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路

总是喜欢站在窗口,把深夜的城市放入眼眸。

霓虹明灭,车流来往,有人行色匆匆,有人站在街边讲电话,未归的飞鸟孤独地掠过城市上空,喝醉酒的人躲在楼顶数星星。

灯火熄灭了以后,城市究竟是谁的归宿?

我的?你的?还是用来安放那些滚烫的泪水?

我忽然想不起,那封写给你的情书,我丢在了哪里。

后来我也走进了这城市。

酒吧的名字叫做“末路”。

走进酒吧的时候只剩下靠近角落的一个空位,我只好坐在那里。对面的女孩子在专心地读一本很厚的书。

天气很热,我点了一瓶冰镇科罗娜,加了柠檬。

我身旁的角落里有一个男孩子在弹钢琴,长长的头发黑色的运动服,眼神澄澈而忧郁,寂寞得像是被世界抛弃的孩子。

他弹得很慢、很慢,不时地抬起头看天花板,似乎在找寻着什么。

弹完这首曲子,男孩便哭了。

他哭得很大声,却没有人去安慰他。心事就像日子一样,每个人过每个人的生活,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心事。数一遍日子,再数一遍心事,然后人便老了。

男孩哭过之后,酒吧里静默了许久。

我拿起剩下的半瓶科罗娜一饮而尽,同时,女孩读完了书的最后一页。

“末路”坐落在一条小街的街角。第一次来这间酒吧的时候,是夏至前一天的傍晚。

时间还早,酒吧里面没有顾客,一只猫眯着眼蜷在门边,无精打采。

随便点了一杯酒,然后选了一个靠窗的座位,边喝酒边看街景,无数散碎的诗句在心里翻涌。

酒苦涩得像是戏子的眼泪,诗悲伤得像是旅人的渡口。

想写一封长信,却不知该写给谁。

但我还是拿起了笔,写缀在诗词里的花瓣,写烈日下晒得发烫的单车,写掩藏在心扉下经年未变的悸动。

也写夏季漫长。

那些不知如何谈起的故事到底只字未提。

我随手把信丢在了酒吧的书架上,然后便起身离开了。店门开合间,不知又有多少时光一去不返。

走出酒吧时,刚好零点。

彼时夏至已至。

记得那天凌晨三四点天便亮了,人们很早便涌入了城市,鸟儿整夜吵吵嚷嚷。

我在晨曦里看到了黑夜的消亡。

灿烂得像撕裂的梦。

琴声再次想起,男孩弹了一首欢快的曲子。

女孩将手中的书递给我,说了一句“送给你”,然后就离开了酒吧,继而消失在漫无边际的夜色里。

我忽然想起那封随手丢在书架上的长信,想去寻找,又放弃了。

戏子啊,你的妆容哭花了吗?旅人啊,你的渡口旁还有人为你折柳吗?

纸笔落满了灰尘,讲故事的人再无故事可讲。

男孩又一次抬起头,望向天空。如何才能相信,往回倒数三千万个日落,天空中还有无数闪烁的星?又要如何才能相信,在几亿光年之外的遥远宇宙夏季永远不会消退?

不知世间何时挤满了人,人们对天空许下过太多诺言,天空已空空如也。

男孩又悄悄低下了头。

他的指尖下什么都没有。

风不知从哪里透进来,轻轻地卷起了书页。我瞥了一眼书的名字。

《一个人到世界尽头》。

街道上空无一人。

街灯洒下昏黄的灯光,灯光下几粒灰尘缓缓飘落。一颗石子躺在路的中间,随着风的来去轻轻晃动,与地面撞出细微的声响。

夜路总是很长,路两旁的高楼只能看到黑沉沉的模糊暗影,与紫黑色的夜空连在一起,看不到边际。

我深陷这泥淖。

转过街角,看见了刚刚在酒吧坐在我对面的女孩,女孩坐在街边,痴痴地望着远处的霓虹灯火。

我最喜欢这些闪烁的光。女孩说。

我也是。

一个人?

嗯。

一起?

我在女孩身边坐下,一辆车从面前飞驰而过,刺耳的引擎声在耳边呼啸了许久。

明天可有时间?

晚上都有空。

傍晚七点,末路酒吧。

好。

女孩离开后,整条街只剩下我一个人。

那就哼几句老歌吧,空无一人的街道不会让你想起,你不属于这个年代。

坐在我身边的男人喝光了第四瓶酒。

对面的便利店的店主已经睡了,桌子上的泡面还有热气升腾。

男人只是喝酒,啤酒的气泡迅速升起,又一一破裂,就像你我心底那些湿润的情愫,升到眼眶便悄然消逝。

一只猫从我身边擦过,向对面快速跑去,然后便消失在了街角。

男人依旧只是喝酒。

吹了一会北风,喝过的酒都醒了。凌晨往往冷得刺骨,灯光没有丝毫的温度,风声带着一种黑色的沙哑,心动间藏着不经意的委屈。

这个世界上第一个熬夜的人那个夜里究竟在思考些什么?风何处来,船何处去,天与地的爱情,还是鸟儿的唇语?

男人躺在地面上睡着了,便利店店主醒了,泡面不再有热气升起,刚刚离开的猫又跑了回来。

唯独灯火未变,我还是一个人。

我把女孩送给我的书留在了男人身边。

转身的时候我紧了紧衣领。

风啊,世界尽头还远吗?

傍晚七点,末路酒吧,女孩坐在窗边看窗外灯火渐起。

弹钢琴的男孩没有来,几个学生在角落里吵闹。

我不停地喝酒。

喝醉酒最怕想起那些决心忘记的事情,诗人紧锁在眉头的词句,被白日梦遮盖的日子以及独自一人看过的电影的结局……

我趴在桌子上睡了,睡醒的时候已是凌晨,女孩已经离开了。

女孩留下了一张字条,一面是文字另一面是联系方式。

“抱歉先离开了,犹豫许久,还是决定写下字条,明晚七点末路酒吧,希望再见。”

我将字条丢掉了,但到底记下了女孩的联系方式。

离开酒吧,外面刚刚下完雨,街上没有行人,也没有车流,只有雨水不断地从树枝上滑落。

夏天真的过去了。

傍晚七点,我没有去末路酒吧。我买了几瓶酒,绕到遇见那个在街边喝酒的男人的那条街,坐在街边独自喝酒。

听便利店店主说,那个男人再也没有来过。

我还是给女孩打了电话。

抱歉失约了。

你听。她说。

她的话音落下,电话的另一端传来海涛声,隐约还可以听见海鸟的低鸣。

你在哪里?

世界尽头。

昏黄的灯光肆意洒下,我仿若置身于宇宙,只是耳边的海涛声翻涌不止。

或许我在世界的另一个尽头。

我再次回到窗口俯瞰城市的时候,夜已经过去。

带着宿醉的疲惫我站在这里迎接崭新的晨光。

“夜幕刚刚勉强地撤下,而下一次黑暗,还没有那么快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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