陋室三友
曲赣江
1
推开门,千缕万缕的阳光,顿做皇袍加身,耀眼。
半人多高的大叶绿萝,随着门扇推开,晓风拂过,颤着绿盈盈的叶儿愈发精神抖擞。经历春日疫期的缄默、夏雨滂沱的不堪,枯守了太多时光,这个秋季,这盆有着偌大桩根的大叶绿萝,似是卯足了劲,三五天抽枝拔叶一次,中秋前后已成葳蕤之势。
夏末渐远,秋风高唱。或是今春街巷空旷的寂寥,或是夏雨滂沱的忧凄,抑或经商,左邻右舍店面旷日持久至今无法出租的萧索,日子,默然成秋日里一袭秋雨皆成文字的黯然销魂。听,雨水淅沥成唱;看,天色如晦,风来雨去。如杯茶,浓了淡了的相宜,缘来相守,缘尽挥手。
或是偶尔乍现的一缕阳光,咸鸭蛋似的旭日,总是泛出令人垂涎欲滴的一抺油彩,楼台亭榭,放眼眺望,三两只早起的雀儿,不问阴缺圆缺的滞留时光,又或振翅扑簌向阳而飞。时光不老,心静若水。
邻里霍邱的小夫妻,和睦相亲,只是不足一年,匆匆地来,又匆匆离开。一场新冠疫情,或是摧毁了两个年轻人立足这方城市的梦想,高昂的房租让太多实体入不敷出。日子如老人们所说,有人哭有人笑。年轻人走了,回了故乡另起炉灶。九月的时候,年轻人去年放弃的几近枯萎绿萝,几番挣扎,终于在我娘们叽叽地呵护下,重新发芽,复又绿色葱葱郁郁。我的两只荷兰猪秋白晓花,与年轻人的黑色法国斗牛犬“小老板”,是寂寥枯守日子里的良伴。而今秋白晓花还在,“小老板”已远去蓼城城关,天各一方。“小老板”的卧室一一笼舍,留给了秋白晓花栖居。想念“小老板”守着秋白晓花时,阿猫阿狗不敢欺近的安逸,不用为秋白晓花担惊受吓。
当初貌似凋蔽的绿萝,架不住春寂夏雨的诱惑,更兼透过玻璃门几缕日出而做日落而息的秋阳蛊惑,一不小心,忘形了,得意地抽着枝儿,舒展着叶片,或耽于室内静寥,或迎风唱和,居然落寞成一簇风景,东成西就。
早几日儿,双节,开学季带来的喧哗,复归于清静。身虽男儿身,心是宅男心,守着一隅清静,正好读书写字,沉沉暗夜,不问世间。子夜,更深露重,双目倦乏,一抬头,绿萝的叶片尖儿上,一滴水珠盈盈欲滴,灯光下,晶莹剔透。一时迷茫,莫非绿萝有情,思念故旧垂泪了?当真天若有情天亦老,也识人间正道是沧桑?心下忐忑,惴惴不安。次日,留了心思,绿萝当真会落泪?为什么?
存了小心思后,愈发关注绿萝之泪。秋日的云裳变幻万千,一忽儿阳光乍现,一忽儿了浮云成阴,屋内的光线晦明晦暗。正恍惚间,绿萝叶尖上渐凝露气,倏尔汇聚成珠状。奇了,当真这绿萝通灵?心底再也受不了这分煎熬,索性找度娘探个明白!
这才恍然:绿萝叶尖有水珠是因为吐水现象,出现这种情况说明管理期间湿度大,气温高,空气中的水蒸气接近饱和造成的。晚上叶片的气孔多是闭合的,散发的水量少。这时土壤湿度大,根系要吸水,从而植株体内吸水量就会大于蒸发量,过多的水分就会从叶尖排出来,形成水珠。原来是吐水而非流泪。只是绿萝用自己的语言在说:喝饱啦,不宜再大量浇水了。
绿萝尚且知道以吐水现象与人交流,人与人呢?一直以来,皆言绿萝祛除甲醛,其实真正吸纳甲醛的是绿萝根系的土壤。想当然,让人总以为自己无所不知。
2
又一个朝霞锦绣的晨曦,旭日给大地层染了一抹金妆,万物陡添几分精气神。
晓灰翅膀一振,脖子一歪,尖尖的喙掀起了平日栖足的泡沬块。晓灰是只羽翼初丰的青年斑鸠,6天前误撞误碰飞进了我栖身的小屋。
或是这个秋季忽风忽雨,觅食不易,又或是晓灰在小屋盘恒扑腾时,感受到我和妻的善意,竟无远去之意。妻说:送它飞吧,总是个小生命。视频给妞妞时,妞妞说:天凉了,晓灰或只是想寻一张长期饭票。妻历来听不得妞妞感伤,遂而改口:养着吧,等熬过了秋冬,春天来时,它想走再放飞吧。
冷不丁一看灰溜溜的晓灰,细观则惊艳,像黑牡丹,背上一片片小指甲片大的羽毛,㮋圆的边镶着并不惹眼的浅黄,整体呈天上鱼鳞云的层叠,有着低调的华贵。
晓灰在小笼里安家落户了。不再如往日展翅飞翔,对于一只刚刚成年的斑鸠而言,飞翔的诱惑是短暂的,很快就适应了新环境,每日一点米饭,一浅盏凉白开,知足,安静。更多时候,伫立在一小块泡沬板上,望望蓝天白云,瞅瞅人来人往。及至有陌生人走得近了,迅即钻进纸盒充做的鸟屋,避而谢客。
晓灰掀了栖足的泡沬板是第一次。它是安静的,即便某日又是风又是雨,没米饭了,也不吭声。疫情控制后,妞妞返回远方的校园,我和妻也没了一日三餐的兴致,一天一餐,煮一次饭吃两天。第二天米饭不够时,饮水替代。晓灰是吃米饭的,终究又是个客,不能饿着。那天,瞅瞅漫天的雨,一咬牙,我拿着碗钻进雨帘,生平第一次沿街乞讨米饭。妻窃笑:瞧你把晓灰宠成什么样了,都学会要饭了,这样大的雨。
仔细看看,晓灰掀起的泡沬板上落了一些鸟粪。原来如此。一番冲洗、消毒,再用纸巾沾去水珠,瞧,晓灰又俏生生站在上面,四处眺望了……
相逢即是缘,人与人、人与万物莫非如此,善待则真。
3
小笼儿挪用给客居的斑鸠晓灰了,秋白和晓花并不开心,终究是自小到大一步未离开的熟悉。秋白和晓花是两只荷兰猪,有着明亮清澈的双眸,有着心宽体胖的雍容,憨态可掬。
一场新冠疫情,秋白和晓花经历了冬春夏秋,从手掌心大小,渐渐长成了斤半的丰腴;从幼时一不留心,就溜之大吉的淘气,养成了信任相依,出笼就餐,餐后自觉归笼回舍。
我是个有心无肝的主儿,一沾文字浑然出世,常忘了炊烟之事。一场疫情,都困在陋室之中,妞妞在家时,三餐是吃饭的,反而让我重温了烟火之欢,琢磨厨灶之能,过了段开心时光。妞妞返校时下旨:猪猪就不带了,爱卿当亲历亲为,确保猪猪餐饮,每隔几日为它们洗漱一番,讲卫生讲礼貌。坑啊!
秋白和晓花是姐妹俩,这让我如释重负,不再纠结它俩生儿育女之事。冬日天寒,发现幼小的秋白晓花大小便呈腹泻状,妻想了一计,网购一大包暖宝贴,每夜贴在充做秋白晓花卧室的纸盒下,取暖,有效。至夏,温度高了,隔两三日为秋白晓花沐浴一次,飘柔、花香等洗浴香波,平日我都不曾用,它俩却假寐着,享受着温水浴,享受着我粗拙手指的按摩……
一晃,十一个月过去了,秋白和晓花长大了,彼此熟悉了语言:往笼边一蹲,知是想抱抱它们,便静静地呆那儿;妻下班到了,两个一齐直立趴着笼儿,咕咕个不停一一妻用胡萝卜惯着它俩;想洗澡了,冲我看着、咕咕着,或四趾的前爪或三趾的后爪作挠痒状……
幼时的小笼被客居的斑鸠晓灰暂住了。晓花玩性大,很快忘了;秋白不行,天天弄得跟林黛玉似的,失魂落魄,不思茶饭,关键还不理我。没法儿,惯坏了,只好又在充做卧室的纸盒上加添一个纸盒,楼上楼下,这才又该吃则吃,该喝则喝……
信任源于相知,与斑鸠晓灰一样,与荷兰猪秋白晓花一样,万物皆有灵,况乎人乎?
2020.10.19.10:37.拾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