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是2013年1月5日,湖南电视台新闻频道报道过桑植县苦竹坪乡张家湾村山上组村民登天梯出入的情况。那个地方我非常熟悉,叫白塘坪一一是一个山上的垭口坪。我父亲的姐姐,我们管叫大大的,就嫁在这里。
大大家的老大是比我大两岁的表哥,初中我们在龙潭坪中学同一个班读书。每到放寒暑假,他都会邀我去他家玩。那时我十二三岁,少年心性,则是每邀必去。
我们由大河东上再折而向北向西的一条路进山。路进十姊妹溪,则是忽左岸忽右岸的沿溪而上。每次由左到右,或者由右到左岸,皆在溪水里筑置大石作为跳岩。于是路也如溪水般蜿蜒而曲折。表哥曾笑着对我说,要到他家,得过28次水,此话非虚,因为我和他一起就曾每过一次水就记一下数,真是如此。这一路前行,时两山相对,时数岭相错,溪流潺潺,幽鸟时鸣,群山耸翠,鱼游清潭,山溪道长,却是美不胜收!溪名十姊妹,足见其秀丽,早已折服过命名此溪的前辈!
估计是因为沿溪再入,溪深峡险,不易开辟道路,故路至乌梅岩,则过右岸后随陡峭山势盘旋上。两三里坡路后,过一由十几户随山而建的小村,应该叫乌梅岸村。山上有为数不多的十几丘梯田,其它皆是坡度很大的山地。村庄之上还是山,绝对高度估计有两三百米。我们要在鸡鸣狗吠声里向上穿村而过,再向上向西爬过一岭,后面的路便全是山上的路了。
山上的路随山势而走,估计有二十多里路程,才到大大家。这一段路那叫一个险啊!沿途荒无人烟,且古木参天,路外是深沟险壑,即使是白天,悬崖下深处溪水响声明明暗暗,而路途上又处处多幽暗之景,若是一个人走这条路,非得胆气足者不可。就是几个人行走其中,也是觉得阴森可怖,令人提心吊胆!
特别是有三四处过绝壁断崖,辟路者仅搭三四根粗木,或平接两端,或斜上斜下,若是初走此道者,一定是胆颤心惊,不敢行走!记得有一次大大家因事办宴,接众亲友去她家,我的三姑小姑不晓得去大大家的路,便是我给他们当向导的。当他们路过这些绝壁断崖处的时候,皆是惊恐万分,最后还是一个个壮胆爬过去的!时过数十年,虽人事蹉跎,但每每忆及当时情景,至今我都会笑盈胸怀!
走这一段路的时候,表兄往往会指向某处,这里跌下去几个人,尸骨无存;那里落下去几个人,一个挂在了树上,虽折断了几根肋骨,或废掉了一腿,却是保住了性命!我虽然也年少心性要强,每每行走此间时却也不免脊背发凉,惴惴不安。这一条路虽然也沟通了山里和山外的世界,但山险路峭,人稍有不慎,就会危险临身。
走完这一曲折由北向西的山上之路后,便接近白塘坪。过几道山上溪流,经漂水洞到接近周家湾的地方,再折而向南,又爬绝壁上的小路,约一百五十左右的崖高,就到大大家,白塘坪了。所谓的坪,并不大,就是一个三山相围的山间垭口小坪而已!而白塘,则是三山的中间靠右的垭口的一个大泥塘,可能是干涸的四围塘坝多灰白泥色而得名。而过去的生产队队部则在白塘旁边。三面环山,山上之山仍然高大,靠南方的左山甚是高峻庞大,中间和右边的山略显低矮,但有险峻之态。这就是白塘坪,似乎像与世隔绝的桃源一般的山上之坪!
大大家在靠南的左山山脚,为一正一横的瓦木结构房屋。横屋为吊脚楼。正屋下约一米五高处接一泥底塔坪,塔坪外有从山里搭接而出的粗大杉木水槽引来的山泉水日夜流泻,清澈、洁净、透亮,汇成一个大水凼。这是附近几户人家的生活用水。在山区,一般来说,只要有水源,就会有人家。你会因此而惊叹人的生存能力。
在白塘坪的大大家,我和表兄弟表姐妹们一起玩乐,一起劳作,那份记忆对我来说是难以忘怀的。我们一起在山地里耨过苞谷草,在沿山谷而上的大片坡地里挥汗如雨,望着除过草松过土施过肥的一坡青郁的苞谷地,年少的我们是那样的自豪!我们一起在南边的大山上砍过柴,在这样的大山里有的是易燃的硬实柴木,将柴木砍倒断枝用绞韧的藤条捆好,我们站在悬崖上对山谷大声呼喊,山风习习,回声荡荡,单调但纯朴的情趣便飘满山野!我们将火铳在铜管里填进火药装上铁粒子,在吊脚楼东面的窗格上架好铳身练习打野猪,当钩动铳机砰声响起一大片铁粒子击中目标的时候,我们高兴的一起大喊大叫⋯⋯
这样的日子随着初中毕业后就渐渐离我们远去了。我到外面读高中,又出县出市到更远的地方去读大学,就离白塘坪越来越远了。
大大家的变化很大。在我出外读高中的时候姑爷就得肝癌过世了。在我读大学的时候表姐表妹就外嫁出山。表哥结婚生子,将家搬到了苦竹坪街上,然后外出打工。表弟招郎山外白竹坪,再也不回山里了。大大守过一段时间的老屋,但一个人无人照顾,现也去了苦竹坪跟表哥一家长住了。
我还是看了2013年湖南电视台的有关天梯的节目,才想起那就是我年少时常去且有美好记忆的地方。现在,从我家沿十姊妹溪上乌梅岩前往白塘坪的山路应该早就荒芜了吧?已经有公路通往张家湾村了,但山上组白塘坪由于地势太险恶仍无法修路。山里的人家多半搬出了山外。但仍有一些人家在固守家园,不愿离山而去。
在我的心里,永远装着那快乐、朴实而又纯净的白塘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