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年举家前往峨眉山时,正值出行的旺季,穿行于群山之中的人群里,除了纯粹的观光旅客,还有不少有备而来的“虔诚信徒”。

这类游客仍是无法一概而论的,但总有些值得玩味的共同之处。无非是想寻得深山里的一座庙宇,拜拜某座鼎鼎大名抑或是无从考证其渊源的神像。衣服行囊应是简朴的,但从中拿出的香烛纸钱确是怠慢不得:蜡脚的烫金带着令人晕眩的光,香则是需高出成人头顶才肯罢休。最妙的是焚烧纸钱的去处,往往做成高高的塔状。于是纸钱从石塔低处的孔被投入,瞬间化了灰烬,从石塔的顶部四散开来。

那灰烬飘舞时,起初仍带着微弱的焰星,却极快地消逝了,仿佛冥冥中着实有着什么实物,带走了蕴藏在火焰里的意念与期待,心满意足地,便又离开了。

这样一来便算极尽了人事,未来是尽遂人愿还是事与愿违,似乎都已不再同起初祭拜时那般,同那份抽象的寄托,有着如此紧密的联系了。

后来却常常听人哀叹,无非是关于财路、仕途、学业与康健的抱怨,尽管在表面的言论上各有千秋,却都几乎异口同声地,归结到了同样的论调上:“八成是祭拜时对神明有所怠慢了,礼数再完备些该多好,真是后悔啊!”

这反而让我产生了许多有趣的联想。我想到焚烧纸钱时的高塔,想到密集飘舞着的那些纸钱的灰烬,想着它们在瞬间便失去了最后的一丝火星,像被抽走了魂魄。

人们长久以来认定的是,神明是出入于天庭之中的。也许正因如此,许多带有神明痕迹的所在都修筑了高塔。大胆地类比起来,这类高塔似乎承担着如今信号基站的工作,寄托着一种强烈的,希望更为接近神明,与之沟通的意愿。

我饶有兴致地承认了这样的设定,并一边幻想着神明沿着高塔老旧的扶梯,缓缓走下人间的场景。这位神明先生透过塔底的铁门,窥视着人间。他是欣喜的吧,当映入眼帘的是祥和的草木。而后他终于注意到那群抱怨着满腔悔意的人们,关于自己的议论毫无保留地,进入了他年逾前年的双耳。

说实在的,我从没有过像此刻这般,如此好奇神明内心的独白。

这样,塔不就成为服务于这类人们的物件了:得意时归功于人事无可厚非,失意时却自我撇清地怨悔,实在是方便得令人悲叹了。

(作者:王淳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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