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初一，国子监要进行简单的祭孔仪式，再加上其他七七八八的课业，钟昱散学归府已是日入时分。
在此期间，凝秀早已打点好了一些，包括主子屋内的沉香也换上新的。她再了解自己主子不过，只有这种味道的香，才会让他安心，而香味又不能过浓也不宜过淡。心细如发，才能让她pk掉钟昱身边众多的贴身丫鬟而留了下来。
是的，她的这个主子有点不同，他不喜欢身边留太多丫鬟，也不喜欢别人靠自己太近，却唯独留下了她。这让她怎能不心动神驰。
按照国子监的惯例，监生要求务必住宿在监内宿舍，即使官员子弟荫生也不例外。而钟昱实在无法在监内宿舍与其他人同住，曾有三天三夜坐在床边的一眼未合的记录。他爹怕他英年早逝，便上下打点，也多亏大家买他左丞相的面子，再加上钟昱功课确实卓尔不群，国子监的先生也就睁只眼闭只眼放他回家。
还好是这样，凝秀就可以每天都见到她的主子，每次为其更衣、照顾他起居，是她最幸福的时刻。
钟昱确实不排斥凝秀。一回府，跟自己父亲问安之后，他便回到自己园内。进屋站立伸手，凝秀便会迎上前帮他更换好儒巾襴衫。
不知何故，钟昱这几天脑子里一直有张小圆脸在脑中闪过，与记忆中的那张脸重合，昨晚不是喝醉了吗，为何印象还是如此深刻。不知道那个小丫鬟是否收到衣衫了。
“凝秀，”钟昱正想问凝秀是否有把他交代的事做好，才发现凝秀踮着脚想解掉自己的儒巾，显得有点吃力的样子。他便找了个椅子坐下。
他不知道的是凝秀因靠他太近，闻到了他身上特有淡淡的香味，脸才发烫。
他之所以留下凝秀最初的原因很简单，就是她个子高，不像其他丫鬟那样换个衣服都要他躬身迁就，再有就是其他丫鬟给他更衣的时候不知为何总是莫名其妙脸泛红冒汗，动作迟缓神情呆滞，这让他本来就缺乏耐心的性子愈发不耐烦。而在凝秀这就没这种问题，她动作利落干脆，并且个子够高，能听明白他说的话，大家都方便。但他忘记了她毕竟还是女子。
凝秀见他乖乖坐下，心里很是满足。她这个主子很奇妙，不仅对自己这种下人说平语，还很配合自己，作为下人受到了尊重，心中更是倾慕。
其实钟昱的母亲当年对丫鬟下人也是这样，钟昱记得他母亲跟身边的丫鬟就像朋友一样，她常说，健康开心最重要，那些等级和缛节都是用来折磨人的。
这与他那刻板守旧的父亲格格不入，他常嗔她，没个一家之母的样子。但却任由她那样。
哎，父亲其实也是爱护母亲的。只是天不遂人愿，母亲只想健康快乐，但健康却不爱她。
“衣衫已经赐予月瑶了。”凝秀猜想主子兴许想问这个。她的主子心思很好猜，起码在她看来。
此刻她望着主子的侧颜竟出了神，丹凤眼，眼睛却不小，抬头看人的时候竟然还有眼窝，睫毛卷长，像个孩童。鼻子挺翘，弧度完美。嘴唇丰润，她想它一定很软很软...
这是一张她永远也看不厌的脸。而更让她着迷于他真挚纯良的品性，这是其他花痴低劣的丫鬟们永远也感受不到的。她如是想。
用过晚膳，钟昱便回到了书房。国子监课业繁重，父亲给予厚望，他不是没有压力。不喜欢被压力追着跑，所以把该准备的不该准备的全准备了。小时候他不知道学这些《四书》《五经》《性理大全》有什么用，问过父亲，为什么一定要他背这些，父亲一听便拉下脸来，呵斥他放肆，书中自有黄金屋。
当然，现在他也不知道为何还是要背诵这些。他想学的是别的东西。如果他会过人医术，娘亲是否就不会死。
忍不住翻开官医大夫送的一本医书，忽然掉落一张画像，画中女子亭亭而立，一身素服，身形削瘦却脸庞圆润，这笑眼弯弯的女子便是他的娘亲。娘亲生前性情自然随性，不爱穿华服，最喜这种这种舒服的棉麻料子。所以记忆中，他靠近娘亲的时候，都有这种棉麻布料带来的软软柔柔的感觉。
月瑶抱着被赏的衣服回到了下房，想着赶紧收拾好干活去，赵姨的眼睛还盯着呢。真是的，敢情她多盯几眼俸禄就会涨吗，做人能不能轻松一点，放过自己也放过别人。
月瑶没想到盯着她的不止赵姨一人，还有小翠。眼尖的小翠立马看见了她手中的衣衫，忍不住过来关心月瑶并且对怀中之物上下其手。
“哟，月瑶妹，这是大少爷赏你的衣裙吧，真漂亮呀。”小翠照例恭维至极。
我谢谢您啊，这么朴素难为您说好看。月瑶心理一百个白眼，倒也淡淡道：“那是主子厚爱了，实在惶恐。”
小翠虽说恭维，但话中却也藏真。没来钟府做丫鬟之前，她家其实是做布料生意的，家中也算小康，不料她爹性情好赌，鬼迷了心窍，把家业都赌光了，最后还把她卖了还债。所以，布料商之女，还是懂点衣料的。
这料子看似普通，实为难得的苎麻所制，并且以其柔软度判断，定是经过数道工序才能制成，其中或许还添加了最珍贵的足丝。这种热天穿最为凉爽吸湿透气，也为许多讲求舒适品质的官眷小姐所爱。
这月瑶够得宠的啊，又是得改名又是赐东西的，就是不知道几时才能升阶了她。
小翠那点心思月瑶也不是不知道。记得她刚进府的时候什么都不懂，确实是小翠事无巨细地教她照顾她，还给她送东西。她那时候不会做人，也没有什么好东西回赠给人家，久了之后小翠眼见什么好处没捞着，立马翻脸不认人。最让月瑶震惊的是，小翠把每一项她送给月瑶的东西列了个清单，声嘶力竭声泪俱下地控诉月瑶多么的没良心，自己付出了多少多少。
好家伙，原来您对我好都是记了帐的，没赚回本钱利息您就给我翻脸。月瑶可是受教了。
从那以后，她一有好处就分给小翠一些，当是还债，当然，心理却离她更远。
可是这小翠难搞就难搞在这，小恩小惠她还看不上，对月瑶送的东西极尽挖苦之能事。
哎，谁叫人家之前也是小姐呢，自然看不上我们的这种烂东西。月瑶猜想小翠是不是以为进府的丫鬟前身都跟她一样，指不定也是个小姐来着，压箱底的宝贝恐怕还是有的。没想到，她真的是个货真价实的穷B哈哈哈哈哈。
不过，看这眼睛放光的样子，小翠这回是真看上她怀里的东西了，好吧，成人之美，算是谢了她先前之恩了，做人嘛，格局要有，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好，钱财这种东西我小红是很看重没错，但我更看重身体健康，良好的人际关系有利于我的健康，到头来还是我赚了。
“小翠姐，您喜欢的话，就拿去穿吧，咱两姐妹谁跟谁啊。”月瑶眼睛眯成月牙微笑着说。
“使不得使不得，这是主子赐给你的，我哪好收下，使不得使不得”这月瑶说给我穿，是借给我穿，还是送给我的意思？要是我穿了被主子看见了，是不是要被罚的呀，可是它确实很漂亮呀，曾经几时我做千金小姐的时候，也是穿过这种上等料子的衣裙的，555，好日子一去不复返。
哎，不知道她又在想啥，心思多如发，月瑶是猜不到的，也不想猜，我无法控制你想啥，我控制自己好了吧。“好的，我就把它收起，小翠姐您改变主意了跟我说。我先去忙了。”利落地收好衣裙，月瑶赶紧出门。
不知怎么，突然有点想念秀禾姐，当年她对自己好得如亲身姐妹，什么好东西都跟自己分享，她说过，我对你好，是因为我真心喜欢你，不是要你的回报。给予的同时，我也很开心。
那份潇洒，让月瑶难忘。不知道秀禾姐现在怎么样了，听说她为了一个书生离开了醉心苑，搭了自己所有积蓄。
赚钱还是最重要的，赵姨也是个人才，为了鼓励（监督）她们这帮下人丫鬟们多干活少偷懒，竟然采用记账制度，就是丫鬟洗了一盆衣服要记几分，打扫了厕所记几分，淋了菜地记几分，并且要去记账师傅那登记，最后按分数领俸禄，但是自然比之前大锅饭俸禄少了不少。一些有经验的老妈子就说，这中间差额的俸禄自然是进了赵姨的腰包。
这进没进赵姨腰包，月瑶不敢说，她没见过，自然不能污蔑人家。其实她挺佩服赵姨的，这样确实调动了丫鬟们做工的积极性，总比以前树丛里偷懒强，她也看不惯那些只会聊天摸鱼的老妈子。就是可怜记账师傅，老眼昏花了还得帮丫鬟们记分，分数记错了还被找茬儿。所以她觉得她年轻眼神也比较好，倒是可以跟老师傅学学记账什么的，到时候师傅老人家顶不住了，她可以以第一人选顶上。毕竟记账师傅这个工是个铁饭碗，不用记分算俸禄，再累死累活也比三等丫鬟轻松。
还有就是，赵姨这个记分拿俸禄制度有个弊端，就是那些分高的活被人抢着干，分低的活没人干，以及由此产生的贫富差距也不利于民族团结。
是不是可以设置一个最低保底俸禄，让那些愿意干活的人干去，佛系养生的人也不被饿死。至少可以有个适合自己的生活方式让下人们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