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笑人间举子忙

人间举子忙

连续十几日加班，今晚关了灯早早躺下，却忽然了无睡意。

那年五月，我也常常在整日的忙碌与疲倦之后，将自己铺开在床，完全沉浸在如水清凉的夜色里。彼时正高三，学习考试的压力，如悬在头顶的利剑，时刻鞭策着我。每一次挑灯苦读至午夜时分，身心已是混沌蒙昧，大脑却丝毫没有睡意。

夜色中辗转反侧的时间，想重燃青灯，执卷苦读，又不愿起身；想放空头脑，迅速入眠，又诚难入睡。老师常教育我们，睡前要将当日所学知识点在大脑中“放电影”，以加深理解印象，但往往放着放着，思绪已飘向渺远的地方。

那时失眠，总会设想盛夏高考后的自由、初秋大学里的美好。我想象自己考上心仪大学，想象一段风华正茂的韶光，想象除了考试失利与书山题海之外的，流光溢彩的世界。

又是人间五月，不知正值高三的孩子们，有无寒夜梦回、辗转失眠之时，亦不知失眠时，你们会想些什么？

是在为备考而忧虑？是在为专业而迷茫？抑或如我一般，短暂地流连于圆梦之时，以此疗愈现实的霜剑风刀？

如今算来，距离高考仅有十余天了。但我想高考一词，或许自你们记事时，就常听大人提起，高中三年，更是相伴走过了一千多个日升月落。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在试剑之日——高考到来之前，每个人都无法成竹在胸，自己心血凝砺的利剑，能否在穿云裂石间划破苍穹？只好埋头日夜淬炼，不为回首时留下一丝悔恨。

我与高考，有过两载际遇。

那时高二，我初尝高考的味道。那一个月，我和另外十二位师生眼中的“学霸”，借“少年班”的机遇，提前一年挑战高考。在老师的期许、同学的羡慕目光中，我们搬到高三实验班教室的一隅，与学长学姐们一起上课、自习。

高考结束的那个下午，静穆已久的校园，喧嚣了好久好久。学长学姐们平静又略带伤感地，收拾好书与衣物离开，考场上的刀光剑影之后，是“万字平戎策”换回“东家种梨书”的安恬。我们十三位小伙伴，则默默收拾好东西，抱着几大摞书，略带悲壮地穿过熙熙攘攘的校园，回到了属于自己的战场。

我的座位，恰在靠窗的第一排，窗外的蝉声已开始为盛夏造势，枝头悬而未落的几点杨花，苦苦挽留着春逝的步伐。学长学姐们背着大大的行囊，三五成群地走出学校北门，留给高中时代的最后一个背影里，写满收剑入鞘的骄傲。

我埋下头，一笔一划写着答题步骤，写着即将开始的、属于我的高三。

那天夜晚，我和挚友在操场上转了好久好久。星空下的我，满心惶恐，兵临城下般不安，毕竟是将梦想变现的一年，我好害怕看见梦想破碎。

24日成绩公布那一晚，学校第一次没有放烟花。老师们唉声叹气，说这是考得最差的一年。我们在心底发誓，一年后的今夜，一定要让母校为大家燃起最绚烂的烟花。

高三的我，经历了生命中最重要的考试。没有想象中来得那样轰轰烈烈，没有预料中那么多绝望至深与欣喜若狂。赶赴考场的路上，同学们互相勉励着，“无论风暴将我带到哪里，我都将以主人的身份上岸。”十八年的书剑路茫茫，就这样被我们一一写进高考试卷，铃起笔落，又在忐忑与期许中，将青春交上。

回到教室，书本与试卷散落一地，同学们都收拾好物品，与家人欢笑着离去。我一个人坐在再熟悉不过的靠窗座位，静静等大家散去，最后一次打扫着教室，打扫了好久好久，扫起的是垃圾，留下的是悠长的回忆。暮色四合，班主任多次催我回去，我婉拒之，只想给学弟学妹，留下一间整洁的教室。

24日成绩公布的前一晚，我失眠了一整夜。夏夜的星空很美，蛙声也好听，我的大脑迷迷乱乱，已经预估了分数，也提前听见了梦碎的声音，可是我不甘心。

成绩平平淡淡，够不上心中那所殿堂。一番调研后，我报了一所不错的学校，但心中还是好失落。

已是萧萧数年，我在有大楼、也有大师之谓的象牙塔中，欢度了四年韶华。高中上千个日夜的拼搏，我得到了许多，却又在大学校园中，遗失了许多。我常常对照高三，渴望知晓自己究竟得到了，又失去了什么。

是那一段单纯、全力以赴的岁月？

是那一载充实、忙到无暇顾及其他的理想征途？

“鹏北海，凤朝阳，又携书剑路茫茫。明年此日青云去，却笑人间举子忙”。

岁岁高考，总有同学在朋友圈发这句诗词。我恍然发现，长大后的我们，原来始终在心底深藏着高三的回忆。是为曾经全力以赴的自己，感动到热泪盈眶？是怀念那些并肩作战的友谊，在踏入社会后淡了踪迹？亦或是，他们只想以过来人的身份，遥祝母校的学弟学妹，许他们的高考，一场花开如绎。

我们每个人，每个年龄段，其实都是人间的举子，为龙门一跃，为衣锦还乡，为立德立言，而苦苦修行。只是高三时，我们对学习始终坚定如一，虔诚而认真，单纯且充实；长大后，许多人就遗失了初心，丢弃了奋斗，在临阵磨枪、随波逐流甚至自暴自弃中，归于平凡，走向平庸。

时节不居，岁月如流。高中班主任的“临别赠言”，我始终铭记于心。他说，高考成绩很重要，但不能全盘决定什么。倘若永远保持高三的奋斗状态，迎接你们的都是光辉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