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爷爷走了,故乡也回不去了

2015年我还在读大二,一个西部地区的三流大学。

手机在寝室充电,我正在学校宿舍阳台洗衣服。同学提醒有人给我打电话,我忙从外面进来,看见是父亲的来电。除了费用相关的问题,他一般不会给我打电话,疑惑中接通了电话。

“喂,你们还有好久放假啊,”开头就是他那习惯性的打招呼方式,我以为是想我了,毕竟马上要到了寒假的节点,关心下我。

“快了吧,听说下周就要考试,考完应该就会放假了,”那时候的我还不太习惯和父亲过多的感情交流,语气有种避之不及的闪躲。“嗯,你二爷爷最近身体不行了,你还是抽空回来看看他,”电话那头的语气轻松中带着一丝忧虑。

我第一次没听清楚说的什么,在电话里又问了一遍:“什么,我没太听清楚。”父亲也很耐心:“你二爷爷啊,你二爷爷可能要不行了。”猛然,我才想起,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我二爷爷了,拉回思绪,我机械性的回答了父亲,表示会尽快回家去看望二爷爷。父亲沉默了一下,没在多说,叮嘱我几句就挂了电话。

那时的我,内心还很淡然,没有经历过亲人离去的痛苦,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也没有去细想,万一在我放假前二爷爷出了什么变故,我可能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他了。

听到这个消息后,内心慢慢变得有些不安起来,也不知道怎么办。脑海中浮现出二爷爷的画面,和儿时故乡的一些记忆。二爷爷是一个单身汉,因为一直找不到媳妇,就没有分家和我爷爷住在一起,爷爷走的早,奶奶走后,从小就是他带的我,后来我们都到城里面来发展了,有好几次商量想把二爷爷接过来城里住,他老了也好有个人照顾,可是他总是以‘’待不惯城市,还是农村好‘’为由拒绝了。一个人孤苦伶仃我们都很担心他,不过好在老家幺爷爷他们也在,相互有个照应。

往后的几天,期末考试如约而至,这让大家很兴奋,马上就要放假了,同学们不是订车票就是收拾行李。偶尔一堆人在那里插科打诨引的一阵大笑。整个宿舍楼呈现一片愉悦的气氛,被这氛围感染,我也早把二爷爷的事情抛之脑后。一心想着放假怎么安排。

三天后,期末考试按期结束,大家都欢呼雀跃,像出笼的小鸟。当然我也不例外,和三个死党早已约好黑车,不慌不忙的提着行李往目的地走去。我们三个都是在同一个城市,坐黑车平摊不会比汽车贵多少,关键是包送到家门口,比汽车省事多了,所以每次放假我们都是相约黑车一起回去,既安全又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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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闲的打开笔记本电脑,准备点播一部电影消遣下闲暇时光。

回家已经有两天了,我充分享受着假期带来的悠闲,年关将至父母忙于生意也无暇管我。二爷爷的事情大家仿佛都忙忘记了一般,只有晚上从父亲电话里听见蛛丝马迹:“老二伯现在还好吧,前天去看他气色不是很好,”我爸每晚都会和老家的大伯通话,关心二爷爷的近况。接完电话父亲和我说:“改天抽个时间还是回去看望下你二爷爷,小时候带了你那么久。”我重重的点点头,可是直到二爷爷走的那天,我也没能回去见到最后一面。

第二天我难得起了个早床,家里晃荡了一圈没看见吃的,准备出去买点早餐。正要出门来了个电话,顺势就接听了:“喂,妈有什么事吗。”是我妈给我打的,一般她给我打电话准是要叫我做事情了,果不其然。电话那头响起了熟悉的声音——尖细中带着一丝急躁,仿佛从喉咙里面用力挤出来的一样:“许涛,你在屋里没有,”还没等我回答又急躁的说开了,“快点出来帮下忙,早上这会儿生意好,我一个人忙不过来了。”说完就急忙挂断了电话。母亲她总是这样急躁的一个人,我心里其实是不想去的,不过想了想也没有办法。买早餐的心情瞬间荡然无存,穿着拖鞋往目的地缓慢前进。

转过一个小道,老远就看见了我母亲的身影,瘦小的身体在人群里穿来穿去,麻利的进行一单又一单的买卖。门前顾客众多,结账的、称秤的、询价的人比比皆是,难怪母亲说忙不过来。我深知做生意可能就是早上这一波人气,完了就很难达到这种氛围,赶紧快步走上前去,也没有和母亲打招呼。就站在电子秤旁边专门称秤收钱,说实话,其他的我也不会做。有了我的加入之后,局面明显缓和不少,忙碌了一会儿,早上这波人潮退去,算是暂时告一段落。

母亲也松了口气,早上这波人潮把握好了能占一天中的一半销售。见我无所事事的坐在那里,面露轻松的问我吃过早饭没。“还没有吃呢,正要出去买就被你打电话喊过来了,”我心中稍稍还有一丝不情愿。母亲笑了笑,转身从抽屉里拿出两张十元的纸币给我:“去买点早饭吃吧,早上多少还是要吃点的。对于这种烂耳根的话我根本难得听,抽掉一张十元的纸币我转身就走。“十元够了不,记得要买豆浆,不要光吃干的,对胃不好,”还没走两步,身后就传来了母亲的叮嘱,我不耐烦的皱了皱眉,赶紧小跑脱离了母亲的视线。

当我捧着一袋包子边走边吃,信步回到母亲那里时。还没走近,幺爸就和我打起了招呼:“许涛,好久回来的啊,好久没见了,在学校怎么样。”我赶紧放下包子,局促的回答了一句:“也就那样,前天才回来的。”

幺爸点起了烟,对着我妈商量:“二嫂,要我说今天安排这些晚辈回去看下二伯,估计也是这几天了,昨天去看的时候还勉强认得到人”。”可以啊,我说也是这意思,等会你二哥回来了,你们一起回去看望下也好。”我妈坐在那里清点账目,没有抬头。听见他们谈话,我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深吸一口烟,幺爸沉吟了下:“那好,我去叫阳阳下来,下午一起回去看看。”阳阳是我幺爸女儿,还在读初中。

没坐一会儿,我觉得无聊,就找了个借口跑回家了。可是那天下午一直没有等到回去的讯号,后来才知道是因为那天太忙了,大家都走不开,耽搁了回去的计划,也没有想到二爷爷会突然就在那天晚上不辞而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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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爷爷当天晚上走了的事情我是第二天才知道,一大早起来父亲就叫住我:“你二爷爷昨晚走了,赶紧收拾下,等会我们一起回去。”这,突然就走了,那一瞬间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心中毫无波澜,突然就不知道说什么了。

回去是幺爸带着我和姐姐还有阳阳的,父亲已经先一步回去料理后事了。回家的路颠簸且曲折,我们坐在车上都没有说话。内心一片茫然,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二爷爷他老人家了,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告别,我不知道作何感想,我只能保持内心的平静。绕过了差不多五六个山头,我在半山腰远远的看见了山脚下那一块熟悉的土地。

不多时就到了山脚,幺爸才停好车,就有老家的前辈过来招呼:“许剑啊,先去幺伯家吃饭吧,”说完望了望我们几个晚辈,可能是好久没回来过了,大家都互相不认识。“叔,吃饭不着急,大家还是先去磕个头了来,二伯小时候都带过你们的。”幺爸是对我们几个晚辈说的。

放眼望去,老屋的格局并没有太大变化,只是以前的泥土房成为危房后重新用红砖修葺之后房子就变得简单,马路照常从门前穿过,老屋左手边的一坡青石板依然还是儿时的模样,右边的小树林也还生长茂密。堂屋门前围着一圈充气拱门,上面写着‘沉痛悼念,与世长辞’。幺爸在前面带路,我们几个晚辈跟在后面,顺着台坎走到堂屋正对面(台坎:屋前公路和房子有高差,顺着屋檐下面伸出来的一部分地面),第一眼就看见了二爷爷的灵堂,黑色棺木放在堂屋正中央,前面祭台摆放着几盘贡品,一张印着生前照片的相框放在祭台的最边上。显得陌生又熟悉。

大家都没有说话,幺爸率先和阳阳一起磕了几个头:“老二伯,我带着几个晚辈来给你磕头了,一路走好,”旁边的道士不时念几句我听不懂的咒语,咿咿呀呀听的我恍若梦中。直到姐姐拉我的时候才回过神来,连忙和她一起跪拜在地,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从学校听说二爷爷情况严重,到放假回来听说他走了,这期间我内心都非常平静,没有哭泣甚至都谈不上悲伤,也无法想象出这一刻的场景。可是直到我抬头看见二爷爷的相框时,我的泪水突然止不住的涌了出来,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悲伤,仿佛所有回忆和感情在一刹那瞬间爆开。

在去幺爷爷家吃饭的路上,大家都哭了,我也是啜泣不止。席间大家都沉默寡言,偶尔我幺奶奶说几句客套话,在饭桌上我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可是泪水就是这么不受控制的流着。抬头就看见幺奶奶欲言又止的样子,我知道她是想劝劝我,可是一看见我这么流泪,她也忍不住掩面小声哭泣起来,哭了一会她又擦干眼泪不做声的吃起饭来。我是一口饭都没有吃下,悲痛像潮水一阵一阵的向我涌来,到悲伤处,身体也忍不住随着抽动起来,一度筷子都无法握住。幺爷爷在桌上安慰大家:“二哥走的还是很安详,没有什么痛苦,就是遗憾没有看见许强,”说着就哭了起来,然后擦了擦眼泪不再说话。幺爷爷说的许强是我父亲的大哥。

我喝了几口汤就独自下席了,站在坎岩边的围墙前。幺爷爷家下面就是我家,就隔着二道落差七八米的坎岩。在这里我能清楚的看见我家屋顶瓦片上面岁月的痕迹,屋后的阴沟也是很久没有翻动过了,房子右边的猪圈早已荒废,想当年我还在里面洗过澡。老屋后面到处杂草丛生,不复当年的味道。也是啊,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又能做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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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毕,大家都各自忙去了,只留下我们几个晚辈闲着。绕着老家后山坡走了一圈,所到之处皆是满满的回忆,我突然想起上一次回来看望二爷爷的情况。

那是在一个夏天,也是幺爸带着我们几个晚辈回来探望二爷爷,那时候的路还没有倒水泥,车子不能直达。所以很长一段路程都是徒步走回来的。同行的晚辈有我堂妹阳阳和花花,另外还有我舅舅家的女儿雅雅,花花是我大伯家的女儿只比我小一点。那时的花花还是常年在国外留学,一年也难得见一次面,内向的我也显得拘谨,偶尔和她交流几句:“在外留学感觉怎么样啊,”她看了看我:“也没什么太大的感觉”。

回老屋的路上,幺爸走在前面。我们几个则游山玩水式的在后面蹦跶。记得当天的太阳很大,火辣辣的不留任何情面,一会儿大家就蹦跶不起来了。看大家都面露倦色,紧了紧我手里提的东西,那是给二爷爷带的一些礼品,包括一袋饺子皮和剁好的五花肉。

走下梯坎,我们很快就到了老屋。一眼就看见了二爷爷坐在堂屋门前,望着门前的一片田坎发呆。“老二伯,在看啥子,”幺爸嘿嘿笑了两声。二爷爷显然对我们的到来毫不知情,看见一堆人站在门前,他笑了起来,赶紧站起来迎接我们,但是又不知道说什么,半天就说了一句:“你们吃饭没哎。”我在后面看着二爷爷,他的确是老了,不如我小时候印象中那么灵活矫健了,现在做个动作都要缓上好一会儿,心里不免有点感慨。打量二爷爷的时候二爷爷也看见了我,我赶紧露出笑容:“二爷爷您最近身体还好吧。”他看着我笑了笑,望着我嘴里想说什么但是始终没有说出来。

短暂的探望很快就结束了,回去之后听父亲说带给二爷爷的饺子没舍得吃,天气太大饺子皮都化了,肉也臭了。我想当时应该煮给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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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总是过的很快,不一会就到了晚上,现在的我心情平静了许多。桌上吃饭时就听见在安排今晚的住宿和守夜情况。我想起先前二爷爷灵堂前那个主持在那里哭着:“老二伯,让我们这些亲人陪你最后一晚...’”,我主动报名了今晚的守夜。

吃完饭我就下去了老屋,因为跪拜仪式马上要开始了,二爷爷所有到场的亲人都要披麻戴孝,在他的灵堂前给他叩头送终。头上的白布是幺奶奶给我捆上的,我随着人群走到堂屋正对面,面对二爷爷的灵堂和大家一起站着。丧事主持在旁边喊的什么我记不清楚了,我只记得开始大家对着二爷爷先鞠了三个躬,这个时候已经有断断续续的哭泣声传了出来,我的泪水也慢慢止不住了。然后大家跪下给二爷爷磕头,这个时候哭声渐浓,主持的声音一度被哭声所掩盖。

   旁边围着很多前来送别的村民,大家都在议论纷纷。那时的我内心再一次止不住,悲痛和眼泪全部涌了出来,跪在地上抽泣着身体。这时候听见旁边的人在说话:“你看许涛哭的好伤心,哎这种事情,”“那肯定啊,老二伯从小把他带大的,肯定感情深厚。”在反复这样几次跪拜后,仪式也结束了,可能是流不出眼泪了,我情绪得以控制住。跪拜完之后节目表演开始了,耍杂技的,唱歌的,变魔术的看得下面的人群一阵欢呼。

   我看了会觉得毫无趣味,便和他们一起去了幺爷爷家。冬天的夜晚,总还是有些寒冷,在幺爷爷家堂屋里,中间放着一个大火盆,大家围成一圈烤火闲聊。我去的时候老家大伯正在和大家聊得起劲,我找了个位置坐下烤火静静的听着。“那天晚上我看老二伯状态还好哦,”老家大伯低下头喝了口水,大部分时间都是他在照料二爷爷,因为家在本地相对方便一些。“然后晚上可能还没圆钟,就听见轰隆隆的声音,我赶紧跑进去房间看老二伯”,(方言:圆钟是指凌晨12点。)老家大伯拨弄了几下火盆的碳火继续说道:“进去一看,老二伯就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那声音和拉风箱一样,翁隆隆的,当时我一看就不行了,赶紧喊了军儿”,说的军儿就是我父亲。老家大伯望着我眼睛睁的很大:“我和你父亲赶紧就把寿衣拿出来给你二爷爷穿上,不然等人温度退了,衣服根本穿不上去,人都是梆硬的”。我听的出神,想不出翁隆隆风箱声是个什么场景,也许二爷爷当时也很难受吧?我那一瞬间竟然感到有些害怕。

  后来大家又谈到了国家大事:“前几年都去屯盐,一个二个都去超市买来屋里放起,我不信这么大个国家会没有盐吃,”老家的大伯虽然文化不高,但是说话总是很有意思,“你要说实在没盐吃了,我屋的咸菜倒出来,也能吃两年”,老家大伯说这话的时候充满着不屑。我们大家都笑了,后来幺爷爷也讲了很多有趣的事情,大家开心的聊了一个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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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我们守夜人一大早就到了二爷爷的灵堂前,今天是准备下土的日子。之前负责灵事的道士说过,未成年和有些生肖的人不能来,所以来的人并不多。

在起棺的前一刻,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棺中二爷爷的面容。

起棺前道士对二爷爷进行了全面的检查,说起棺人不能动,头和手那个位置用黄纸塞满固定好,不能左右晃动,还说亲人去弄最合适,当时我正在灵堂前看二爷爷的遗照,这件事情就落在了我的头上。我看了一眼棺材,发现棺材并没有封死,头那边还留着一截开口。我需要做的就是把这些黄纸塞到二爷爷头和手与棺材的间隙中,保持稳定不让他晃动。

手里拿着一堆黄纸,我慢慢的走了过去,再走两步就可以看见二爷爷的面容了,我感到有些害怕,我不知道里面的二爷爷是怎么样的,我心跳的很厉害。不过还是虚着眼睛慢慢走了过去,让我意外的是棺中二爷爷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可怕,他面色很白很干净,干瘦小巧的脑袋精致的像一个瓷器,这让我心里镇定了许多。可是要把手中的黄纸放在缝隙里就意味着要把二爷爷的头抬起来一点再压住黄纸,我感到有些无从下手。这时候法师拿了些黄纸给我,我接过黄纸不知道怎么办,法师像是看出了我的难处:“我弄手你弄头”,说完就抬起二爷爷的手熟练的把黄纸塞进去了。没有办法,我努力在心中麻痹自己:“这是我二爷爷,我害怕什么,我不害怕”,边默念边把二爷爷的头往上抬一点,以极快的速度把黄纸塞在下面然后抽回了双手,像是完成了一个任务一样。好在法师后面帮我整理了下黄纸,不然我也不敢保证放到位了没有。对此我感到既有愧又难以接受。

起棺和入土都很顺利,墓地就选在离家不远的地方。入土的时候我在坟前给二爷爷烧纸,烧了很多纸,听说纸不烧透下面的人就接收不到,所以我每片纸都是保证充分燃烧。希望二爷爷在下面过的富裕点,不要在受那么多苦了。等到下葬完毕入土是在中午以后了。

现在二爷爷一走,老屋就空了,我也知道以后很难回来了。返程的路上,我拿着相机到处拍,想把这故乡的景色永远的记录在照片里,可是我回家打开看的时候,发现照片里的故乡充满了荒凉,没有了原来的色彩,也没有了二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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