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路

一斗笠、一盏灯、一钵盂,走向无尽的黑暗,他走着,向着他的末路……

蛮荒之地,无一寸草,斗笠已破旧不堪,灯只剩一点微光,钵盂已锈,快到了,快到了,就在那尽头,无尽的黑暗。过了那头,就有神明。

我好像看见了黑暗之神,又好像看见了佛祖。究竟谁在等我?

许问初,已过花甲的一老头,或者应该称为释灯大师,已皈依佛门又还俗了的弟子。这一生孤苦无依,他因看破红尘皈依佛门,却因执念还了俗,他曾经一腔热血的热爱这个繁华的世界,却因为种种不如意选择走向黑暗。

他说:

对生活,我热爱到极致;

对感情,我卑微到尘埃;

对家庭,我已无遗憾。

对自己,我有愧,辜负了这生命。

这黑暗的一路,他看见了太多。他可怜过路边幼小的生命;他无视过幸福的瞬间;他看清过虚荣虚伪的面孔;他叹息过无助冷漠的背叛。他拿不起放不下,他执着于寻求答案和逼问真相,但是他唯独不肯换个角度看世界。终其一生,困住自己的只有自己。可悲的是,当他醒悟之时,他的生命最终油尽灯枯。

就在那个大雨的晚上,斗笠已破,提灯已灭,钵盂已碎。滂沱大雨,夜的怒吼吞噬了整片荒原,雷雨交加,是惋惜亦是愤怒这个生命的自我放弃。

命由己造,释灯大师的一生从那一天开始。


故人所念情深,欲舍难断痴嗔;

几经乱世浮沉,徒留一人孤身。

红瓦青砖,一抹黄,扫不净,落不完。罢了罢了……

“释灯大师,又在银杏树下扫落叶了。”边上的弟子摇摇头,绕道而走。

释灯大师,今年40岁,他就是许问初,来到永安寺的第10年。这10年,他除了诵经、撞钟便是扫银杏叶,整整十年的时间,他日复一日做着这几件事,却看透了很多事。

棕黄色的百衲衣,黑色的罗汉鞋,念珠在手,他刚诵完经,正往半山腰上走,这一段路的石阶步行需要十五分钟,边上有条捷径,小坡有点陡,可以快上五分钟,但他从未走过捷径,十年来,都是走阶梯,因为步步高升,这是未入佛门之前已经深入骨髓的理念。

他背着手,哪怕是走路,他也不忘拨着手里的念珠,拨一颗走一级。时不时呵呵笑一两声,不知道是累得喘气还是悟出了什么道理。很多时候都会自言自语。

“这人啊!多累哦!明明有捷径不走,非得迷信虚无,拼命奔跑,追求甚多,贪心呀贪心!”

走到一半,他总会在固定的一处停下,原地不动歇上一小会儿,但也不坐,也不回头,只是轻微弯弯腰,把手撑在膝盖上,稍微喘喘气,嘴里念叨着:

“不回(头)了,不回(头)了,”然后又呵呵笑几声,继续往前走。

“释灯大师,这银杏叶,今天落满了一地。”小弟子慧恩拿着扫帚递给释灯大师,说道。

“挺好挺好,让我来扫扫。”释灯大师接过扫帚,乐呵呵地说道。

他扫得很慢很慢,每扫过的地方都尽可能的一叶不落,干干净净。他扫的哪是落叶,是心里的尘土。是十年前不敢爱的女子,是十年前让他出家的女子,是十年来放不下的执念。

十年前,释灯大师还是许问初的时候,他一见钟情于一女子,她叫邓语霞。他们是网上认识的。

因为某篇论文的发表,他们在底下的评论不谋而合的默契,许问初主动和女子打招呼。

“您好!不介意的话,方便认识一下吗?”许问初直接的开场白,邓语霞忽略掉了。

第二天,许问初不甘心,还是再问了一次,

“只是觉得我们挺有默契的,是否方便交个朋友,简单朋友。”

邓语霞好奇心比较重,无所谓,便同意了对方的好友请求。

“您好!还是想说声抱歉,这样的方式冒昧了,但是真觉得挺有缘的,所以想认识一下。”许问初说。

“我看见了,我们的评论居然不谋而合的只字不差。”邓语霞回道。

“对对对,所以觉得也是缘分。要不留个联系方式吧?”许问初依然如此直接。

这一次,这一句话发出去之后,没有得到邓语霞的回应。一天两天,还是没有回复。

许问初只要一有时间,便打开着对话框守着,不知道会不会有回应,不知道何时回应。

时间就这样从早上到晚上,又是等不到消息的一天。

“你说,我是不是傻!”许问初对着镜子笑笑。

一天过去了,两天,三天……直到第5天,许问初不知道是什么心态,可能是试探吧!他发了一张自己的照片给邓语霞。

“给你发张照片,方便以后有机会见面的话,认得出来?”许问初每一次发出的信息,都很紧张等着回复。不过这一次,很好,不到三个小时,邓语霞回复了。

“好的,我记住这张脸了。”

一张照片抵过了许问初最初发的肺腑之言,邓语霞可能是颜值主义者。

白衬衫、腕表、拿着一本书在窗台边上认真阅读,这般阳光帅气干净的样子真的很吸引人。许问初,五官不是特别精致帅气的那种类型,但是整体看却特别舒服。邓语霞可能就吃这个颜,所以才回复了许问初的信息。

在此之前,许问初发的所有信息,其实邓语霞都看见了,只是她不想回也懒得回。可是一看见许问初的照片,瞬间就觉得长得还不错,闲来无事可以聊聊也心情愉悦点,长得丑才没那么闲工夫。邓语霞是这样想的。

许问初这次没有秒回,因为这样的结果他喜忧参半,一则邓语霞终于回复信息了,二则多半是因为自己的样子才回复的,一时间,他不知道怎么开启新的话题。

更加讽刺的是,一张照片不但让邓语霞回复了自己,还主动开启了新的话题。

“你这是在一如初见书吧?”邓语霞问。

果然男人也是经不起女方的主动。更何况,邓语霞一眼就认出了照片中的场景,许问初又沦陷了。

“对的。你知道这里?”

“知道呀!我也常去。好巧!”邓语霞回道。

这样的巧合其实很正常,因为“一如初见”书吧是这座城市最出名的网红打卡书吧,即便是预约制的,得提前一周预约,还是每天都是人,在这里大家看的不是书,而是拍照发朋友圈。但是这个书吧还有VIP专区,VIP专区是给那些办年卡的会员。而许问初便是会员之一。

因为一张照片,他们这一次的交流聊了一个多小时。最后许问初还是不放弃,再次尝试要了联系方式,可就在许问初发出这个信号的时候,邓语霞又消失了,这次是临时有事都没来得及打声招呼的消失,留下许问初守着对话框。许问初关掉对话框前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

邓语霞再次上线看见联系方式的时候,已经输入自己的手机通讯录里了,却没有回复许问初半句话。邓语霞擅长这种关系的开始,欲擒故纵,靠近一点又疏远,也许她早已看穿了许问初的这种主动,即便许问初根本不知道邓语霞长什么样子,就因为一句只字不差的评论。

许问初自从认识邓语霞,时时刻刻脑子里都是关于邓语霞说过的话,哪怕只是短短的几句,他以为意念可以穿过空间距离,让邓语霞感受得到,他以为所有的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其实,真的还这样。

时至今日,释灯大师还清楚记得许问初当年接到那通电话触电般的感觉。

黄昏时段,许问初当时在吃饭,一个陌生的电话,许问初看见来电显示,便感觉不太一样,赶紧放下手中的筷子,吞完嘴巴里的食物,纸巾擦干净嘴巴,按下接听键。声音都低沉了几分。

“您好!哪位?”

“喂。”对方就喂了一句之后,没多说一个字。

“您好!您是哪位?”许问初就只听见那一个字,就莫名紧张和心跳加速了,他第一反应就猜到这是邓语霞,一定是她。于是,他克制住心里的紧张,轻轻问出那句:

“邓语霞?”

随即,电话那头传来了特别妖媚的笑声。

“你怎么知道?”邓语霞承认了,声音很柔很慢,抑扬顿挫的让人全身骨头都苏掉了。

完了完了,我就这样了。这是许问初当时的第一反应,他预感着无论是被骗还是欺瞒,他都会被这一女子迷得神魂颠倒,声音好听,说话感觉太舒服了。

很长一段时间里,许问初和邓语霞通宵打电话,聊到很晚,终于在某个时间点,许问初觉得合适了,想要约邓语霞见面,毕竟他们在同一座城市,许问初想得太美好,他以为邓语霞不会拒绝。谁知道第一次拒绝了,第二次拒绝了,许问初有点不开心。邓语霞就好话哄骗着许问初,让许问初甚是开心还自责自己思虑不周,让邓语霞为难了。

相识半年的时间里,虽在同一座城市,但是未曾真正见面,但是大大小小的节日,许问初都会送一份礼物给到邓语霞,无论贵重与否,但是都是用心去想的礼物,这些礼物快递的地址不是邓语霞的住址,是邓语霞提供自己所住小区的所属街道。距离自己三公里的地方。

而理由就是自己所住的地方没有快递点,不方便,所以只能就近的街道,然后自取。

许问初信了,他从未怀疑过邓语霞的话,或者说从未想过去怀疑,也不敢去想,他怕结局不是自己想要的。

这一天,他们认识的八个月零八天,是邓语霞的生日,许问初的礼物还是通过快递的方式送给邓语霞,但是这一天,许问初真的很想见她一面,真的想给她过自相识以来的第一个生日,于是许问初冒险做了个决定,就是他根据快递派送的信息,守在了快递点的附近。他从早上十一点收到下午三点,期间一直给邓语霞确认,她什么时候去取快递,这样他就能确定自己是否错过了她。

下午四点半的时候,她出现了,虽然只是看见过照片,但是许问初脑海里对邓语霞的面貌已经刻画得很清晰很真实了。当邓语霞取了快递的时候,许问初整理好衣服,捯饬了下头发,快步上前。

“语霞。”许问初出现在了邓语霞的背后,邓语霞停住了脚步,抿了下嘴,皱了皱眉,叹了口气,十分紧张不愿意回过头去,那一瞬间,那个声音,她便知道了,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邓语霞尽量克制住自己的怒火和不悦,挤出很尴尬的笑容。

那副僵硬的笑容和惊慌的神态,许问初怎么会看不出,那一刻,他知道自己真的冒险了。

“这是我们相识以来,你的第一个生日,我想陪你过。”许问初越说越小声。

“可是太突然了,我和朋友都约好了,他们说给我庆祝的,地点都订好了。”邓语霞说。

许问初失落到了极点,请朋友吃饭,那自己算什么。不过今天是她生日,许问初不想扫她的兴,也是自己唐突了,所以许问初还是选择了保全双方的体面。

“那没事,你去吧,我见上你一面了,也挺开心的。生日快乐!开开心心和朋友过生日去吧!”这句话很短,但是许问初感觉心碎的声音都淹没自己的声音了。

“谢谢,还有礼物,那我先走了,咱们电话联系!”邓语霞挤出个难看却轻松的笑容,然后举起手中的快递,冲着许问初笑了笑,就转身走了。

邓语霞走了,没再回头,许问初停留在原地,感觉双脚被什么狠狠黏在了地上。

许问初再自欺欺人,他也该明白,邓语霞是用了心的,用心骗自己,而自己也是用了心的,不仅用了心还动了情。

这天,她和朋友开心庆祝生日,而许问初生着闷气,他是在意的,因为这是他们认识以来第一次见面,因为双方都默认开启了网恋,可是这第一面却是失败收场。

许问初看着时间,晚上十一点,他在等,等着邓语霞给他发信息,这一次,他是真生气了,他不想主动讨好,但等到凌晨两点,都没有收到信息,他洗漱睡了。

直到第二天的中午,邓语霞终于发了信息,轻描淡写说了句:

“在干吗?吃午饭没?”

许问初看见这条信息真的要炸了,邓语霞完全忘记了昨天的事情,只字不提,当做没发生吗?

“没干嘛,准备吃。”

“那赶紧去吃饭哈!”邓语霞回了这句话。算是结束话题了。

许问初忍不住。

“昨天玩得开心吗?”

“恩恩,挺好的,不过又大了一岁了。”

……

扯了半天,许问初还是直接问了。接下来的对话如下:

许:“你觉得我们什么关系?”

邓:“好朋友啊”

许:“好朋友,只是好朋友吗?”

邓:“当然,那你想我们是什么关系呀?”

许:”你问我?我以为你懂我对你的情意,为了你我放弃了出国深造的机会,为了你,我选择了留在这座城市,不接受父母的安排,为了你……”

邓:”打住,我身板小,这些锅我可不背哦!你说的这些我没逼你啊,都是你自己的选择,都是你自愿的。“

……(于是扯了一段之后。)

许问初说:”我说过非你不娶的,娶的不是你,我情愿出家。“

邓语霞说:”误会哦!我可没说过喜欢你。再说了,出家,你以为那么容易,寺庙还未必收你呢!你能出家,我还出嫁呢!“

许问初没有再说话。也正和邓语霞之意,她也不想浪费时间再和许问初理论,对她而言,许问初只不过是她众多追求者之一,这种只需要聊天不用见面不用浪费精力的追求者她不在乎。

许问初根本没真正认识过这个通过电脑屏幕通过电话的女子,是怎样的一个人,他认为的善良独立有魅力坚强,这些都是他自己给邓语霞虚构的标签,她压根不沾边。

许问初颓废了一个月,而一个月之后他来到了永安寺。

禅寺山门紧闭,轻叩三两,无人回应,他在山门前坐了一天。晚间,一位小弟子出来给他行了礼。

”方丈说了,施主红尘未了不必强求。施主请回吧!“

许问初呵呵大笑,果然如你所料,寺庙都不收我。哈哈哈……

他看着周围的群山,山间烟雾缭绕,风一吹便散了,可心里的雾,需要多久还需多久。

许问初没有下山,他在山门前的台阶,一寸一步,一心一念。

释灯大师回想到这,嘟囔了一句:

不管多久,总会无端想起那一人,她曾让你对明天有所期许,却再也没出现在你的明天里。孽缘啊孽缘!都过去了都过去了,虽然忘不掉。

释灯大师多年后才知道,真的在他出家的那一天,邓语霞出嫁了,但是嫁的不是他。

他做到了,他出家了。

她也做到了,她出嫁了。


人生有很多可预料之事,但往往事事出乎意料。

许问初在为了一个女人一蹶不振之时,一气之下赌气出家只是,他不曾想过,他的父母该怎么办。

那一天,许问初出家;

那一天,邓语霞出嫁;

那一天,许问初落发;

那一天,他父母车祸。

很多人进入寺庙都是求平安,求菩萨保佑父母家人平安顺遂,可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一天他怎么也没想到,落发的这一天既然和父母天人永隔。连父母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父母出殡那天,乡里的村支书正好请了永安寺的师傅来为二老超度,此时的许问初已经是释灯大师了。他在队伍里一起为自己的父母念经。他坚持了,就像工作一样,没有异常的悲伤,感觉葬礼上躺着的不是他的父母,而是逝去的陌生人。

结束之后,方丈让他留下。

“你留下来吧!血浓于水,亲情乃世间最难割舍,不必强忍。你虽皈依佛门,该了的红尘之事还需了断。”

释灯大师没有说话,和方丈行了个礼,便不作声地留了下来。

人都走完了,雨下的很大。

释灯大师跪在地上,这一晚,这一刻,释灯大师暂时以许问初的身份,来最后陪父母一程。许问初沉默了许久,一滴泪没流,没敢流……

过了十分钟,他身子开始抽出起来,没忍住,他哭了,撕心裂肺,痛到骨子里的懊悔。

“爸,妈,是儿子不孝,儿子愧对你们的养育之恩,儿子还没来得及报答你们,我还没成家,还没让你们抱上孙子,我还没让你们享福,我真该死,我不配做你们的儿子……可是你们为什么就这样走了呀?为什么就这样丢下了我……”

他扇着自己的耳光,捶着头,作为一个三十岁的男人,他为了一个女人就出家,为了一个女人放弃了自己,为了一个女人抛弃了自己的父母。这是他人生错误的开始!

他哭了停,不一会又开始哭,一会沉默,反反复复……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倒睡在地上了。但是在梦中,他看见了自己的父母。这是父母亲给他最后的叮嘱。

“我的儿子,我的好儿子,你怎么就把头发剃掉了,你为什么那么想不开呀!爸妈不怪你,可是你以后就一个人了,该怎么办?没有成家,没有一个姑娘陪着你,爸妈放心不下。以前爸妈对你太严厉,你受苦了。未来的路只有自己了,一定好好照顾自己。”

许问初仅仅抱住爸妈,感觉很真实,但是又很虚幻。他们二人走了,向着门外,走进了大雨中。

“儿子,别难过,我们会一直在,会躲在云层里,雨落时会来人间看你。”

可是这来不及的告别,来不及的最后一眼,他如何释怀,怎么释怀,怎能释怀。

自那之后,即使成为释灯大师,他也喜欢下雨天。

因为他知道,下雨了,父母亲来人间看他了,每逢下雨,他都会站在雨里,让父母亲好好看看他,雨水打在脸上,那一定是爸妈来拥抱他了。

那一年,许问初一无所有,了无牵挂,也正是这样的顺势皈依佛门,成为了释灯大师。

释灯大师继续扫着一片片的落叶,风把落叶吹下,会不时地掉落在他刚刚扫干净的地面,他却不曾回头去扫。落叶似乎在嘲笑他的执着,可他也笑笑的回应:

人生在世,不过就是有时笑笑人家,有时被人家笑笑。

扫完了落叶,他扫帚一放,站在银杏树下一会,似乎每一次扫完落叶都是一次心灵的洗涤。他看起来很平静,言行举止都是毫无波澜的平静,他还处于试着放下的阶段,他相信任何人,任何事,都会成为过去,这是他和自己和解的过程。

该去撞钟了,他又是一步一步走下去,他的背影永远写满了落寞。

撞钟是一门技术活,刚开始他总是撞偏或者撞不响。

佛经上说“闻钟声,烦恼轻,智慧长,菩提增。离地狱,出火坑,愿成佛,度众生”。撞钟象征着吉祥、和平、祈福。所以释灯大师对于这件事可是丝毫不敢马虎。而每一次撞钟之时,他都专注一件事,那便是给天堂的父母祈福,所以他很虔诚。

每一次撞钟完之后,他都会在边上坐上许久,这个地方看得到整座永安寺下面的风景,看得见所有的香客,看得见万物生灵。也看得清他的内心。

新进的小和尚又在偏院里偷吃了,某位位高权重的香客又来祈福了,某位女子来求姻缘了,而某位失魂落魄的男子在门口请求皈依佛门了。

这个情形似曾相识。

“有些路,不走,心不甘;走了,满身伤痕。人很聪明,以为可以精心策划一切,到头来,都抵不过命运的安排。可笑呀!可笑!”


永安寺香火很旺,形形色色的香客们络绎不绝,求平安求富贵求姻缘。正常而言,对于这些香客,不是特别的那几位,是没人能够记住的,但其中有一个女孩,释灯大师印象深刻。

“大师,我想知道我的命运是不是很坎坷?”很多人求签卜卦都是有所值,唯独她,想看命。

释灯大师一旁念经,听见这话的时候,有点走神,但是没有去看。这是女孩的话,引起了他的注意。

“大师,永安寺是我最后的希望了,大家都说我命薄,命运多舛,还说我姻缘薄,遇不上婚配之人,还会遭亲人背叛陷害,我想知道是不是真的?”女孩说完,便伸出了手给大师看。

“命由己造,一切皆有因果!”大师说着并且示意女孩把手收回去。

女孩起身,虽然她一早便知道,永安寺的大师不会帮人算命,也不能预知未来,但她还是千里迢迢来到了这里,也许借着这里的香火气,熏熏身上的不顺。

女孩行了个礼,便离开了,回到寺庙入口请香的地方,买了几支香,点着了之后插入大香炉,虔诚的跪拜了几下。

她在寺庙里散散心,走到了银杏树下,看见正在扫落叶的释灯大师。

可能是留意到了释灯大师扫银杏叶的执着,便嘟囔了一句:

“时节已至,到底是会掉落的,注定福薄的人,终究活着是会累的。”

边上的释灯大师,听见了,并未停下打扫,说道:

“一念花开,一念花落,一念放下,一念重生。”

释灯大师看出她自我的否定,但是那些都是别人给她传递的不良信息。无法预知未来,平安就好;不管岁月如何,总有属于自己的光。

释灯大师劝的是她亦是劝的自己。

大师们无法预知未来,他们只是在度化自己的同时也告诉别人如何取舍。

银杏树下,女孩把大师当成了树洞,她的命运,她的姻缘,她的苦楚。

世间世人为何总是难过情关。

女孩说,她之前遇到过一个很喜欢的人,他们在同一家公司。起初,男生并未看出女孩的年龄,不知道女孩的家庭背景,便喜欢上的女孩。可是后面了解之后,发现女孩的家境一般,父母均为农民,靠着一些农作物才有的微薄收入过着日子。女孩靠着助学贷款才得已念完大学,刚毕业不久,所以现在的工资得还助学贷款,得孝敬父母,还得租房日常开支……男孩怕了,一开始追求女孩的时候无所不用其极,变着花样的表现出自己的真心诚心。可如今,真是讽刺!

女孩看清了,但是她停不下来了。女孩说:

“明明是他先闯入我的世界的,我努力说服自己要勇敢的时候,日渐上心的时候,他却扬长而去了,说来便来,说走便走,这般干脆,也不打算回来。”

释灯大师,此时的他,谁都不知道,他也未曾真正放下。

“无论对错,皆是自身选择,走下去,必定会有新的开始。”

释灯大师从不与人讲道理,因为没有经过的人,再多的道理都是蒙着一层纸。所以,所有的道理都不如自己摔一跤,女孩摔的跤必须得自己爬起来印象深刻。

第二天,女孩儿躺在了永安寺对面的山头,她以这样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她以这样的方式选择了来生能得到神明的眷顾。

释灯大师听见这个消息身体颤动了一下,因为昨天这个女孩和自己在银杏树下聊了一下午,他不曾说过一句开导的话,也许他能稍微上点心,听出女孩的话中话,言外之意,可能就不会出现这样的结局,他是怪自己的。就这样,一个鲜活的生命,如花的年纪,就这样和这个世界告别了。

释灯大师来到了银杏树下。

今天,下雨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每次下雨之时,释灯大师都会跑出来尽情淋雨,准确来说,他是和已故的父母重逢。

昨天的女孩告别人世,她是解脱了,今天的雨一定是父母来看他了,昨天的女孩来和自己道别了。

释灯大师仰起头,任凭雨水打在脸上,多年过去了,他未曾错过一场雨,未曾……

释灯大师在诵经堂为昨天的女孩整整诵经了七日,愿你在极乐世界无痛苦,愿佛祖眷顾,愿来生收获善果。

……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十年过去了,释灯大师在永安寺未能真正得到解脱,永安寺方丈圆寂的前一天,他把释灯大师唤到房间,把这三样东西赠给释灯大师:

一斗笠、一盏灯、一钵盂

方丈说:

相逢,为了缘;

重逢,是为了续缘;

离别,只因缘了了。

红尘因果,莫要执念。

宽容别人,先宽容自己;

普度众生,先对自己慈悲;

放下,宽心,舍得!

你走吧!寻找你的机缘!这里困不住你的执念,也无法让你真正放下!

释灯大师拿着方丈赠送的三样物品,行了个大礼,没有多说一句话。便离开了。这一夜,他在银杏树下坐了整整一宿。他要走了,发现就连一颗银杏树他都心生了执念,这十年来,他每日的打扫都让他不舍,这棵树好像已经成为了他的树洞,藏住了他太多的秘密。

凌晨五点,释灯大师在寺庙前行了个礼,之后拿着一斗笠,提着一盏灯,端着一钵盂,转身,他走了,他将重新出发,没有回头!依旧是那个熟悉的背影,但也不是。

这一次,他将不知何时归来,是否归来!

从此,永安寺便无释灯大师,他一直在路上……

释灯大师离开了生活十年的永安寺。十年间,与其说他是在求得精神的解脱,不如说他是在寻找一处身心的庇护之地,能让他感受到安全的地方。十年前的变故,他的世界崩塌,天下之大不知何去何从,所以他选择了皈依佛门。

他本以为每日的诵经,撞钟能让他的心真正看破红尘,能够得到真正的解脱,殊不知这是本末倒置,不是需要看破红尘才皈依佛门,而是重视心灵和道德的觉悟,真正的领悟得失无常。

他呵呵一笑,摇摇头,仿佛是对过去的遗憾,也仿佛是在说再见!他往前走去,这一出发,他更如同浮萍,不知去往何方,不知何地是归处,但是却笃定,未知的路上,早晚有一天,他会放下心中的那份执念。他一路南下,没有计划性的,随心随性而走……

临走前,方丈给他备了点盘缠,以备不时之需。除此之外,他全身没有再多值钱的东西了,未来的路只能靠他的双腿。风餐露宿,以天为被以地为床,馒头成为了主要的食物,天地万物皆为他的朋友。

他来到了一座特别贫穷的村落,这里的孩子赤脚,衣服破旧,七八岁的孩子都无法上学,十几岁的便跟着父亲到工地搬砖,他在村落某户人家的门口停留,想化缘,求一碗水。

这户人家看见他像见了鬼一样的,锁起了门,摆摆手,示意让他走。

他还没开口,就遭到了拒绝,这是他第一次知道百姓人家对僧人的态度。他皈依佛门之后都是在永安寺,在永安寺大家对他们是客气礼貌的,可是原来在外面的世界,大家的态度是这样的。

他小心翼翼往后退几步,然后离开了。他真的很渴,虽然也很饿。

这个村庄很小,从村口到村尾不到十户人家,他连走了好几户,都没敢再去尝试,终于到最后一户人家了,那是他最后的机会了,他在门口踌躇了很久,这户人家有着大庭院,打扫得很干净,应该算是这个村落里条件较好的一户。他没有选择放弃,他想再试试,于是他小心翼翼敲着大门的锁,里面出来一个八九岁的孩子。

“妈妈,外面有个和尚。”孩子叫到。

释灯大师冲着孩子微笑点点头,没说话。

屋内的大人听见了孩子的声音,便走出来。走出来的是一位四十岁左右的妇女,她看见大门口站着的释灯大师,便对身边的孩子说:“小宇,乖,回房间去!”妇女走到大门口,距离2米的地方开口说道:“您有什么事情吗?”

释灯大师,小心翼翼举起手里的钵盂,说道:“阿弥陀佛!请施主施舍贫僧一碗水。”

妇女听了之后,点点头,“您稍等。”妇女进厨房把水壶拿出来。

“直接倒进里面吗?”妇女指指释灯大师手里的钵盂,问道。

释灯大师点点头,于是,妇女继续问道:“要不,方便给您盛碗粥吗?”

释灯大师眼神一亮,这位妇女的话犹如夜空中天上的星星。让释灯大师甚是感恩!但是自己不能贪心,本就化缘一碗水,已足以,释灯大师摇摇头,摆摆手。但是妇女似乎看出了释灯大师的拒绝是不好意思,所以她擅自走进了厨房,端来一碗粥还有一小碗咸菜。

“没关系的,您随便吃点,也不是什么好饭菜。吃好了方便赶路!”妇女说完,怕释灯大师不好意思,便示意着释灯大师可以在旁边的大树下歇脚吃东西。

屋内的孩子正在一旁偷看着自己。

吃完之后,释灯大师收拾了一下,没给这一家留下任何不便。他走时,留下了一串手串,这是他身上相对有价值的物件了。是因为缘分,是因为感恩,这是他想留给那位孩子的物件!保平安!


释灯大师继续赶路,似乎没了目的,没了归处,灵魂更加自由,走到哪哪儿就是落脚处。

他在这个村落逗留了一晚上,躲在一村民家里的牛棚里,睡在稻草上一晚上。第二天,天微微亮,他刚要起身离开,看见一小孩,小孩看见他的第一反应便哭了起来,孩童眼神中的害怕依旧让他难忘且受伤。小孩很慌张,瞳孔睁大,倒退着跑的,不小心摔了跟头,摔倒在地之后就哇哇大哭,马上就招来了家里大人的注意,他曾想着上前扶起孩子,但是他立马就止步了,出来的大人神色慌张,立马抱起孩子往家里跑。他意识到自己不受欢迎,但是那种感觉怎么如同过街老鼠般的卑贱。

他收拾好东西,立马就离开了这个地方。

走之前,他行了礼。“阿弥陀佛,贫僧之过。”

在路上的这段时间,他感受到了人间对于他们出家人极大的误解,明明他们什么都没做,明明他们更加无欲无求无害,但是却被不一样的看待。

放下,放下人们的误解;

放下,放下人们的看法;

放下,放下内心的不愤;

放下,放下内心的奢望。

生死无常,何况是这些渴求被重视的俗态。

人生的烦恼便是我们习惯了为别人而活,别人一句话、一个眼神便轻易影响我们一天心情。

及时清醒,事事宽心。天地作伴,万物皆善!

不知不觉,他来到了下一处美丽的仙境。此时深秋,一片金黄,这是丰收的季节。

山里的布谷鸟和不知名的鸟在对话,池塘里的青蛙也在打招呼,很热闹却又很安静的。不知岁数的老人驼着背拄着拐杖慢慢一步步走着,手上的麻袋装着青菜,麻袋破了洞里面的青菜都快掉出来了。乡间的道路不宽敞但也不至于很窄,老人靠着路的边缘走,戴着的草帽已经是破旧不堪,走一步看见田间的邻里邻居便停下来寒暄几句。

“你家这红薯种着真好,都快钻出地面了。”

“哈哈哈,那不是,长那么大根,都破坏地了。”

哈哈哈,两老人哈哈大笑,很淳朴。

老人继续赶路,老人继续挖红薯。

黄泥土的房子,一老头在编织竹篓,一老奶奶在门前的河流洗菜,两位老人估计年纪比较大的原因,交流起来像吵架,声音特别大,但是感觉到彼此的理解和迁就。

走了好久才有一户人间,炊烟袅袅,夕阳西落,虫鸣鸟叫,小桥流水,风声……

释灯大师在这里感受到内心的宁静,不争不抢,世外桃源,却也有满满的烟火气,这就是人间。

任外面的世界多繁华,只愿守着一砖一瓦一亩地的恬静。

释灯大师在这个地方停留了一周的时间,他借宿在八十多岁的一对老爷爷奶奶家。

这一段时间,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心安。

开门见青山绿水,推窗闻鸟语花香,隐居天地山水间,活得悠闲且自得。这就是古代人向往的地方。

和老年人交谈,皈依佛门的他略感惭愧。他们已经八十多岁,身体健康的同时活得无比通透。他们没有介意他皈依佛门,一切终有命数。

与佛有缘,修行修心;与佛无缘,亦能参悟生死无常。

释灯大师不仅为他们活得如此通透而惊叹,更为他们对时光流逝的豁达而佩服。

他们一辈子都在这幽僻的村落,没有出过城,没有看过外面的世界,没有彩色的电视,没有通讯工具,吃的东西全是自给自足。他们八十多年的人生,这上天给予的一切,他们认为都是最好的安排,平平淡淡也是恩赐。

释灯大师离开的那天,老人家送了他很多的吃食,一开始他拒绝,但是老人家说了一句:

“没有饿着肚子赶路的,路还长……”

目送释灯大师离开的背影,老人家笑呵呵的眼神中透露着些许心疼。

“他还是个孩子,何必强求自己哟!”

十年的修行,释灯大师在老人家跟前还是走不出红尘的执着之人。

释灯大师这一次多了一份行囊,是老人家的恩惠。

释灯大师继续往前赶,不知道下个停留的地方在哪!


释灯大师走了,依旧没回头,但是他内心的不舍在他的神色和脚步里。好久没有感受到的轻松自在,置身大自然中的那种自由。

烟雨山村,炊烟几户,

青石板路,谁在归途,

行走之路,没有尽头,

脚下尘土,重了脚步,

内心尘埃,如何明净,

红尘旧事,何时落幕。

释灯大师深深叹息,走咯走咯!

越繁华的城市,越感孤独。释灯大师走到了一座繁华的城市,踏进城的那一瞬间,有种手足无措,他拽着串珠一颗颗拨动着,寻求内心的平静。此时已经深夜,他靠着一处建筑物的墙角坐下来,缓缓坐下,发现整个身体都是僵硬的,缓缓坐下,似乎有点不安心,但是实在太累,太累了!

他掏出包袱里的窝窝头,很甜,明明已经冷了还有点硬,但是他吃得很香。

他靠着包袱闭上眼睛,想休息片刻,但时不时出现的三两酒鬼让他惊醒,他低着头,可能他也知道酒鬼亦是不能冲撞,但是酒鬼不是因为你冲撞而伤你,是看不顺眼是你碍着他的道,都可能引起他的不满。还没等释灯大师反应过来,酒鬼就一脚踹在释灯大师的身上。嘴里还爆粗口:

“真晦气,碰上你个臭和尚,踹死你……”然后踢了一脚还不够,立马又补上一脚。

释灯大师没有反击,起身拍拍身上,淡淡念着:“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幸好,酒鬼没有继续踢打,见释灯大师没有任何反应,便踉踉跄跄走了。

释灯大师继续打坐,诵经。身体肯定是痛的,为了转移注意了,所以诵经,也许能减轻点痛苦。

斗笠破了,提灯也裂了道痕,这两样物件走了那么久,终于有点伤痕了。

第二天,天微微亮,阳光洒在身上,昨天晚上的两个脚印还留在僧衣上,擦不去擦不干净。

罢了罢了,他起身赶路。

好凄惨的声音,是猫的惨叫。

他随着声音望去,是三条狗在撕咬着一只猫,一条狗咬着一条腿,使劲往地上砸,猫痛苦叫着,他远远看见,旁边有人的,居然没人去阻止,他快步走上前,可是那条狗跑得很快,其他的两条狗就像同伙帮忙掩护着,释灯大师清楚看见了猫的无助和绝望。

狗跑到了马路对面,此时红灯,释灯大师停在了这边,就这样,他眼看着这条弱小的生命在自己的面前被撕咬而亡。那三条狗停留在对面似乎在和释灯大师炫耀它们的胜利,在马路对面撕咬着猫。释灯大师低下头……

自那之后的当晚,释灯大师给猫诵经超度,他拨动着串珠很快,那是内心的挣扎,他闭上眼就看见猫的那双绝望的眼神,回响着猫痛苦沙哑的求救声,血淋淋的身体……还有人类漠视的态度。

众生皆平等,可从来都未曾平等。

那一晚,下雨了。

释灯大师没有跑出来和“父母”相见。他蜷缩在角落里,这是第一次,十年来的第一次,他害怕下雨,多年来,每逢下雨便跑出来淋雨的习惯让他很多次都被误认为是疯子,可这一次,他好像无颜面对父母,害怕被责怪。已经两次了。第一次是多年前那个轻生的女孩,第二次是今天马路上遇见的猫,那种眼睁睁看着生命在自己面前消失的无能为力。普渡众生,何为普渡?

这一晚上,电闪雷鸣,就连诵经也平静不了他的内心。

第二天,天未亮,他便启程离开了这座城市。

下一站,他似乎有了目的地。寸草不生的蛮荒之地。

走了那么多的路,走了那么远,身上的衣服终于还是破旧不堪了,提灯的灯芯好像也快烧尽了,还好,这个钵盂只是旧了点。繁华之城越来越远,人烟开始稀少,植被也少见了。夕阳西落,他弯下腰点燃了手中的提灯,一步一步往前走,这一路上,还是会看见某些身影,这些身影尤其的孤单和无助,他们都是些无家可归的老人还有被抛弃的孩子。

那些人眼神中有说不出的嘲讽、同情、迷惑还有憎恶……

看着这些老人,眼里全是故事,都曾历经红尘,也曾风光过平凡过,如今出现在这,是子女不赡养,还是本就无子女?而那些年幼的孩子,孤苦伶仃,被抛弃着,眼里满是对世间不公的愤怒还有无助无奈。都是一群可怜之人!

释灯大师一边诵经一边走着,他看见的世间太嘈杂。

他继续往前,走向了看不见尽头的蛮荒之地,寻一处最接近大地的地方,灵魂是不是就可以得到安放,他想解脱,无论是心灵还是肉身。

一斗笠,一提灯,一钵盂……这个身影出现在了漆黑的蛮荒之地,这片土地上,与之相伴的是无尽的黑夜。他依旧没有停下脚步,也没回头……

这一片蛮荒之地,也曾有过生命,因为地面上还残留着植被的残根还有动物的残骸。

夕阳晚霞照射在这片土地上,这种意境像极了时间尽头,再往前就是傍晚是深夜了,释灯大师席地而坐。显然,这段时间的风水雨打已经在他脸上留下了足迹。闭上眼睛,脑海里的画面,每一帧都是那个女孩走前冲他的微笑;是那只猫无助绝望的眼神;是邓语霞践踏他真心的嘴脸;是半夜被酒鬼踹身上的无奈;是路过某个村落被自己吓到惊慌摔倒的小孩……

释灯大师已经连自己的思绪都无法控制了。原来那些让你感受到快乐的东西也一定会让你感受到痛苦,对于邓语霞,本就是他的一厢情愿,他的执着,他幻以为真,结局其实就是一开始便注定了的。

释灯大师这一次,他将串珠挂脖子上,打坐,闭上眼睛。这是多年后,他勇敢的再去回想起十年前的数月时光。

他曾以为皈依佛门便能忘却红尘,十年的诵经便能让自己心灵收到洗涤,本以为会忘记邓语霞,可如今十年过去,十年间克制住的不去想念,在这一瞬终究还是记得清清楚楚。十年间,他只是将邓语霞封印到了内心深处,不去记起。可是回想当初的相遇相识,二人又何曾真正的坦然相待过呢?自己明明不傻,邓语霞的言行举止本就不在意自己,是自己一味求全,以为对她好,感动她便能让她心动,以为为她放弃更好的发展机会,便能拉近距离,把一个不爱自己的人说的话,傻傻地用无法挽回的行动去证明。

其实他没怪邓语霞,他怪自己的偏执,对爱情的执念,对爱情的误解,本可以有更好的人生,本可以不犯傻,可是他亲手葬送掉了自己最珍贵的东西,那就是对爱情的期许,对生活的热爱。他叹息到,叹息自己遇上了邓语霞这样的缘分。

万事皆有因果,本就难逃。痛苦源自我执。

天黑了……这一片蛮荒之地甚是辽阔,无边的尽头不知在何方,而此时,只有他一人在这片土地上打坐。

释灯大师整整坐了一天一夜;

爱恨情仇皆是一念之间。

世间因果循环,万物皆有命数。

山河非山河,而我不是我,我本空空而来,苦苦而活,也该了了而去。他睁开眼睛,天亮了。

提灯的灯芯终究还是燃尽了,是时候了;

身旁的斗笠也不知何时飘向了何方,连道别都不曾有;

钵盂,跟着他跋山涉水,一夜之间居然裂开了。

哈哈哈……

是时候咯!愚蠢呀愚蠢!

释灯大师起身,两手空空,往前方走去。明明背后是光,但是他依旧往前走。背着光,路很长,走时依旧没有回头。释灯大师终于释灯(释邓)了,曾经的理想要不回来,还耗尽了归途的光。他终究成为不了释灯大师,也回不去许问初。

人生的苦难莫过于自己把自己困住,因为某一个人困在某一处地方。

人生很辽阔,我们却活在了爱恨情仇里;

人生很难得,我们却非要强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人生很通透,我们却固执的认为皈依佛门才能看透;

人生很自在,我们却误以为灵魂有安放之地才算自由。

生活苦乐参半,若真要对半分,那便是陷入死局;

生命惊险精彩,若真要偏执,那便是和自己过不去;

世界喧闹无比,心清净了,世界就清净了。

真正的修行,并非远离红尘,是内心真正的放下,放下过去,放过自己。

释灯大师,走呀走,依旧是一步一步的很有规律,不慌不忙。直到某一天,他消失了……

有人说,他走到了这片蛮荒之地的尽头,见到了佛祖,升天了;

有人说,他走到这片蛮荒之地的尽头,是黑暗,毫不犹豫踏入了深渊,他执意坠落,佛祖也救不了他。

有人说,他想绝处逢生。重新开始!

就在他消失的那天,那斗笠,那提灯,那钵盂也消失在了这世界上。

与他相关的一切都消失了,好像他从未在这个世界出现过。

世上没了许问初,没了释灯大师,没了永安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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