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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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是熟悉的沙发,许诺亲手组装的,棕色的波浪条纹随意地横斜,但是因为上面坐着的那个和她五官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看惯的沙发也显得陌生起来。许诺脑袋里混混沌沌,觉得自己可能压抑太久,终于进化得能够有丝分裂了。

明天是她的休息日,众所周知,休息日前一晚幸福指数最高。好不容易暂时逃离枯燥的的翻译工作,不必与客户们各式各样的英语发音打交道,她哪儿也不想去,只想跟平时一样,在家里窝着,看部老电影,喝杯咖啡,度过平静又孤独的夜晚。或者,可以再试着写写东西?

可计划外的变故出现得毫无征兆,她刚打开电脑,一转身的功夫,那个女人就出现在沙发上,姿态自然得好像她原本就坐在那里。不知道是心理素质太好,还是反应太迟钝,许诺没像电影里女主角那样,受惊后一定得打碎手中的咖啡杯,她只是把杯子握得更紧些,让咖啡的温度传递到手心。

那个女人跟她长得很像,但是看起来比她年轻,自称是平行世界的她,面对她理所当然的惊疑,准确地说出了她的童年回忆,饮食喜好,还知道她右侧胸部有颗红痣,曾经想去纹朵玫瑰花在上面,但因为担心老了以后皮肤松弛,纹身变形太难看,就没去。

许诺掀起嘴唇,本打算做个嗤之以鼻的表情出来,可很快消退成一片茫然。往事和饮食习惯可以打听,右胸的痣在穿泳衣的时候也许会露出来,可是纹身的想法她从来没跟任何人说过,对方怎么会知道?难道,真的是来自平行世界的她?

平行世界,一个曾经熟悉,却已在记忆中尘封多年的名词,它开启了许诺青春时期的回忆大门,里面储存着她的似水年华。多么遥远的美好时代,那时她自由地徜徉在幻想与文字的海洋里,奇妙的灵感俯拾皆是,笔下流淌出随便一个想法,都能作为基石构筑一整个全新的世界,这些世界交织在一起,各有各的法则,并行不悖。

可那段时光结束得太仓促,以一种对她而言有些惨烈的方式。

“我还以为你会说,你是我异父异母的亲妹妹,是来争家产的。”许诺不想去触碰那道依然血淋淋的伤疤,收回发散的思维,艰涩地开口,试图开一个并不高明的玩笑。

“不,我就是你,另一个你,这很容易证明不是吗?因为我知道咱们十八岁之前所有的想法。”对面的女人笑起来:“我们原本是一个人,只是从某一天起,命运的轨迹发生了变化,世界一分为二。你的世界一如你熟知的那样,而我的世界科技更加昌明,多年后人类创造了脑波机器,可以将意识体穿透空间壁垒,投射到平行世界,你看,我就是这么来的。”她伸手触摸茶几上的花瓶,手指却从花瓶中穿了过去,视觉效果有些惊悚。

许诺却没有害怕,听到了熟悉的设定,她情绪有些复杂:“这听起来,很像我……像咱们高中时写的那篇小说。你还记得吗?脑波创造出那样奇妙的多维世界,真实和虚幻互相嵌合,很幼稚,但很美。”

“是啊,那篇小说让我拿到了征文比赛的第一名,你却没有参赛,其实,这是两个世界一切不同的起点。”

许诺痛苦地闭了闭眼睛。她怎么会不记得?只要掀开脑海里刻意蒙上的幕布,她现在还能看到被撕碎的纸片从头顶纷纷扬扬地撒下来,有一片碎屑落在她伸出但是无力阻止的手上,少了半边的“诺”字清晰刺眼,是她的笔迹。

妈妈一直不赞同她读课外读物,更不用说自己写小说,在妈妈的眼中,小说能跟语文扯上那么一点关系,但不能为提高考试成绩提供任何帮助——“高考作文你总不能写篇小说交上去吧?就算作文满分,其他科跟不上也白搭!你从小没了爸爸,我一个人把你带大容易吗?你能不能争点气,只有成绩好,才可能有光明的前途啊,怎么能把大好时间都浪费在不务正业上!”

妈妈轻易地撕碎了她的手稿,也撕碎了她的梦想。许诺却不恨妈妈,她知道,妈妈只是被生活的重负压得喘不过气来,压抑太久,需要一个发泄的出口,而她的离经叛道会让妈妈更绝望,绝望到疯狂。于是她咽下自己的泪水,抱住了妈妈,也替她拭去眼角的泪痕。

征文比赛她没去,而是去了妈妈给她报的英语补习班,她像妈妈希望的那样,不再碰任何“没用的东西”,把所有精力投入在繁重的功课上,按部就班地考试,升学,考研,工作,终于过上世人眼中体面富足的生活。她欣喜于妈妈终于能够放下肩上沉重的担子,歇一口气,可是这么多年下来,妈妈积劳成疾,身体终于支撑不住,在一个月前离开了她。

她一直不敢去整理妈妈的遗物,仿佛只要不动那些东西,妈妈就不会真正消失,她牺牲自己梦想换来的生活还有意义。直到上周,她打扫卫生时,发现了妈妈藏起来的秘密。撕碎的稿纸被精心地拼合粘贴,每一个字都不再残缺,那是她曾经视若珍宝的手稿,被妈妈摧毁,却又偷偷一片片找回,修补,默默珍藏。稿纸最后有妈妈留下的小字:“诺诺,对不起,你写得真好。”

许诺捧着薄薄的几页纸放声痛哭,这句话驱散了一直盘桓在她心头的隐隐委屈,也让她接受了妈妈已经离开的事实,以后的路她要一个人走了。要不要重新拿起笔?她尝试了,只是笔下出现的字句不再有当年的灵气,文字曾经温暖过她孤单的少年时代,还能不能再度温暖她以后的人生?她直到现在也拿不定主意。

现在,有个自称“另一个世界的许诺”的人出现在她面前,坚定自信,带着微笑向她诉说她命运的另一种可能。

“我也很爱妈妈,你爱妈妈的方式,是听从她的安排,踏上她为你规划的坦途,而我的方式,是让她看到我选的路更加光明。

在她撕碎那些稿纸以后,我连夜重写了那篇小说,第二天趁着出门上辅导班寄了出去。不放弃写作的同时,我拼尽全力让自己其他科目的成绩也算优秀,妈妈知道我有多倔强,她没有再阻止我走自己的路。

幸运的是,那篇小说获奖以后,引起了一些物理界学者的注意,他们从中获取灵感,在空间技术方面做出了很大成就。于是我被破格录取到一所很好的大学,学了物理专业,渐渐爱上物理研究,并且为此奋斗了一生,不过,他们都说我的论文也写得像小说一样有趣呢。

我临死之前,将自己的意识上传到网络里,算是某种意义上获得了永生,在我肉体消亡后一百多年,我的世界终于能够打破时间和空间的限制,探测到平行世界的存在,我便申请做了第一个实验者,回溯时间,来找你。”

不知不觉间,许诺已经泪流满面,原来在另外一个世界,她也没能继续写下去,原来另一个自己也背离了最初的梦想与初心。可谁又能说另一种人生不美好?

许诺思来想去,觉得有些感慨,对方少年时能咬牙坚持梦想,却又为了物理研究而放弃写作;自己曾经丢掉写文章的笔去迎合现实,现在尘封的心却又蠢蠢欲动。

先不想这些,许诺抬眼问对面的女人:“你来找我,要做什么呢?除了基因可能跟你一样,我并没有什么……科研方面的价值。或者,你是……想要这具身体吗?”

对方失笑:“我又不是鬼,不用借尸还魂的。许诺,我就是你,我不可能对自己有恶意。本来我定位的时空坐标是妈妈还活着的时候,可实验机器第一次设置,没有参照系,定位不够精确,我还是没能再见她一面。

可是我看到了现在的你,你满意自己的生活状态吗?你真的喜欢你从事的工作吗?妈妈当初想让我们走一条最稳妥的路,那是母亲对孩子的拳拳爱护之心,却也折断了你飞翔的翅膀。现在,她走了,你还飞得起来吗?”

许诺低沉了一瞬间,喃喃道:“我……我试过,可是折断过的翅膀,还能飞得起来吗?”

“只要你想,你就能!许诺,你天生有对文字的敏感,和无穷无尽的想象力,只要你鼓起勇气,重新拾起笔来,我知道,你一定会写出比当年更好的作品。”

“你觉得……我能写出来吗?”

“当然可以,不然,我是从哪儿来的呢?”

沙发上的女人神秘地笑了笑,身影一阵模糊,消失了。

许诺从桌面上抬起头,揉揉迷蒙的眼睛,面前的电脑屏幕上,已经写完的小说被命名为《另一个她》。她左右扭扭僵硬的脖子,发现手边的咖啡早凉透了,窗外透出熹微的晨光,竟已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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