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中最亮的星

308天之前,确切地说2019年12月18日,我就知道今天这个结果距我不远了——娘离开我,去了另一个世界。


那一天,二妹带着娘经过各种检查,打电话给我,声音低沉:“姐,娘的病,情况不好,要有心理准备。”听着二妹的话,眼泪忍不住流下来。后来几天经过反复检查、会诊,确定是淋巴瘤。我像跌入冰窟窿,浑身发冷,冷得生疼;又像被什么揪住了心脏,悬在半空,不得安生。

但是在娘面前,努力把她的病说得风轻云淡。好在——娘信我们的谎言。

从住院一直到2020年的春节,娘没能出院,期间病情逐渐加重,老父亲寸步不离,床前守候,我们四个孩子轮流陪伴。

娘病了,我失眠了。一次严重而长期的失眠,每到晚上,极度困倦却怎么也睡不着,想了多种方法:数数、看书(专门找来平时特别不爱看的书)、健脑补肾丸……均无效果,后来想起一句宽慰自己的话,“娘如野草,生命力强,春风吹又生……”,默念几遍,缓缓入眠。

以后的日子里,晚上就靠着这句话入睡。明知道是自欺欺人,但我还是抱着一线希望:现在医疗发达,说不定娘的病能治好呢。

到了白天,我又回归理性:这种跟瘤、癌沾边的病,特别是到了晚期,目前的治疗效果很是不容乐观。我有一个直觉,娘跟我们相互陪伴的日子不会太久。每当跟娘通电话或聊天,我默默地打开录音,特别希望很长很长很长的日子里,我生命还在的日子里,有娘的声音陪伴我,我还能听到她真真切切的声音,这是靠回忆无法复原的声音。

2020年春节前夕,娘的病情加重,二妹托人买来白蛋白,打了大概十瓶吧,稍有起色,但是春节我们依然不敢出院回家,在医院里过年,年夜饭娘吃了五六个水饺。

吃完年夜饭,已是八点多,我骑车走在回家的路上,平时熙熙攘攘的街道,现在偶尔能看到一两个行人,我知道人们都在家吃团圆饭,看春晚。冷冷的星光照着我,呼呼的北风吹在脸颊上,一直冷到心里。刚到家一小会儿,电话响起,一看是娘的电话:“到家了吗?”,娘虚弱略带沙哑的声音传来,“到了,你放心吧,快睡觉吧,我明天再去看你。”娘应着,听着娘的牵挂,眼泪簌簌落下来,怅然若失呆坐沙发良久。娘还能牵挂我多久?我还能陪伴娘多久?

一段时间的治疗后,娘在医院每天打针越来越少,看着病情稍稍稳定,主治医生跟我们沟通商量,确定正月初六出院。出院前娘就跟我说:“出了院,去你家吧。”我说:“好啊,早就给你们收拾好床铺了。”

娘的老家,她前脚住院,后脚就拆迁了。近两年连续洪水肆虐,村子里家家户户都成了危房,又加上我村就在河口处,每年夏季雨水暴涨,我村首当其冲要遭殃。因此,政府部门决定整村搬迁。


正月初六,娘出院了,这时的娘已经不能走路,即使有人一旁搀扶着也走不了,下车后老父亲把她背进家里来。这是2020年疫情防控最严峻的时期。

虽然身体依然难受,但是回到了家,娘的心情明显好了一点点。我和老公严格按照出院前医生的嘱咐,每天什么时间吃什么药,不敢半点马虎。一日三餐营养跟上:早晨两个鸡蛋一只海参一碗小米粥,中午吃流质食物,晚上豆浆再喝一勺蛋白粉,补充身体蛋白质。每天吃点香蕉、草莓等水果。

出院后一个月的时间里,娘由别人扶着逐渐过渡到不用人搀扶,自己一个人踉踉跄跄去厕所。由于喝着利尿剂,娘经常会尿湿裤子,老公给我网购了几副手套,带着洗不会冻手。

这一段时间疫情严重防控严密,小区封闭,不准进出,所有人员居家隔离。但生活基本上没有受影响,超市每天都配送蔬菜水果,柴米油盐酱醋茶一应俱全。

有时给娘拿药,我们带着医院开的证明顺利进出小区,很暖心很人性化。

每到周六周日,弟弟妹妹赶很远的路,带着吃的喝的送到小区门口,我去小区门口取回。他们虽然不能到家里亲眼看望父母,但是父母也很欣慰。


三月初,娘的身体状况恢复了许多,腿上有劲了,自己一个人能上厕所了,饭量大了,脸色好了,脸上也有了笑容。情况好转,我们小两口给老父亲补上生日。这一天,娘特别开心,笑得很慈祥,娘的笑容多久没见了啊?我拿起手机抓拍,这张照片我一直珍藏。娘的慈爱、开心、坚强、豁达,我都能从这幅照片上读出来。

又过一个月,全国疫情基本上控制,连续多天出现零增长,小区里允许进出了,天气渐渐暖和起来,爹娘牵手在小区里溜达溜达,锻炼身体。

每当看到此种情形,我跟二妹说:“咱娘恢复得很好,是不是医院误诊啊!”二妹说:“但愿是误诊,但是基本不可能,娘的病专家会诊,还跟北京军区医院主任远程会诊……”,不管怎么说,心里升腾起一线希望,我不断念叨:“误诊,误诊……娘会恢复的”

清明时,我和老公带上爹娘驱车到离家不远的水库玩了一上午,娘穿上了过年时给她买的羊绒大衣,很合身,颜色她也喜欢。在水库边的公园里,娘走得很快,腿脚利落,把老父亲甩在后面,我不失时机拿起手机拍照。远远地看着二老,真希望时光定格在这一瞬间……


清明节后,4月11日,二妹联系了名医为老父亲做了喉部手术,手术很成功。那一天娘在家里坐立不安,牵肠挂肚,中午饭给她做好放在锅里,没吃。直到老父亲从手术室顺利出来才肯吃饭,平时俩人经常拌嘴,甚至吵得互不理睬,却是真的心疼对方。二妹陪着老父亲住院一周,顺利出院。

五月份开始,娘开始每月七天的化疗。第一次化疗,用药剂量较少,主要是看看娘能否承受化疗带来的反应。还好,娘反应不大,回到家,吃多种药,很刺激胃,经常呕吐吃不下饭,过两周时间慢慢好转。

娘虽然相信我们的谎言,有时半信半疑,问我:“我得的什么病,怎么每个月都要去医院?”我用提前编好的谎言宽慰她,说:“你这是血管炎,有点厉害,每个月去打针巩固巩固。病来如山倒,治病不能心急,慢慢来……”

很快又到了下一个月化疗的时间,住院七八天,带上多种药回家继续吃药……

妹妹跟我说,就是娘每个月都来住几天院,能维持现状,病情不再发展,我们也很高兴,不嫌麻烦……

九月份住院时间较长,十月一正好是中秋节,月底出院回家,明显感觉娘的体力越来越差,每次看到她,皱着眉,脸色暗黄,很痛苦的样子,但是在我们面前从来都是咬紧牙关,不哼一声。

今年的中秋节,我们全部聚集弟弟家,娘在哪家就在哪。每个人心中明白,这可能是娘陪伴我们的最后一个中秋节了。

这天,娘很难受,但是硬撑着一起拍照 ,吃团圆饭。


中秋节过后六天,也就是十月六号娘身体很差入院。没想到这是最后一次住院,一直到十一月八号早晨五点离世,历时三十二天。

最后的三十二天里,妹妹找了她医院里最好的专家医生,会诊确定治疗方案。血浆、白蛋白,只要对娘的病情有利的我们不遗余力。但是病魔无情,娘最终离开我们。

这是一种怎样的痛啊,剔骨剜心!无以言表的痛!

娘离开了,但是我们在一起的一幕幕不时在眼前闪现:

每次去医院陪她,离开时,猛一回头,娘站在病房门口目送我,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

每次打完疗程回家,总是拿一个小马扎,坐在院子里聊天,教我种菜……

躺在病床上,努力抬起无力的手,摸我的脸……

我使劲握住她的手,让她感受到我就在身边,不要害怕……

一点一滴,满满的回忆,满满的思念。


我并不迷信,但坚信“心有灵犀”。

娘自生病到离世,有三次做梦我刻骨铭心。

第一次,娘住院前。梦中老家发大水了,洪水肆虐,村子变成泽国,村边的河里,浪头翻滚,突然在河中心,娘忽隐忽现,伸出手对着我呼救,我用劲伸出手去抓娘的手,却没抓住……我从噩梦中惊醒。天亮了,给娘打电话,身体不舒服,入院检查,查出了难以治愈的疾病……

第二次,娘住院化疗时。梦中我去医院陪床,可到了娘的病房,空空荡荡不见一个人。去护士站问,他们摇头说不知道。我快速向一楼跑去,在一楼人群中穿梭寻找,就是不见娘的踪迹。突然在楼道的拐角处,出现了一队人,穿着丧服……再一次惊醒。

第三次,最后一次,现在知道是娘生命中最后一晚。我跟老父亲陪着娘,这一晚,娘看上去比较痛苦,我跟老父亲给她翻了好几次身。夜里,听着娘的喘息声平稳,抓紧躺下眯眼休息。不知不觉入梦,梦中娘穿着我给她买的枣红色羽绒小袄,径直来到我身边,我高兴地问:“娘,你能起来走路了?!”一下子醒了,接着听到娘的喘气声呼噜呼噜的,好像有很多痰。我快速跑到护士站叫护士吸痰,结果吸出来的是血……娘再也没有醒来。我想,这是娘临终前告诉我,她要走了,要离开我了。


娘走了,我再也见不到她的人,再也听不到她的声,时常呆坐,她的音容笑貌总是在眼前在耳边回放,眼泪不自觉地流下来,我默默在心底呼唤:娘啊,你在哪里啊?我想你啊!

内心的痛苦无处宣泄,每当跟二妹通电话,总是这边哭,那头也哭,我们都成了没娘的孩子。妹妹说:姐,出去跑步吧,一直跑到挪不动步了。不能让自己闲下来,忙碌着,这样痛苦差一点……

每当夜幕降临,星河灿烂,绕公园跑步。不时抬头仰望星空,有一颗最亮,一路跟着我,我想,那颗最亮的星就是我亲亲的娘,她在天上看着我呢……

一首歌在我心底弥漫:

夜空中最亮的星 能否听清

那仰望的人 心底的思念和呼唤

夜空中最亮的星 能否记起

那仰望的人  一起的欢声和笑语

每当我找不到存在的意义

每当我迷失在黑夜里

夜空中最亮的星

你的善良、勤劳、勇敢

伴我2020,直至未来,一路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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