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乡琐记(二)

戊戌大年三十,晨七时多醒。夜来与母亲同眠,她先起床做饭。我叫她留门,让晨光入户。之后,起床洗漱,走到厨房边侧的山头。山中荒草丛生,青枯交杂,除了平敞的地形外,再难见出此处曾是阿公他们开辟出来的晒谷场的往日痕迹。晨露很重,缀在松针上,点点滴滴地晶莹剔透着,清幽之极。山头有雾,远远看去,浑朦一片。近处的草木:修竹、松杉、山蕨,苍苍莽莽,野意自足,俨然自然的主人,我则是那兀突突的闯入者。拍了几张山与树,伴着脆脆鸟鸣,下山。途中,有新出的蕨苗,形如悟空紧箍咒前面突起的两个卷形铁线一般,脆嫩嫩的,春意柔软。此物似可食用。久未接触,意下,颇有些忐忑不定。

下山后,先看了几株茶花的花势。接着绕去溪边。廿九夜,在庭中观星时,听得潺潺水声。以前,仲夏宵静,常有淙淙的溪声淌夜而来,清响动人,伴得枕枕好梦。便存了重看的心思。行途中听得,对面山头的丛竹所传来的声声鸟鸣,音声粗钝,粝粝不似人间。遇见一些被露水浸润的蕉藕叶子,以及叫不上名的黄花白华。到得小溪,横着的木桥侧面,有一些浅黄色草苔。桥下,水极浅,冲着润亮的溪石,砸到平面上,水边有一些青绿的杂草,在水中拨摇来去,在阴沉的天色下,极是清冷风流。有些溪石附近还有低矮的芋叶,圆圆翠翠的,清灵可喜。溪边有一株叫不出名来的树木(后查行色,知是山鸡椒),枝枝开满米粒大小的抹茶绿的小花,横斜成趣,让人想起腊梅与梨花。春天已在溪畔。

 从溪边回来,寻思着,立春当有桃花。以前后山竹边,原有一棵老山桃,春来花发在乌黑的瓦片上,在丛错的杉竹间,真是再清雅热闹也没有的了。后来,阿公一年一年地砍着,早已枯绝。庭前亦有一株,阿弟种下的,今亦不知所踪。去岁让阿爸种桃,一年未多闻问,亦不知在哪儿,后特意询问,方知,种下的桃树,并未成活,阿爸告诉我:“桃树易死”。

 快要走上通往大门的石阶之际,忽然在杂乱的枯藤废物间,伸出一两枝淡淡粉色的桃花,那样子,仿如初初化形尚未来得及收拾的容姿清丽的小妖般,洌洌迫面,让人先是惊愕,次则才真真实实地欢喜起来。拨开阻路的各色杂物枯藤,颤颤巍巍地,下一个陡坡,立定,举着手机,拍了几张图片,含苞的,开全的,还都只是初初回春的一点征迹,浅淡到近乎有些寂寥,却的确是难得的春意思了。这些年,见过的桃花不少,却都不在半山,总觉得有些遗憾。如今,算得满足。拍完花后,从杂乱的地方钻出来,上到平地,一看衣服,满满的都是从未知得姓名的植物的种子。过了好久眼瘾,因着半山桃花的难得,总觉得不够尽兴,便狠狠心,折了一支回来,插在阿公以前浇花的花壶里。

之后,又去了菜园。其时,露尚未退,润满水珠的灿黄花瓣,枝枝蕊蕊,都清幽可喜。拍了好些,分享出来,友人说是“用手机拍出了单反的效果”。虽说有夸张之嫌,但眼前的菜花,确是我所喜爱的充满灵性与质感的花之形态。

折返回家。见路边有一些类似文竹的植物,又有一些样子简净的枯花,一道折回来,插在一起,疏密相间,效果竟意外地赏心悦目。后来又补了白色的蝴蝶花。这是在帮忙完成一些家务后的事情了。其时,雨渐渐落下来。我趁着雨,去菜园附近的蝴蝶花丛,打算拍几张花态。才堪堪进行到一半,出外的父亲便打着伞回来了,我接过他的伞,听着雨打伞面的闷响,继续拍了几帧画面,之后又折了几枝未开的回来配着插花。

 一番寻觅探看,已近中午。阿弟从城里归来,茶花在雨中更加明丽。与他合作贴了对联,风变得寒且冷。雨停后,归来祭祖的表哥来家吃饭。父亲母亲,因为厨房的一些事宜,又起争执,母亲免不得一番伤心落泪,我的心情随之低落。过一个安乐和气的年节,于我而言,并不容易。好在,终是雨过天晴。

午饭后,去祖厝祭祖。父亲听人说,得出了下午一点,才是祭祖的时辰。于是碰见的都是所见略同的“有识”之士,人群拥挤,鞭炮交响,金纸乱飞,贡品在陈,香烛鼎盛,好一番热闹景象。然则,在这拥密的人群里,连与祖宗说话的空余都无,一切只是匆匆。同来祭祖的村人之间,又有一些明里暗中的比较,真是恼人之极。在一群人中,遇见厝边的福叔,他在上升的烟雾中弯腰捡起一个个红色塑料袋,说是可以拿回家装东西。几年未见,他真是老了许多,有时被我遗忘的时光,都写入这些从小熟知的故人脸面了。在鞭炮停顿之际,有几声虫鸣溢出来,清清静静的,真是对耳朵的体贴。

祭祖毕,回家,又敬拜了土地公公。

待空下来,则与诸友生师长问候往来。其时,母亲烹鸡,父亲劈柴摘菜,菜有萝卜,最大的竟有五斤多重。之后,开始准备年夜饭:炒米粉,炒白粿,猪肉炒丸子,丸子萝卜,清炒白菜心,猪肉炒魔芋。朴素丰盛。用过饭食后,父亲依旧例,给两只母鸡投喂年食。夜渐渐暗了下来,母亲善后,我则在洗过头后,又修了指甲。待全部收拾妥当,村里已放过许多烟花,春晚也开始了。一年将尽,归于平常。平常,实乃大幸。


2019.02.05 下午,写于半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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