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一鸣两口子陪着客人熟悉环境,又楼上楼下分派房间。一些客人就势休息,一些客人出了屋子在院子里四处溜达。
忙忙碌碌告一段落,甄一鸣也有些累,他正想转身回屋歇息,几个客人却围了过来问道,院儿里还有什么好玩儿的。甄一鸣站住脚略微一想又来了精神,带几人径直朝外院南楼走去:“走,去看看我新装修的茶室,大家正好体验体验。”
推开一扇万字纹镶嵌透明玻璃的木门,就看见甄一鸣精心装修过的茶室。眼镜客第一个抬脚进了屋,他四顾打量频频点头说:“有意思有意思。”
甄一鸣笑:“这是个大的,还有个小茶室。”他拉客人走到窗户下,透过窗户玻璃指指对面甄妈妈的小屋说:“那是我们家人喝茶聊天的地方,适合三五人围桌而坐。大家若是嫌这个茶室大,也可以去对面小茶室坐坐。出来玩儿就要尽兴,总之,到了这就跟到了家一样,大家越随便越好。”他话音刚落,两个客人已经抬脚出门,好奇地奔着对面去了。
甄一鸣继续给大家介绍:“这是茶室背景墙。”大家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只见临街处就是他说的茶室背景墙。一整面墙分成三段,两边对称地用安家镇周围太行山上拉回来的花岗岩砌成。
安家镇老辈儿人家盖房子基本是一水儿的石头房子,石头上摞石头,一层层交错着往上垒。甄妈妈经常讲,甄爸爸当年娶媳妇盖房子,就是用的这种石头。如今可好这石头墙却让甄一鸣搬进了青砖屋子,成了室内一景。
这两段石头墙里,还做了几个博古隔断。隔断里放着甄一鸣倒腾来的老物件:几个形状各异的粗瓷陶罐,是早年间安家镇老人们用来盛盐盛油或者其他家什的小罐子;还有几个粉彩磁盘,磁盘上画着五福捧寿或者和合二仙等寓意吉祥的图案,在粗砺的石头墙上突现这样粉白细腻的瓷器,两相对比煞是有趣。
两段石头墙中间是临街大窗户,用了一整面竹篾卷帘进行装饰,竹帘放下来时跟两段石头墙既相呼应又浑然一体。竹帘打开时,就露出一带长窗。
极目窗外,便是马路西边成片的的菜地,菜地里草木葱茏瓜果喜人,红的柿子紫的白的茄子从密密匝匝的枝叶间探出头来,豆角黄瓜一嘟噜一串爬满篱笆。菜地上种的蔬菜大同小异,这么一小片一小片,密密匝匝挨挨挤挤在河滩梯田层次错落一直到甘淘河畔。
常年不息的甘淘河水绕着西山脚下哗哗流淌,当时晴空万里,明晃晃的太阳照射在水面之上显出金光万点,自上游蜿蜒而下的甘淘河像一条谷底游曳的金龙,恍惚间便能腾空而起,会在翠屏一样的西山山顶吞云吐雾福泽安家镇众生。
客人们被此情此景震撼,屏息欣赏这机缘巧合的壮观景象,好一阵才有人说道:“这可真是个风水宝地。”众人跟着连声称是。
视线收回来,众人继续研究茶室里的摆设。这时又发现,直接把石头院墙搬进室内做装饰本来就别出心裁,石墙下两个古色古香的柜子更是稀罕。就有人说:“这个柜子样式很独特,在别处没见过。”
甄一鸣听了说道:“这柜子可有故事讲。这个,这个是我妈结婚时的嫁妆,那个,是我从叔叔家央求来的。”
“自古以来,娶儿嫁女都是人生中顶隆重的事情,但每个年代娶嫁条件都不一样。比如现在这年头,房子车子是结婚标配。我妈妈那时候没这些讲究,但也有自己的硬件,比如女方会跟男方要一个衣柜。我妈跟婆家要衣柜时,我爸爸家里正穷得揭不开锅,那里去给她打制新衣柜,我奶奶只好把自己出嫁时的柜子给了未过门的儿媳妇一个。”
就有客人好奇:“感情这柜子成了传家宝了。”
甄一鸣笑,接着说道:“我们这个地方早些年的衣柜流行两种样式,一种叫立柜,比人高,对开门。一种叫座柜,就是茶室摆的这个样子。长条形半人高,柜子不开侧门,而是在柜顶开一个方方的洞,方洞嵌一块木板盖,正中装个铁环,开柜时,铁环一拎把柜门错开,就可以把一包袱一包袱的衣物放进去。”
“最好玩的是从柜子里往外取东西。上层的东西还算好取,中间部分的东西必须踩着板凳往外掏,放在柜子底部的东西想要取出来,几乎要需把半个身子探进去才能行。柜子里黑咕隆咚,东西在哪儿长什么样根本看不清,只能是胡乱摸索着拎出一个包袱,先看看是不是要找的那个,若是还可,若不是,只好再度探身进去摸索。”
“一不小心掉进柜子里可咋办!”有人说。
“不怕,我小时候藏猫猫经常故意跳进去。”甄一鸣笑道:“结果,出来的时候就费劲儿了。”
这样的柜子使用起来很不方便,但那时候却十分流行,人们也精贵的很。不过如今,像那段石头墙一样,也成了茶室里一个古色古香的摆设。
只见这两个柜子黑漆打底,上边彩绘着牡丹花开喜鹊登枝的图案,写着富贵吉祥的字样。因了岁月的盘玩,那图案那字迹已经变得斑斑驳驳不甚清晰。但是,这敦敦实实的造型,这寓意美好的图案,有一股温情而古旧的岁月气息,让人看了莫名地踏实安稳。
大家又看到了背景墙下的茶桌,纷纷说:“这个桌子有趣。”
“这个茶桌也有段故事。”原来是甄一鸣用从老乡家里买来的两扇老木门拼接而成。甄一鸣摸摸茶桌似陷入回忆,继续说道:
“早以前,我们安家镇居民家家户户用这种门板。人们从山上砍来松木柏木,锯成木板,木板与木板不用榫卯结构,而是打横在门背后钉进厚木条用以固定,最中间的横木条做成门栓结构,木板门简单打磨去掉毛刺连油漆都似乎不上,迎街那面装上门钉门环,这一用便是若干年。早先时候家家户户都用的这种木门如今却行将绝迹。”
“为啥呢?”有客人插嘴问了一句。
“二十年啦,我都从毛头小伙子长成半大老头子啦。现在的安家镇,几乎家家都翻修,以前的石头老屋换成了一水的红砖房子。作为门面的大门也都加阔加高,换了更大更好的黑漆木门或者黑漆铁皮门。”
甄一鸣只是把老木门仔细清洗一番,外边涮了木蜡油上了清漆,两扇门中间稍稍固定,门钉门环一应俱在,透过光亮的清漆,露出门板黑褐的本色,那是年代久远风吹雨淋的印记,门板的肌理因为岁月腐蚀变成蚯蚓似的一缕缕蜿蜒,摸上去有浅浮雕一样的粗粝手感。
茶桌两边的老座柜上,亦有一些老物件儿,甄一鸣继续给大家介绍说:“这个家伙也有了些年头,听我妈说,是我奶奶出嫁时的化妆镜。”
客人顺着他手指看去,就见方方一面红漆框架的玻璃镜子,镜子背后的水银已经斑斑驳驳,下边几个小巧的木质抽屉,一看便知是用来放女人化妆什物的。
“你奶奶多大岁数了。”
“我奶奶在世的话,得有个一百二十岁左右。”甄一鸣仔细想了想说。
客人们一片声唏嘘。其中一个说:“老人家在世得一百二十岁,估计这个化妆镜也有个一百来年。”
另一个就说:“还真是个老物件。”
这时,一个客人指着一个五六十厘米见方的晶体管电视说:“这个,也算老物件儿。”
甄一鸣就笑:“大爷您说对喽。这是我们家第一台电视机,应该也是我们村比较早的一台电视。记得我小时候,村里没几家有电视,到了晚上,邻居家大人小孩就挤到我家来看电视剧。后来再换大电视,再换液晶屏电视,我妈舍不得扔这个电视,放在杂物间的角落里,慢慢儿就给忘了。我去年装修屋子,又从杂物间里给翻出来的。”
一个客人又指着电视机旁边一个小小的绿植问:“这又是什么花,我怎么没见过。”
甄一鸣笑:“这个我可认得,是个牵牛花。是自己从里边长出来的。或许是去年秋天风大,从窗户外边吹进来的一颗种子吧。今年春天,我本来想在花盆里种点儿啥,结果看见盆子里冒出个绿芽芽,我就没急着种,想看看它究竟是个什么。
小芽芽越长越大,我到底还是没认出来,就问我妈,我妈仔细看了看才说,孩儿啊,这是个牵牛花。我听了一乐,好啊,就它了,我本来也打算在花盆里种棵长蔓的花儿。这下省事了。”
客人听了哄地笑了:“这事巧的。”
眼镜客突然又发现了新宝藏,指着花盆问:“这花盆从那儿买的,市面上可少见。”
甄一鸣呵呵笑了:“叔叔,您猜。”
眼镜客玩味地望着花盆说:“这,怕又是你们本地的什么特产吧。”
甄一鸣笑道:“叔叔您猜得差不离,这是个石猪槽……”
“这么小!”还没等甄一鸣说完,另一个客人愕然道。
甄一鸣忍着笑解释:“这个是小猪吃饭的家伙。”
“那就是说小猪有小猪的饭碗,大猪有大猪的饭碗。”一个客人接着甄一鸣话茬说道。
“对喽,小猪的都这样圆圆的小小的,大猪的都是敦敦实实的方形,一个人根本搬不动,需要两个人抬才行。为的是怕大猪嘴巴一拱把自己的饭碗儿给cei了。”
大家听甄一鸣这么说哄地一声又笑了……
除了背景墙下大小适中的茶桌,迎面长墙下还放了一排溜阔大的茶桌,足可容纳二十几人休闲聊天。甄一鸣又给大家介绍了一番:“这个茶桌既可以在上边喝茶,铺上毡子还可以画画儿,”他又指了指桌子一角的笔墨纸砚,和眼镜儿客说道:“叔叔会画画儿,到时候可给咱留个墨宝啊……”
眼镜儿客人就哈哈笑着,有些跃跃欲试:“那我就献丑啦。”
旁边客人听他这么说,都好奇地围拢过来。眼镜儿客人看这阵势,来了劲头:“来,小伙子,给我展纸研墨。”
“好勒”,甄一鸣笑着说:“笔墨伺候上您呢。”他熟门熟路在桌上铺开一层毡布,又展开毛边宣纸,眼睛客人握着饱蘸墨汁的毛笔,稍做沉吟便开始挥毫泼墨,只见他笔走龙蛇眨眼就画好了一副。大家看时,原来是一条鲶鱼,只见它阔嘴粗须尾巴甩动,似要游曳而出。眼睛客指着画幅说:“年年有鱼呀。给,小伙子,这幅画就送给你啦。裱起来挂上,图个吉祥。”
甄一鸣“哎哎”高兴地接过来,仔细端详:“老爷子,看不出来,您这功夫了不得呀。”
“我也要一张。”不知谁来了一句。
“好,”眼镜儿客说:“你想要什么。”
“也要这么个鲶鱼,年年有鱼。”
“哈哈哈哈,这简单。”眼镜客人拿起毛笔蘸满墨汁,挥毫落纸,眨眼又是一条鲶鱼。
“我也要。”
“我也要。”
……
眼镜客人兴致高涨来者不拒,画了一张又一张,只听得茶室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叫好声和爽朗的大笑声,逗引得院子里的客人纷纷驻足往这边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