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子:我没说孔子坏话,郭沫若可以作证

在《史记·孔子世家》中,司马迁记载了一段孔子和齐景公之间的精彩对话。

鲁昭公25年,鲁国发生内乱,35岁的孔子来到了齐国。到齐国后,孔子想接近齐景公不得,只好先做了齐国大官高昭子的家臣,后来在高氏的引见之下,孔子终于见到了齐景公。

于是,就有了这段齐景公问政于孔子的对话:

景公问政孔子,孔子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景公曰:“善哉!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虽有粟,吾岂得而食诸!

——齐景公问孔子要怎样治国,孔子说:“君要像君,臣要像臣,父要像父,子要像子”,意思是大家都要严格遵守自己的等级和地位。

孔子的话明摆着是要维护国君的地位,有哪个当国君的会不认可呢?齐景公当然也不例外。

对于孔子的话,齐景公附和道:“对极了!假如国君不像国君,臣子不像臣子,父亲不像父亲,儿子不像儿子,大家之间的等级都乱了套,即使国富民强,我也会愁的吃不下饭啊!”

通过问政一事,齐景公觉得孔子有才干,想重用孔子,还想把“尼溪”这个地方封给孔子。

但就在这个时候,齐国大臣晏子却出来捣乱,他在齐景公面前批评以孔子为代表的儒家:

晏婴进曰:“夫儒者滑稽而不可轨法;倨傲自顺,不可以为下;崇丧遂哀,破产厚葬,不可以为俗;游说乞贷,不可以为国。自大贤之息,周室既衰,礼乐缺有间。今孔子盛容饰,繁登降之礼,趋详之节,累世不能殚其学,当年不能究其礼。君欲用之以移齐俗,非所以先细民也。”

晏子这段话的意思是:

儒者能说会道,法律约束不了他们。他们自以为是,不甘心屈居人下。他们为了把丧事办的隆重,不惜倾家荡产,齐国可不能形成这种风气。他们四处游说,乞求当官,不能用他们来治理国家。还有,自从那些所谓的儒家圣贤出来以后,周王室就随之衰微,礼崩乐坏已经很久了。现在孔子讲的这些繁文缛节,就是几代人也学不完,毕生也搞不清楚。您如果想用这套东西来改变齐国的风俗,恐怕达不到治国安民的目的。

听了晏子的话后,齐景公动摇了,很快打消了重用孔子的念头,再次见到孔子时,也不再跟他谈论“礼”了。过了不久,齐景公找了个机会,跟孔子摊牌:给你上卿的待遇,我做不到,最多只能给你上卿和下卿之间的待遇!

后来,齐国又有一些大臣中伤孔子,孔子在齐国郁郁不得志,不久就返回了鲁国。

故事就到此为止,但这个故事是否可信呢?或许有人会说,既然是太史公的记载,以太史公写史的严谨,自然不会是假的了。

其实,由于秦始皇烧书,很多先秦时期的书籍(尤其是各国史书)都被烧了,司马迁写《史记》的原始资料很少,因此不得不参考一些野史资料、民间传说和诸子学说(诸子学说虽也在被烧之列,但民间流传广,未必烧的尽,固流传下来),书中有疏漏也是在所难免的。

以上齐景公问政一节出自《论语·颜渊》,乃是孔门弟子记载的孔子说的话,其内容应该是可信的,至少我们没有掌握孔子说假话的证据。

而晏子劝说齐景公的这番话,则出自《晏子春秋》。经考证后,包括郭沫若先生在内的一些史学家及考古学家,都倾向于《晏子春秋》并非在春秋时期所成,而很可能是战国时期(或之后)墨家学派的委托之作(见郭沫若《十批判书》2012版第58页)。

请看,在《墨子·公孟篇》中,有一段与晏子批评儒家雷同的话:

子墨子谓程子曰:“儒之道足以丧天下者四政焉。儒以天为不明,以鬼为不神,天、鬼不说,此足以丧天下。又厚葬久丧,重为棺椁,多为衣衾,送死若徙,三年哭泣,扶后起,杖后行,耳无闻,目无见,此足以丧天下。又弦歌鼓舞,习为声乐,此足以丧天下。又以命为有,贫富寿夭、治乱安危有极矣,不可损益也。为上者行之,必不听治矣;为下者行之,必不从事矣。此足以丧天下。”

这段对话的核心思想,和晏子劝齐景公的话其实差不多,主要是批评儒家的奢侈厚葬、繁文缛节等,说到底就是一句话:儒家足以丧天下。

另外,春秋时期并无晏子话中的“滑稽倨傲,游说乞贷”之人,更没有所谓的“讥人”者,晏子所说的靠游说吃饭的人并非儒家,而是纵横家(如苏秦、张仪、公孙衍等),而这些人正是在战国时期才大规模的活动于列国之间,这也侧面说明这本书应该成于战国时期或战国之后(后经刘向整理)。

由此可见,晏子批评儒家的话应该是墨家的理论,话中反对厚葬、反对游说、反对繁文缛节(墨家推崇节葬、实干)等内容,也是墨家的观点,只不过是通过晏子的嘴说出来而已。(见郭沫若《十批判书》2012版第58页)

事实上,在汉初就有人怀疑《晏子春秋》这本书是战国时的墨家所作,生活于当时的司马迁不可能没听说。有意思的是,司马迁乃尊崇孔子、崇尚儒学之人,可明知如此,他为什么还要把这段墨家攻击儒家的话记录在《史记》中呢?

关于这一点,韩兆琦先生在他的《史记笺证》中指出:“晏子此语之可靠性如何,可姑弗论,至其纠擿儒家学说之迂腐处,可谓淋漓尽致。史公尊崇孔子,然于儒说的此等弊病亦自有知,故载晏子之说如此。”(韩兆琦《史记笺证》2016版第3202页)

看来,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使得司马迁明知晏子的话可能是墨家所托,但还是把它写入了《史记·孔子世家》中,目的就是想通过这种隐晦(当时汉武帝“独尊儒术”,不敢直接表达)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思想及理念,而这种以“曲笔写胸臆”写法,在《史记》中还有不少。

司马迁能够摒弃个人喜好,客观的表达自己的观点,我想这正是他的伟大之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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