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一觉电影梦·李安传》观后感1)
舞台改变了我的一生。在此,我的灵魂第一次获得解放,混沌飞扬的心,也觅得了皈依。
01
2018年8月,64岁的李安被美国导演工会授予“年度终身成就奖”,成为了首位获此殊荣的亚洲导演,工会主席不禁盛赞:“李安是一位传奇导演”。
花甲之年,这个奖项对他而言或许已无足轻重,然而,却又实至名归。在此之前,他已经捧走了两座奥斯卡最佳导演奖,三座奥斯卡金像奖,其他大大小小的奖项更是不胜枚举。诚然,李安已被国际影坛视为“当之无愧的大师”。
我们回望李安将近三十年的导演生涯,旁观他历经过的坎坷不顺和忍耐过的沉寂时光,才能更加清楚,只不过是反复与坚持之后,柔水终成雕刀;曲折与蜿蜒背后,誓言笔直,决心笃定。
时至今日,“好机器”制片公司联合创始人特德·霍普依旧能够清晰地回忆起第一次见到李安的情景,那是1990年12月的一天,他在混乱街区的一间楼上小办公室里清算公司账务,一个穿着风衣,手拿塑料袋,外表谦和的亚洲人走了进来,对他说道:“打扰了,我是李安,再不拍电影我就要死了。”
彼时的李安,已经囿于锅碗瓢盆、油烟灶台的方寸之地整整六年,手里拿着刚刚在台湾得奖的剧本《推手》和台湾“中影”赞助的拍片费用出现在特德面前,极其渴望开启导演之门,创造出人生的第一部影片。
奥地利作家茨威格曾说,“一个人生命中最大的幸运,莫过于在他年富力强的时候,发现了自己的使命。”1991年,李安第一部电影《推手》开拍,时年36岁的他,终于开始了梦寐以求的导演使命。
2001年,李安凭借武侠动作片《卧虎藏龙》第一次摘得奥斯卡金像奖,攀上了人生的第一座巅峰。至此,他恰好匍匐过了十年的导演之路。
《十年一觉电影梦》这本书恰逢其时,正好是李安第一个十年的阶段性总结。作者张靓蓓是资深的影评人,同时也是金马奖的评审,更是李安的多年好友。为了让读者能够更贴切地感受到李安的心跳脉搏,张靓蓓采用附体式的第一人称来表述。
此传记也是经由李安特别审订,虽说是假借他人之手,却始终以“整本书都是自己在说话”的真诚心态,向我们耐心而认真地诉说了前半生的流年往事,特别是前十年的光影梦幻。
02
与其说,李安在中年发现了自己的使命,不如说,他在少年发现使命,中年落实使命。
从小背负家族希望的李安被父亲李升寄予了深厚期许,李安祖上是大陆江西一带殷实有名的望族,为了躲避内战,父亲来台另起炉灶,成为了台湾著名教育家。李升殷切期望儿子能够子承父业,光宗耀祖。但是,少年时代的李安却对拍电影表现出了天生的狂热,拍电影成了他魂牵梦萦的理想。
不得不说,两度高考落榜成了李安这一生里无法抹去的阴影,身为校长的儿子,他深感让父亲蒙受羞辱。后来考上艺专的李安,却在戏剧的舞台上找到了自我,更加认定,这辈子就是属于舞台。
然而,出身传统士大夫阶层的李升眼中,儿子决心踏上的拍片之路,并非正当行业,对整个家族来说,近乎是大逆不道的行为。或许他根深蒂固地认为,走上戏剧和表演道路的李安,无异于落入了“梨园子弟”的卑贱之流。
大专毕业,服完兵役的李安离开台湾到美国留学,初心不改的父亲仍旧希望李安能在伊利诺伊大学本硕连读,然后回台教书。然而,伊大毕业之后的李安一意孤行地进入纽约大学攻读电影专业。父亲的夙愿与儿子的理想终究无法达成一致,这也成为日后父子之间难以化解的隔阂。
书没念好,考不上大学,爱搞戏剧,又是父亲最不喜欢的行业,无法克绍箕裘、接其衣钵,这样矛盾而抱歉的情绪日益积累成李安心里沉重的罪恶感。在以后的岁月中,渐渐郁结成李安胸中之块垒,难以消散。
比起慈母的宠溺呵护,父亲对儿子的关爱终究显得深沉而压抑,不显山不露水,还带着“恨铁不成钢”的遗憾意味。当李安的第二部影片《喜宴》获得柏林电影金熊奖时,父亲仍旧希望他改行。他终究无法认同李安的选择,尽管眼看着儿子正在逐步登上奥斯卡领奖台,仍旧期待儿子拿到小金人之后加入授业解惑的光荣队伍。然而对此,李安至始至终从未低头。
此后的岁月,他在导演的航路上越走越壮阔,只是个中心酸,旁人岂能轻易知晓?佛家讲因果,讲业障,李安说,拍电影便是他的果,是他的业。他只是选择听从内心的声音,负重前行,不曾动摇。
人生在世,难能可贵的是不失本性,不改初心,安安静静地生活着,在默然无语中开出花来。
03
现实世界中的李安,温文儒雅,亲切随和,说话轻声慢语,笑容羞涩腼腆,给人永远是如沐春风、和煦明媚的感觉。生活中的他,寻求一贯稳定安全、和气融洽的人际关系,走的是典型的中庸之道。
然而,一旦进入电影世界,便彰显了与现实完全不同的个性。可以说,他把所有的冒险精神和所有的激烈情绪全都表现到影片中;把敏锐的触觉,强烈的好奇,以及不可抑制的探索欲望,统统伸向了危险又未知的边缘。每一部电影,都是对自我的一种突破,甚至是对电影界的突破。
如若说,李安的前三部家庭题材的华语影片恰好是他所擅长的领域,那么随后他接拍的《理智与感性》,却是极具英国文学底蕴的剧本,也是他首次与一群毕业于牛津、剑桥和莎士比亚剧团的皇家资深大明星合作。
而后的《冰风暴》、《与魔鬼共骑》则触及到美国敏感尖锐的转变关键年代,再次掀起了美国一代人不愉快的记忆;《卧虎藏龙》是他首次尝试武侠动作片,凭该片问鼎奥斯卡,并在全球引发了一系列的文化效应。
就连同性之爱的美国西部片《断背山》也被他拍出了隽永绵长、感人至深的浓郁忧伤。
奇幻3D影片《少年派》却是将电影界三大最难拍的元素——小孩、动物和水全都汇集在影片中。
《比利·林恩的中场战事》更是把天堂乐园的篱笆往外拓展,巅峰了好莱坞近百年的拍摄和放映的制作方式。
对李安而言,不断冲出舒适区,寻求新鲜与刺激已经成为他拍片的一种常态,也就是这样一位在现实里笨手笨脚、凡事不灵光的人,却能在电影世界里所向披靡,开疆辟土。而就当我们都认为他是天纵英才,笔补造化的时候,他却说,每次拍片拍到一半,都想半途退出。
艺术良心跟商业压力,读者的期待与自身的满意度,再加上电影公司的运作通则,这些都让李安如同困兽一般,在自己的心牢里不停地冲撞与挣扎,苦不堪言。
拍完《卧虎藏龙》,用尽了少年的傻劲蛮力之后,身心俱疲,开始陷入中年危机的力不从心;而《绿巨人浩克》更是让他像是拼掉了半条命,野心沉潜,萌生退意,随即被病痛困扰了整整五年。《色·戒》拍完,痛哭流涕,大病一场。每次的拍片,对于他而言,就如同跟着那头孟加拉虎漂洋过海,时刻如履薄冰,兴奋与危机共生,求生与求死并存。
尽管被折磨得痛不欲生,却也甘之如饴。对于导演这个职业,李安始终充满了深深的宿命感,“命里注定的,我就是电影的奴隶。”
直到现在,每次被问到接下来的计划时,这个外表温和、轻声细语的男人依旧露出一贯腼腆的笑容,缓慢说道:“一部一部拍,拍到没人看为止。”
一切只不过都是忠于内心的选择,于是,往后的风刀霜剑,抑或风光旖旎,都会欣然接受,笑纳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