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神，我信命

最近细读贾平凹先生的《自在独行》，遂迟迟不敢着笔，怕落字便是无病呻吟，一通嘲讽。昨夜辗转难眠，发现这是病，惊于先生病后被圈养的经历，吓得整理思绪草草而终。

外婆在我四五岁时就病了，阿兹海默综合症，俗称老人痴呆，她喜欢呆在她的小房子里，拿一张小板凳坐在长条凳旁边，举着长牌自己跟自己打，若逮住嬉戏玩耍的我，便硬生生的教我识牌，教着教着就开始循环讲述她在稻田里劳作的场景， 一粒米是吃七斤二两水才得以饱满，每当我听的昏昏沉沉，她就拿出亮晶晶的冰糖给我，我含在嘴里咯咯笑，仿佛看到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外婆，单薄的身影随着稻儿左右摇摆，虽矮小却顶天立地，一手养大六个孩子。母亲说外婆曾是一个坚毅的人，也许是与外公发生了些什么，但我却从未听外婆提起过外公。

经常回想起大冬天父亲带我和姐姐绕着田间小路跑步的场景，父亲喜烟酒，喜锻炼，告知我们冬天早上一定要晨跑，这样一天身体暖和。每次将我们裹的跟粽子似的，还要戴一个脖套儿，我最厌这东西，像一个带刺的木枷让我浑身不自在，后来我从未穿过高领衣服，似犯人在被执绞刑。姐姐却乐此不疲，大概是少露一寸肌肤体温就可多一点儿。我们每天都跑，那一段路记录了我们的脚印，有时野鸭从冰封的河中一跃而出，把我们吓的倒吸一口冷气，然后就嗝个不停，打嗝的时候不能说话，就像不能学结巴说话一样， 经常这样不免会形成习惯贻笑大方。锻炼是有用的，但对于我姐来说不锻炼也许可以不用满脸苍白的像一张纸，随时可能折成一架飞机随风飘摇。

七岁那年爸妈带姐姐到上海看病，我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借宿东边邻居的家中，那个和父亲一般大的男人，我却叫他哥哥。他家整日吃肚肺汤，奈何我当时不知其为何物，一口一口吃完还要来碗汤，抹抹嘴巴意犹未尽。他喜欢让我骑在肩上在村里到处溜达，偶有玩牌的局便坐下认真的像个孩子，却屡屡“吃苍蝇”被耻笑。我不清楚他们在笑什么，但也笑的眼泪鼻涕往下流，笑是会传染的，哭也是，但后来他走的时候我没有哭。

三姨父手艺精湛，我家方桌、长条凳、小椅子都出自他手，屡屡开玩笑说等我们长大定要在结婚时为我们做一些喜具，那些玩意儿确是宝贝，用了十几年不说如新却上得厅堂。每逢长假将我和姐姐接过去小住，那时去他家觉是天堂，水果零食畅吃，我清晰的记得那一板板画的像九宫格似的巧克力，吃的我槽牙焦黑，医生拔得时候一滴血未流，大概是被虫子喝光了。他胆识也过人，经常一人一摩托往返于上海与家中，两百公里却似咫尺天涯。

高考结束那天父亲和我说外婆前段时间去世了，走的很安详。我痛恨自己未为其送终，但也庆幸最后她是直接闭眼长眠，不似某些人家让老人在生死边缘来来回回，已然无法进食坚持输入营养液，我记得那个朋友告诉我，最后她的姥姥对她说：“让我走吧我太痛苦了”。你若有钱不如救救别人，那些没有纳入医保的高价进口药，却不得不以此续命的某些未完成父母子女责任的人。我又有些遗憾，不知外婆走的时候是否清醒过那么一瞬间，会记得自己的家，那个结发之人，那些平凡的子女，以及还惦记着她冰糖的不孝孙儿。

姐姐之前在县城的医院查出过问题，却因一个小医生说没大事而耽误，后来父亲提起此事恼怒的像一头野兽，而我看了看旁边那个脖套儿，想套在那个医生脖子上让他感受人间的酷刑。后来她去上海医院查出问题已来不及根治，她经常给我讲述住院期间认识的小伙伴，但有时某个人的名字会从她口中消失，大概此生再也不得见。幸好她仍无忧无虑，也幸好父亲拼着砸锅卖铁的信念，另母亲和姨妈终日祈福，在彼时如此艰难的医疗条件下得以存活。但她那些个病友儿，希望你们是出院了，只是没有联系方式找到她，今后的医疗会越来越好，你们会得幸长命百岁。

老哥的病大概是终日骑三轮抗煤气罐劳累所致，他勤勤恳恳幽默风趣，村里的人无不夸他。父亲是个挑剔的人却也和他称兄道弟，也放心将我放在他家常住。后来父亲和他四处寻医却不得治，我最后见他安静的躺在水晶棺内，嘴里含着红纸，我以为我会怕却脚底粘浆糊挪不动，好多人哭的撕心裂肺，白发人送黑发人，我没有哭。因为有些人死了仍有人永远记得他，就如此刻我湿润的眼眸是为他。鲁迅先生弃医从文救人心，而我却悔未从医救人命，人心我已无力拉回，那些个接生都能红包明码标价的斯文败类，定会有天收。

现在的三姨父每天享受水果零食，偶有时间我会带些去看他，却不敢买巧克力，怕蛀了他的牙吃不了别的食物。他不太认识我，有时胡乱的说些话好像知道我是谁，可能在他的印象里我永远是那么几岁，可以调侃说结婚给你送喜具的娃娃。我那次看到他躺在医院的床上，眼泪刷的就流了下来，那一颗头颅不再完整，像用巨大拳头打缺了一块，那是何等的痛苦。昨晚看完《我不是药神》估计很多人讥于结局，为保过审强加。我不敢肯定社会保障体系完全照顾到每个人，但许多人或多或少感受得到，我的姨父现在也生活无忧。不过医保药也应平价，涨价无异于抽自己的脸。

最近和某个同事聊起近日泰国旅游船倾覆，众多同胞罹难，他说这就是命，不如豁达一点尽人事听天命，做好体检买好保险。生命终有尽头，善恶有报，善者不幸自入天堂，而人贱永不得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