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嘿嘿傻笑，不回应她。高妹说：“我吃饱了。”举手招呼服务员过来，我大惊，说：“咋那么急，不坐一会吗？”服务员拿着账单过来，对着我说：“先生，共二百五十六元。”我尴尬地准备拿钱包，高妹对服务员说：“我来结账。”女服务员的眼光闪出异样，我觉得无地自容，面子失尽，对高妹说：“哪能让你请，开玩笑的啦，我来吧。”
高妹瞪着眼睛说：“什么意思，我请不起吗？”我摇摇手，尴尬地说不是，服务员依然微笑着，但我总觉得那微笑中，带着那么多不屑，我装模作样的看着窗外，不去理会。结完帐，我和高妹一前一后离开了韩式餐厅，我们站在家乐福超市门口，谁都没说话，也没人有其他的提议。
那个时候，时间不早也不晚，十点左右，对于这个城市的白领们来说，堪堪才是一天的开始，夜生活的起点，丰富而精彩。来来往往的人也不少，我拿出香烟点上，贪婪的吮吸着，大约半支烟的功夫，我对高妹说：“有没有空，我们去超市逛逛。”高妹默许了，我把剩下的小半支烟扔在地上踩灭，和她一起走向电动扶梯。不知道哪里来的一种冲动，梳着马尾辫的高妹让我深深的着迷，神不知鬼不觉的，我轻轻握住她的左手，感觉有点冷。
高妹没有挣脱，头也往我右侧肩膀倾斜，靠的更近了，在这个黑色的夜晚，在别人眼里，我们已经是一对热恋中的情侣了，我闻着她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心里很平静。我们牵着手上了扶梯，扶梯很长速度很慢，她闭着眼睛靠着我肩膀，绝不担心什么，而我随意轻松而漫无目的四处张望。
突然，我慌了神，在旁边往下的自动扶梯口，我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竟然是张晓燕这个八卦女人。她小心翼翼的拎着两个大塑料袋准备下扶梯。霎那间，我大脑里两条原本绝不会搭住却靠得很近的细小神经，仿佛通上了220伏电压，神经陡然相通的瞬间，那条指令从我大脑发出讯号，在电光火石间传输到我的右手，手掌随之一甩，松开了高妹的左手，同一时刻，两条大腿也接收到指令，往前几步靠右走去，最后，脑袋也跟着往右面转过去，绝不再往张晓燕那边张望。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高妹被我这一系列动作惊到，迷茫地看着我，我压低声音说道：“别回头，左面楼梯有张晓燕，被她看见太麻烦了。”幸亏了我的机敏，张晓燕应该没有看见我们，我低着头斜眼看见她经过我们又下去，没有发生任何事。我长嘘一口气，打算上了扶梯和高妹解释一下，到了二楼，我正欲继续握住高妹的手，却被她一把甩开，然后看见她愤怒的表情。
我张开嘴想要解释，却见她回转身踏上往下的扶梯，我惊慌失措地跟上去，急急地说：“你别这样，你难道不知道她的嘴巴有多臭吗？”高妹的声音坚定而不犹豫，警告我说：“你别跟着我好不好。”我死皮癞脸的想要继续凑上去，却见到她更加愤怒的脸，嘴里说：“你注意点形象，我可不是余似兰。”我仿佛被高压棒击中，垂头丧气的不敢再靠近，只是跟着她又下到了一楼。
她的脚步没有放慢，大步流星往门口走，正好有一辆出租车过来，于是一招手就上去了。我顾不得什么，隔着窗对高妹喊：“你别闹了好不好。”我的吼声却毫无作用。出租车开走了，只剩下我一个人，看着她离开。我跺跺脚，无趣的走回家。一路上，我是边走边给高妹打电话，可是她却关机了，搞的我很郁闷。
到了家，我早早的上了床，心里总想着怎么她又发脾气了，我只是为了避免麻烦而已，不至于搞到这样吧，这一想就入了迷，和高妹发生的事情就像放电影一样过了一遍。我算是有点开窍了，难不成是高妹是因为运动会那天我对人事妹妹过份关心而吃醋了？越想越觉得肯定，越肯定心里反而美滋滋的，开始得意起来，屌丝也有被人吃醋的时候，这个可以有。
我在得意中睡了过去，做了个梦，梦见我站在一个密闭的房间里面，所有的亲人包括许久未见或从未见过的人都在，他们都不说话，我也不知道该和谁说话，房间里面的灯光灰暗，我想找个出口透个气，却没有门可以走。我看见一扇窗户，于是走过去，看到窗户外面的奶奶，外面下着倾盆大雨，她却正低着头踩着积水走路，我拼命叫喊她，她却不回头……
电话铃声突然想起来，我在迷糊中接起电话，是老爸，他焦急地告诉我：“你奶奶今天一大早跳河了，现在在大华医院抢救。”我忍住眼泪，瞬间清醒过来，不顾一切连滚带爬的赶到医院，发现奶奶的儿子媳妇们都已到场了，他们分散着坐在抢救室门口的几个椅子上面，面无表情地等待抢救室里将会要传来的消息。
我走到父亲面前，问：“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奶奶突然跳河了，她生患癌症行动不便，是怎么自己走到河边的，是哪条河，四叔怎么没看好她？”我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连珠炮的抛向垂头丧气的老爸。老爸只是叹气，回答问题的却是老妈，从她的脸上看不到一丝的焦虑和担心。
她讲新闻般告诉我：“你奶奶一大早天还没全亮的时候，自己走到1000弄附近的一条臭水浜，然后把鞋子脱掉放在草地上，自己慢慢走进河中央，在快要沉下去的时候，正好被河边一幢大楼四楼站在窗户边梳头的老阿姨看见，觉得好像是个人，于是打了110报警，警察赶到的时候，你奶奶已经沉下去了，双手还在水上扑腾几下，那个警察二话不说也跳到河里面，把你奶奶拖上来，这老太婆力气大，硬是不肯上来嚷嚷着要去见你爷爷，说什么不要拖累小的，力气到似牛般大的，不像是得了癌症的人。”
老妈说得唾沫乱飞，穿插着“老太婆”“这样反而拖累小的”等感叹词，我脑海里出现那恐怖的一幕，一个孤独的只求寻死的老人慢慢走向小河，我不敢想下去，我的眼泪狂飚了出来，顾不得失了面子，只觉得胸中苦闷，双手掩面而泣。
老妈见我这样子，一旁埋怨道：“你过来干吗，这里我们都在你怕什么，上班请假是要扣钱的，你自己看看，你的几个堂兄弟姐妹，可是一个都没来。”我再也控制不住情绪，低声对她吼道：“你怎么脑子里面只有钱！”老妈陡然被我顶撞了，气的又要破口大骂，被一旁的老爸拉住，老实巴交的父亲终于也忍不住了，对老妈说：“你这是让别人看戏吗？”
老妈第一次被老爸镇住，坐在一旁嘀咕着。老爸拍拍我的肩膀，让我也别多说了。我心中积郁的怨气无处可泄，看到一旁的四叔竟还接着电话和别人聊着昨晚的那场麻将，心中一股无名怒火直冲脑门，我径直走到四叔面前，一把抓过他的手机往地上狠狠摔去，怒吼道：“你···你怎么照看奶奶的！你怎么照看她的！她这么一个病重的老人怎么会想到跳河寻死的！你告诉我！这时候你竟然还想着你那该死的麻将！”四叔未曾想到我这个小一辈的侄子竟然会这样责难他，先是愣在一旁，随后反应过来，猛地推我一下，嘴里骂道：“你小子想干吗？！”我被他这一推，仅剩的一些理智完全丧失了，我举手劈头往他脸上就是一个大耳光，手掌相触脸孔之时，发出清脆的“啪”声。
四周的陌生人惊呆了，有人发出尖叫：“打架了，打架了！”父亲和二叔冲上前来，一个抓住四叔，一个抓住我，拼命往后拉。我和四叔手脚飞舞，龇牙咧嘴恨不得再次冲向对方，仿佛两条发了疯的斗狗。我被老爸拼命抱住，拖着往医院门外去，到了门外，老爸对我吼叫：“臭小子，你疯了吗？怎么可以打长辈！”我嘴里叫嚣：“他算什么长辈，他就是一个畜生！”围观的吃瓜群众越来越多，对于这样的精彩场面，谁都不愿错过一点镜头。我慢慢恢复理智，我的眼泪早已弥漫，我的嘴角、鼻孔满是口水和鼻涕。
我的心在呼喊：奶奶，你别死掉，你还要等着孙儿娶媳妇生重孙啊！
四叔离开了医院，临走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现场逐渐平静，群众作鸟兽散，我坐在椅子上，呆呆的看着地板。我们一群人继续等着，中间老牛打了电话给我，责备我怎么没去上班，我说了奶奶跳河的事，关键时刻他倒是深明大义，让我不用担心公司的事情，我很是感激。又等了大半个小时，抢救室门打开，一身白衣的抢救医生从里面走出来。我一个箭步冲到最前面，问医生：“怎么样了？”
医生微笑地说：“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吐了几口脏水，肺里面的水也基本排空了，只是怕年纪大了，喝了这些脏水感染到肺部的话，就麻烦了，要继续观察几天。”我松了口气，一群人走进病房，奶奶正直挺挺的躺在床上，脸上戴着氧气罩，眼睛紧闭着，花白的头发还有点湿，散在一旁的枕头上，我摸了摸她的额头，凉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