挚爱最伤人

薇从楼梯下来的时候扭了脚,钻心的痛让她眼泪一下子集聚到眼眶周围。她拨通浩的电话,用微微的哭腔说:“老公,我下楼扭到脚了。”

电话那边的声音一下子紧张起来:“严重不严重?疼得厉害吗?我马上回来,你疼得厉害的话赶紧先拨120,到医院看看。”

她扑哧笑出来:“哎呀,就是稍微扭了一下,不太疼的,不用这么大惊小怪,你别过来了,老请假领导会对你有看法的,我一会儿到外面的诊所让老中医帮我看看就好了。”他又啰哩啰嗦嘱咐了半天,才不放心地挂了电话。

走出去的时候有点小心翼翼,楼下有个穿得很潮的伪娘拉着一只小吉娃娃散步,那小狗昂首阔步,气势甚是张狂。旁边走过来一个小姑娘,四五岁的样子,头上扎个朝天辫,穿着粉色的蓬蓬裙,蹦蹦跳跳要到小路对面的秋千上玩。小狗估计是突发躁狂症,冲着她汪汪地叫起来。小姑娘被吓得一愣,跳到一旁,又惊又怕地绕了一圈到秋千那边,见小狗还冲她叫,便愤愤地冲着小狗回敬:“汪!汪!”声音又脆又亮,煞是好听;乌黑的大眼睛瞪得圆圆的,撅着小嘴巴,极是可爱。

她被小姑娘的憨态可掬逗乐,心一下子变得柔软,忽然就很想要个孩子。

晚上回家浩帮她打了水泡脚,一边揉着扭伤的地方,一边数落她的不小心。

她看着相恋七年的爱人,想着过往的种种贴心,不禁开口说:“老公,我们也要个孩子吧。”

他笑得一脸温润:“好。”眸中全是欢喜,一下子就暖了她的心。

是夜他格外卖力,温存过后抱着她亲个不住。他一直喜欢孩子,她却总说自己还没准备好。其实自私的心总是希望自己是他的唯一,享受他全部的宠爱,不愿与人分享,哪怕是自己的孩子。蓬蓬裙的小姑娘激起了她内心深处的母爱,她觉得是时候了。

他的工作越来越忙碌,事业上升期压力也越来越大。她看到他每天一脸疲态在回家,心中多有不忍。晚上有空的时候她也学着煲一些汤给他补身,尽己所能承担一些家务,不让他操心家里的各种琐事。

升职后他回家越来越晚,有时一个电话打回来,说是熬夜加班,便彻夜不归。

她开始在寂寞的夜里体味孤独,看着星星出现,又消失。他不在身边,她连觉都睡不好,却害怕他担心,始终没有对他说过。

连着三个月没来例假,她去配调经的中药,医生把脉后略略沉吟:“最近有没有跟平时不一样的感觉?乳房有没有胀痛感?”

她想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

“做个尿检吧。”

居然是怀孕了!她大喜过望,回家路上买了他最爱吃的那家店的菜,甜滋滋打电话让他无论如何今晚早点回家。

她欢天喜地去开门,他却一脸阴郁。

“怎么啦?”她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他不回答,径直走到卧室,躺在床上长吁短叹。

“到底出了什么事?”她焦急地问。

他沉默良久,才坦白说他爱上了别人,要和她离婚。

她怔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几秒之后,昏倒在地。醒来时听到他焦急的声音,她已经躺在床上。

冷静,冷静。她对自己说。然后不再跟他说一句话。

他看她冷静下来,便开始收拾行李打算离开。

好狠的心!原来的山盟海誓不过是过眼云烟,转瞬即逝。他现在竟连一刻钟都不想多和她在一起。当初追她的时候抱着她说要一辈子对她好,刚结婚的时候每天按时回家,对她呵护倍至。这才几年,全都变了。难怪人说,男人有钱就变坏,这还没多少钱呢,就坏到骨子里,要有了钱,不知要怎样呢!心里顿时满满地都是恨意。

但她还是温柔地拉住了他:“先不要走好吗?我怀孕了。”他震惊地看着她,不知是喜还是悲,抱住她失声痛哭。

“你还要离婚吗?”她问

回答她的是一片沉默。她的心凉得透彻,丝丝冒冷气。

“无论如何,前面的三个月你先不要走好吗?我怕自己万一有什么问题没人照顾。”她期期艾艾地说,故意表现得楚楚可怜。

他终究还是心软了,没有再坚持。

此后一个月里,他们表面上恩爱如常,但他从此住到了客房,正式和她分居,中间有几天在外面过夜,也没有交待去了哪里。

忍不住跟踪了一次,他竟不辞辛苦开车三个小时到省城约会。远远看到那个年轻靓丽的女子,朝气蓬勃笑逐颜开,仿佛曾经的自己,因为笃定而肆无忌惮。

她心如死灰,已经对这段名存实亡的感情失去信心。

有天夜里她听到隔壁有响动,开灯过去看到他捂着肚子,满头大汗。问他怎么了,说是胰腺出了点问题,有糖尿病。他说冰箱里有胰岛素,能不能帮忙注射一些。她从来没注意,家里居然有这种东西。

忽然想起,学医的姐姐说的案例,心里莫名的抽了一下。

她拿出针管,温柔地帮他用酒精棉擦了一下胳膊,慢慢地注射到他的体内。他愣愣地看着她,眼里有她看不懂的情绪。像是感激,又不似感激。有心痛,也有欣慰。她的心又是一抽,收拾好东西匆匆出去了。

回来时他已不在,留下纸条说要出差,近期可能不会回来。

她拨电话过去,语气里是连自己都恶心的温柔:“亲爱的,我现在怀着孕,不能没有你在身边。能不能跟领导说说,出差安排给别人可以吗?”电话里他的声音犹豫不决,她又下一剂猛药:“求你了,好不好嘛?宝宝需要你,我也需要你。”声音嗲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他无奈地应了下来。对于她撒娇,他一向毫无招架之力。

她欢欣鼓舞地说:“晚上回家我帮你烧几个好吃的菜吧!”

他苦笑:“算了,还是我回去做吧。”

她说:“好呀。”明明是温柔甜腻的腔调,表情却冷漠如霜。

不论他有什么样的理由,她固守着“宝宝需要你,我也需要你”的说辞,要求他至少三天回一次家。每次回来,她主动放低身段为他做一些事情,做饭洗衣,端茶倒水,帮他打针,陪他洗澡,给他按摩。孕早期三个月不能同房,她强忍内心的不适手口并用服侍他,第一次时差点恶心到快要吐出来,后面便驾轻就熟。

三个月的时间,她用两张脸孔行尸走肉般地生活,仿佛踉踉跄跄在暗夜的深渊,满心恐惧,却又极度不甘。

高强度的工作加上两边应付,他的面色越来越苍白,还经常会坐下来闭上眼按揉太阳穴。她每每看到,都轻手轻脚走过去,温柔地拿开他的手,缓缓地帮他揉上一阵。他往往会顺势躺下来,一副放松享受的表情,好几次还睡了过去。

她趁着还没显怀找了工作,薪酬不高,但好在公司正规、福利体系完善,职业发展前景非常乐观。以前的闺蜜们也联系起来,偶尔大家都有空时一起聚会,吃喝玩乐消遣时光,便也觉得没那么寂寞。甚至还偶遇了大学的恋人,去年刚离婚,孩子判给了前妻。

在他面前,她只字不提浩的名字,也不抱怨任何对生活的不满——因为她不想从神坛上跌得太惨。当初是她提的分手,他一再挽留,她却执意要和浩在一起。那时候怎么跟他说的来着?“他是我的灵魂伴侣,跟我们之间的相互喜欢不一样,我和他之间才是真正的爱情。”

去踏马的爱情!什么一生一世,保质期这么短,宣传与实际大大不符,摆明了坑人。如今再论起往事,都在谈笑中一带而过,谁也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幼稚到争论对错。她不说,他也不问。幸不幸福,都写在脸上。

浩的面色更加沉郁,有时她会看到他发呆,目光无神而空洞地盯着某一个地方,表情说不出的奇怪。家仿佛成了他的牢笼,一天都待不下去。

她无奈地笑:“再熬一个月,孩子过了头三个月你再走,好吗?”

他顺从地点点头,一双大手无意识地抚过她的肚皮,微闭上眼睛,表情有些陶醉,似乎在感受那里孕育的新生命。还是熟悉的触感,熟悉的温度,再无他人能及的舒适,想到这种温暖很快不再属于自己,她闭上双眼,凛冽的痛如寒刀一般肆虐而过,流下满心湿淋淋的血痕。原来所有的冷漠不过是表面的伪装,恨得这样深,不过是因为还深深地、不能自拔爱着,哪怕一个抚摸一个表情,都能让她再度沦陷。

在拿到怀孕单之后的两个月零二十五天,当她从公司下班回来时,看到桌上放着一张纸条,心一下子沉到了底。果然是他的笔迹,连五天都等不了吗?一个人怎么能这样毫无信用、绝情断义?她坐在地上痛哭,哭得昏天暗地。哭完了擤掉鼻涕,擦干眼泪,打开冰箱继续洗菜做饭。她没有太多时间伤心感怀,她还要工作,还要靠自己养孩子。

想到养孩子,她才意识到这个渣男还没有跟她办离婚手续,也就是说,他人走了,但夫妻关系留了下来,而且还不会给孩子抚养费。也对,孕期及产后一年内如果她不肯离,他想离也离不了。所以干脆不提这茬,等着她慢慢消化。当初不是她瞎了狗眼,就是他太能装了。

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她大可以不必理会,让他们郞情妾意、没名没分地过着。等到他们因为名分的问题闹起来的时候,他自然会回来的。她跟远方的父母说他被派到意大利出差一年,偶尔与外地的公婆联系时也推说他忙不在家。怀孕的消息瞒得严丝合缝,连她自己都为自己杰出的表演天分吃惊。

初恋男友倒是隔三岔五来示好,纵然得不到回应也并不灰心。

有一次她身体不舒服请了假没去上班,他居然登堂入室地来照顾。她大窘:“你还是走吧,影响不好。”

“我只是来看你一下,又不会怎么样。再说,小区里谁认识谁呀,别人没准以为我才是你老公。”结过婚的男人嘴巴果然厉害起来,她只能干瞪眼。他比以前更聪明了,明明看出了什么,却从不说破。一回生,两回熟,他来得勤了,俨然把自己当男主人,钥匙都自己配了一把。

“你这人怎么能这样?!”她很生气,“我老公回来看到我怎么解释?”

他嬉皮笑脸地说:“你老公不会这么快回来的,说不定不回来了呢。”

一下子戳到她的痛处,眼泪猛地堆上来,色厉内荏地喝斥:“胡说!他怎么会不回来!你给我滚!”

他也不解释,只是上前轻轻扣住抱紧她,恨不得融进身体里。陌生又熟悉的气息袭来,还是淡淡的薄荷味道。她突然莫名地觉得委屈,不知是因为他强势的吻,还是因为浩的一去不回。然后就有了破罐子破摔的心态,事已至此,挣扎也是徒劳。在他第一次进门时她没有推出去,便意味着半是邀约半是默许。顾忌她有着五个月身孕,他热烈而小心翼翼,却足够令人愉悦。结束之后,有懊悔自责,亦有报复的快感。

这种事向来是开闸洪水,一旦放了猛兽出笼,想关回去已是万难。她与伦理道德感疲于相抗,最终还是妥协。

他工作之余照顾她生活,送她上下班,陪她去医院孕检,医生嘱咐“准爸爸”的事项一一应承兑现,与她一同放音乐抚摸肚皮读书给宝宝做胎教,俨然一个合格的准爸爸。习惯这种东西实在可怕,之前她还会时不时想起那个渣男的坏与好,看到他有不及的地方还会生出一些挫败感,两个月之后已完全接受了身边的男人,感觉跟他一起舒服踏实,其实也不赖。

胎儿26周时,他们按预约时间去省妇保做三维彩超。看到彩超报告上轮廓清晰的小宝宝正在打哈欠,两人盯着笑了好久,由衷迸发出甜蜜的成就感,仿佛这是他们的爱情结晶。旁边独自排队等着做好B超之后去流产的女孩羡慕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他豪气大发,说要用一个月的工资带她到省会最高端的商场买礼物庆祝。

目光在化妆品柜台流恋了一瞬,终还是不舍地脱开。有笑嫣如花的年轻女孩,挽着沉稳高大的轻熟男子迎面而来,她不由呆住。怔愣片刻后,怒气勃发,紧跑几步追上拦住他们:“他在哪里?”

“谁?”女孩一脸茫然,“你是谁?我们认识吗?”

他发现她离开后也紧追了上来,微喘着气问:“怎么啦?发生什么事了?走路小心点儿!”

她鼻孔里哼了一声,冷笑着说:“你不认识我,可我认识你。方晨浩呢?这么快就玩腻了?”

他立刻懂了,表情却极是耐人寻味。女孩看到身边的男子眼神如刀,满是质询,慌不迭地大声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的!我怎么会是那种人!方晨浩只是我们科室之前的一个病人——”她急忙捂住自己的嘴巴,恍若无辜犯错的小鹿,又是惊慌又是着急。

“你说什么?”她仿佛失了聪,耳朵里嗡嗡的,绕了一群蜜蜂,翅膀不同频率地快速振动,单调、嘈杂、混乱。

“他只是请我帮过忙,一起吃过一顿饭,后来就出院走了。”她语速飞快,神情慌乱。

“他死了?是不是?”她早该猜到的,是她太蠢,太贱,太自私,太恶毒,太把自己当回事儿,太……

她像因为抄作业被老师罚站的优秀学生一样,许久才讷讷开口:“节哀顺便,他只是希望你能幸福快乐……”

原来一切都是有预谋的。她像被黑暗攫住了身躯,软软向一侧滑去,听不到身边焦急的呼喊,只觉得自己极速地滑向酷炽阴沉的炼狱,伴随着他温润如昔的声音:“我只是希望你能幸福快乐……”

欠下他的,怕是永生永世都还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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