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隋炀帝下诏,命左御卫大将军、涿郡留守薛世雄率燕地精兵三万人讨伐李密,命王世充等诸将都受薛世雄节度,大军所过之处,盗贼随便诛剪。薛世雄行军至河间,驻扎在七里井,窦建德士众惶惧,放弃所有城池,向南逃遁,声言还回豆子䴚。薛世雄以为他们畏惧自己,不再防备,窦建德密谋还师袭击。此时窦建德营地离薛世雄营地一百四十里,窦建德率敢死士二百八十人先行,令余众陆续出发,窦建德与其士众约定说:“如果抵达时还是夜里,则突击其营;如果已经天明,就投降。”当挺进到离薛世雄大营还有一里时,天色欲明,窦建德惶惑,商议投降;想到突然起了大雾,人咫尺不能相辨,都建德喜悦说:“天助我也!”于是突入其营攻击,薛世雄士卒大乱,都翻越栅栏逃走。薛世雄不能禁止,与左右数十骑逃归涿郡,羞惭忿恚,发病而死。窦建德于是包围河间。
华杉曰:
观史书多少败仗,都有四个字高频出现——不复设备——就是不再设防备了,认为敌人怕我,已经跑了;认为敌人不会来,就没必要防备了。没有防备,也没有预案,敌人突然杀到,队伍指挥系统就瘫痪了。没了指挥,人多人少都跟羊群一样,任人宰割。
吴起讲将道:“备者,出门如见敌。”什么叫保持防备呢,就是只要一出家门,就像看见敌人一样,随时严阵以待。还可以加上一句:“在家如被围”,在家里也跟外面有敌人包围一样。总之一分钟也不能放松,这是战争。
平时工作学习也是一样,时刻都不能松劲,你一放松自己,就落后了。
11、
八月一日,阴雨终于停止。
八月二日,李渊命军中曝晒铠甲、武器和行装。
八月三日,天亮,李渊率军由东南山脚小道向霍邑行军。李渊担心宋老生不出战,李建成、李世民说:“宋老生勇而无谋,以轻骑挑战,他没有不出战之理;如果他固守不出,我们就诬告他和我们有勾结。他担心被为左右奏报皇帝告状,怎敢不出!”李渊说:“你们的研判正确,宋老生不能趁我们在贾胡堡时逆击,我就知道他成不了事!”
李渊与数百骑兵先到霍邑城东数里,等待步兵会合,派李建成、李世民率数十骑至城下,举鞭指麾,做出一副将要围城的样子,并且诟骂。宋老生怒,引兵三万自东门、南门分道而出,李渊派殷开山去催促后军。后军抵达,李渊想要让军士们先吃饭再作战,李世民说:“机不可失。”李渊于是与建成列阵于城东,李世民列阵于城南。李渊、李建成接战,稍稍退却,李世民与军头、临淄人段志玄自南原引兵飞驰而下,冲击宋老生阵地,攻击他的身后,李世民手杀数十人,两把刀刀刃都砍缺了,流血满袖,甩干再战。李渊兵再次振作起来,大声传呼说:“已经抓获宋老生了!”宋老生兵大败,李渊兵先冲向城门,城门关闭,宋老生下马,跳下壕沟,刘弘基上前,将他斩首,战场上死尸绵延数里。此时天色已暮,李渊即命登城,当时并无攻城装备,将士们肉搏而登,攻克城池。
李渊赏霍邑之功,军中文吏认为,以奴隶身份应募从军的,不能与良民相同,李渊说:“箭雨飞石,并不管谁贵谁贱;论攻之际,为什么又有差别呢,应该一视同仁。”
八月四日,李渊引见霍邑吏民,慰劳赏赐,都和在西河时一样,选其壮丁,让他们从军;关中军士想要回乡的,都授给五品散宫,遣返。有人进谏说,封官太滥,李渊说:“隋氏吝惜勋赏,所以失了人心,为什么要仿效他!况且用官职收买人心,不比用刀枪强吗!”
八月八日,李渊进入临汾郡,慰抚如同霍邑。
八月十二日,李渊住宿在鼓山。绛郡通守陈叔达拒守;八月十三日,进攻,攻克。陈叔达,是陈高宗之子,有才学,李渊礼遇而任用他。
八月十五日,李渊抵达龙门,刘文静、康鞘利率突厥兵五百人、马二千匹抵达。李渊喜悦他来得迟缓,对刘文静说:“我西行到黄河,突厥兵才到,兵少马多,都是你深刻理解,彻底执行使命的功劳。”
汾阳人薛大鼎对李渊说:“请不要攻打河东,从龙门直接渡过黄河,占据永丰仓,传檄远近,关中可坐而取之。”李渊将要听从。但诸将请先攻河东,于是任命薛大鼎为大将军府察非掾(察非,就是纠察)。
河东县户曹任瑰建议李渊说:“关中豪杰都踮着脚等待义兵。我在冯翊多年,知道当地豪杰,请派我前往晓谕他们,必定从风而靡。义师从梁山渡过黄河,直指韩城,进逼郃阳。郃阳守将萧造,只是一个文吏,必定望尘请服。贼帅孙华之徒,也当远迎,然后鼓行而进,直据永丰。虽然未得长安,关中已经平定了。”李渊喜悦,任命任瑰为银青光禄大夫。
当时关中群盗,孙华最强。八月十八日,李渊抵达汾阴,写书信招孙华。八月二十一日,李渊进军到壶口,河滨之民献上舟船的,每天都数以百计,于是设置水军。八月二十四日,孙华自郃阳轻骑渡河见李渊。李渊握着他的手,请他入坐,慰劳嘉奖他,任命孙华为左光禄大夫、武乡县公,兼领冯翊太守,他的部下有功的,委托孙华依次授给官职,赏赐非常丰厚。命他先渡河返回;接着派遣左右统军王长谐、刘弘基及左领军长史陈演寿、金紫光禄大夫史大柰(nai)率步骑兵六千自梁山渡河,驻营于河西以待大军。任命任瑰为招慰大使,任瑰游说韩城,韩城投降。李渊对王长谐等说:“屈突通精兵不少,离我们五十余里,不敢来战,足以证明他的部众不愿为他所用。但是屈突通畏罪,不敢不出战。如果他西渡黄河攻击你们,则我进攻河东,河东城必定守不住;如果他不出战,全军守城,则你们截断黄河大桥:前扼其喉,后拊其背,他再不走,必定为我所擒。”
12、
跟从隋炀帝在江都的骁果战士大多逃去,皇帝担忧,以问裴矩,回答说:“人之常情,没有配偶,难以久处,请允许军士在此娶妻。”皇帝听从。九月,召集江都境内全部寡妇、处女集合在皇宫前,让将士们随意选取;或者先有奸情的,让他们自首,然后准予成亲。
华杉曰:
裴矩此计,就叫“随机应变”,随机应变救谁呢?救他自己,继续把他给杨广糊弄的骗局糊弄下去。骁果是御林军,御林军逃亡,这是涉及国家倾覆的大问题,他不探讨真问题,用女人来搪塞。杨广呢?他那么没脑子吗?他也是抓得一招算一招,糊弄一天算一天,能糊弄自己也行!
随机应变是一个很糟糕的词,事情应该有战略,有计划,一切尽在我掌握,随机应变,就是被动状态,还自作聪明,沾沾自喜,你能应多少变呢?你的每一次应变,都在制造新的事变。
13、
武阳郡丞元宝藏献出本郡,投降李密。九月六日,李密任命元宝藏为上柱国、武阳公。元宝藏派他的宾客、巨鹿人魏徵写信向李密道谢,并且请求改武阳为魏州;又请率所部西取魏郡,南会诸将,以攻取黎阳仓。李密大喜,即刻任元宝藏为魏州总管,召魏徵为元帅府文学参军,掌记室。魏徵少年丧父,家境贫穷,好读书,有大志,散漫不羁,不事生产。最初当道士,元宝藏召他掌典书记。李密喜爱他的文辞,所以召他到总部。
当初,贵乡县长、弘农人魏德深,为政清静,不严而治。隋炀帝发动辽东战争时,千方百计各种征税,使者交替不断,责成郡县,民不堪命,唯独贵乡县一点也没有骚动,大家互通有无,并没有被榨干,朝廷所要求的,都供应上了。元宝藏受诏捕贼,数次征调军械,动不动就以军法从事。其邻县营造,都聚集在听事厅,官吏互相督责,昼夜喧嚣,还是不能完成。而魏德深允许工匠们自己随意选择工场,官府寂然无声,好像没事一样,唯独告诫负责的官吏,不要做得比其他县更好,使百姓劳苦。但是,百姓各自竭心尽力,还是做到各县之中的最好,县民敬爱他,就如同父母。元宝藏非常嫉妒他的才能,派他率一千兵前往东都。所领的士兵听闻元宝藏投降李密,思念家乡的亲戚,常出东都门,东向恸哭而返;有人劝他们也投降李密,都哭泣说:“我与魏明府同来,何忍弃他而去!”
河南、山东大水,饿殍满野,隋炀帝下诏,开黎阳仓赈济,官吏不能及时发放,饿死者每天都有数万人。徐世勣对李密说:“天下大乱,本为饥馑。今天如果夺取黎阳仓,大事就成了。”李密派徐世绩率麾下五千人从原武渡过黄河,会同元宝藏、郝孝德、李文相及洹水贼帅张升、清河贼帅赵君德共同袭破黎阳仓,占据之后,开仓放粮,让灾民随意取食,十天之间,得到能胜任作战的士兵二十余万。武安、永安、义阳、弋阳、齐郡相继投降李密。窦建德、朱粲之徒也遣使归附李密,李密任命朱粲为扬州总管、邓公。
泰山道士徐洪客献书于李密,认为:“大众久聚,恐怕米尽人散,师老厌战,难可成功。”劝李密“乘进取之机,因士马之锐,沿流东指,直向江都,执取独夫,号令天下。”李密壮其言,写信招他,徐洪客竟不出来,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华杉曰:
李密大才,但是,他做事情,就是总“差一截”。而这夺天下的事,你一点都不能差,必须滴水不漏,必须考满分,还要能做附加题。李渊父子就做到了滴水不漏,步步精准,连请突厥为外援,来多少,什么时候来,都算计安排得恰好好处。
李密一度取得了巨大的地盘,俨然有开国之势。但是,他得以成功,不过是因为还没碰到真正的敌手,还没遭遇真正的考验,遇到的都是比他差的人罢了。一旦有真人出现,他就现了自己的半吊子原形。
才华横溢没有用,因为你有遗漏,就会败在你漏掉的地方。要深谋远虑,滴水不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