，看到不同的人生。只有观过这个世界，才能更多一些了解，否则连世界都没观过，谈何世界观？

        十年前，我从深圳火车站坐车至武昌火车站，到达武昌时已是凌晨两点多，火车站旁边就是宏基长途客运站，等我来到售票厅去看售票信息时，售票窗口早就停止营业了。正当我们这些旅客束手无策之际，蹲守在旁边的黑车司机们蜂拥而至，想拉我们上车。

        那些黑车司机一个个扯着嗓门叫唤，说到哪里哪里多少钱，上车就走，但我们这些旅客一般都是单枪匹马，可不敢随便乘坐，怕上当受骗。因为之前经常听说有黑车司机半路丢客，大冬天夜晚黑灯瞎火的，这种情况谁敢贸然上车，所以为了安全着想，都没有人搭理他们。

        武汉的冬季也很冷，寒风刺骨，又饿又困，真的好想回到温暖的家，但是赶不上客车也没办法。几个老乡在那里聊天的时候，才知道大家离得挺近，都是邻县，然后一合计，决定共同租一辆车，这样互相有个照应，胆子大一点，也安全一点。正在这时，有一个高大的秃顶男人跑过来拉客，说可以送我们回家。

        刚好我们有八个旅客，分别是云梦、京山、安陆的老乡，他说送我们到安陆，每个人八十元，这样八个人的话，他收六百四十元。我们互相商量一下，觉得还可以，跟长途汽车的价钱差不多，这个时候也找不到长途汽车，于是就只能选择坐这个秃顶男人的车了。

        这个秃顶男人的车也不在旁边，而是停在离鸿基客运站挺远的地方。他带着我们走过一条街道，穿过一条巷子，在一个偏僻的角落上车，原来是一辆五菱宏光。

        话说五菱宏光号称一代神车，江湖传闻千万别惹五菱宏光，因为你不知道它里面会下来多少人，可见装载能力之强。这辆五菱宏光看起来还挺整洁，等我们坐上去才知道，是秃顶男人刚考驾照不久才买的新车，他说他考驾照花了五六千，买这辆车又花了四五万，投资了不少，目前跑了一个多月，才收回来几千块钱。

        苦逼的男人，也是没办法，不知道他之前是做什么工作，估计失业了，只能临阵磨枪，学一门手艺，跑一下黑车，赚点生活费养家糊口。他看起来不是很熟练，一路上小心翼翼。经过武汉长江大桥底下的隧道时，他车上的过路卡“滴”的一声，响了一下，他就告诉我们说，看，十块钱就这样没了，过一次这个隧道就是十块钱。

        黑车司机是一个比较健谈的男人，他一边开车，一边跟我们聊天。经过吴家山的时候，他聊着聊着，突然不小心闯了一个红灯，气急败坏，于是打电话给他同伴，应该也是司机，说刚刚经过吴家山哪个路口，那个红绿灯有没有摄像头？他说他不小心闯了一个红灯，会不会扣钱？一扣就是两百块，这一趟就赚不到了，他很懊恼，跟个祥林嫂一样，嘴里磨磨叽叽，一直在那里说这件事。气氛比较尴尬，大家比较沉默，我心说，他该不会是想我们再加点车费吧？

        这时，黑车司机在开车的过程中，有电话打进来，他边开车边接听，有争吵的语气，也有安慰的声音。后来他放下电话跟我们解释，说他女儿跟他女婿吵架了，他们两口子经常吵架，他就只能劝他女儿，两个人要好好过日子，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夫妻之间互相包容理解一下，天上下雨地下流，小两口吵架不记仇。

        五菱宏光一路向北，载着风尘仆仆的游子在江汉平原上驰骋，没有以梦为马，也没有衣锦还乡。

        等他快把我们送到云梦的时候，这时有旅客准备下车，他就让我们在车上交钱了，说到车下交钱人家看到不好。于是我们就按照约定，每人交了八十元钱给他，然后他又把我们这些人送到安陆。他说他还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也不知道路线，我们就一边指着路，他就一边开车。快到安陆长途客运站的时候，他问我们哪里好坐车，就开到方便我们坐车的地方。我们便说安陆客运站前面好坐车，于是他出于一片好意，把我们送到客运站前面。

        结果刚打开车门，大家正在往下搬行李时，突然冒出一帮执法人员迅速将我们包围，摄影的摄影，堵人的人，原来是交警在查黑车。那个黑车司机看到如此阵仗，一下子就给吓坏了，他拉着一个女乘客说，这是我的大姐，我送她回来，我不是跑出租的。

        但交警可不是三岁小孩，没那么好忽悠，问道，你说她是你大姐，那你说她名字叫什么？黑车司机一时语塞，辩解的声调都变成了哭腔，情急之下，这个高大的秃顶男人，扑通一声双膝下跪，直朝着交警作揖求饶。

        这年头，谁也不容易啊！

        当时交警问我们这些乘客的话，我们都为黑车司机求情，说他并未宰我们，三更半夜没有车，他也为我们提供了方便，希望交警可以从轻处理。

        交警说这事他们会按规章制度来办，并让我们这些乘客回家，还不忘嘱咐说，为了安全考虑，以后别再坐黑车。

        我招手叫到一辆的士准备回家，的士司机已在旁边全程观看了整个事件。都说同行是冤家，确实一点也没错，的士司机幸灾乐祸地说那个黑车司机真是一个大傻瓜，怎么把车开到了客运站前面，正撞在交警的枪口上了，他们查的就是外地车，这回至少会罚黑车司机八千元。

        噢，可怜的黑车司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