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子
作者 / 柚子
01
桃子先生回来了。
她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是惶恐的，心也如刹那被丝抽紧似得狂跳起来。可那如潮水一般涌来的恐慌之下，她又是庆幸的。能见到桃子先生了！能见到桃子先生了！这条讯息在她脑海里百转千回，搅得她坐立不安。
她仰面倒在了床上，天花板很低，她想象着桃子先生的脸，待那张温和含笑的面庞真的从她脑海深处的迷雾中走了出来的时候，她的心却又打战，逼迫自己不要再去多想。她多么想去触碰啊，却又不敢多加靠近。这种感情是很矛盾的，是怎么也解释不通的。她绞着双手，哪怕是一个人在家却也感觉局促不安。毕竟，毕竟有些尘封的记忆是没有释怀的……
桃子先生是她的初恋，她阔别了十多年的初恋。她想到这里，心一软，长叹一口气，似乎向脑海中的桃子先生屈服了似的，让那尘封了很久的记忆浮上来，浮上来，在天花板聚集成一朵往事的云，淅淅沥沥下起多情的雨。
都是很远很远的事情了，她记得那时候傍晚回到家的时候天还很亮，刚翻开作业他的电话就打来了，接起电话也只是傻笑；有时累了就约出去看看湛蓝的天空和像宫崎骏笔下画出来的云朵；最喜欢的是星期五在路边小店喝一杯买的奶茶，一只手拿着奶茶另一只手紧紧相扣根本不舍得分开；或是这样看学校操场边种的凤凰树上一朵朵开出红花，灼热了彼此的目光。
02
又是为什么叫他桃子先生呢？她突然“噗嗤”一下笑出声，感觉这个外号自己真是取得太贴切了。
桃子先生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宠着她，护着她，不会让她受一点委屈。她爱吃桃子，还一定要吃最大的最软的最甜的。于是他用了几个星期和水果店的阿姨成了忘年交，每到桃子上市的季节，她总能吃到最好的桃子。她的牙齿轻碰桃肉，甜美的汁水就浸润了口腔，她一口一口往下咽，爱就填满了心房。
他性子温和，从不因为她耍小性子而恼怒，做决定时却坚定而固执。她便笑称他就像个桃子，看上去温润，只是碰碰也是软糯的，吃到最后却有个坚硬无比的核，像是温柔散尽之后的防备，对于那些想尝尝桃子味道的人来说，最后的拒绝真是不厚道。她说出这段话后自觉妙极，从此便唤了他桃子先生。
她脸颊绯红，嘴角不禁上扬，年轻的时候真美好啊。一会儿之后又为自己的念头感到羞愧，都半老徐娘了还想着这些？羞愧归羞愧，再见到桃子先生已经变成了她这次来参加同学会不敢说出去的唯一期待。
她换上了新衣，尽可能袅娜地赴约。
03
老班长在挨个问候，大家都显得拘谨，在社会上摸爬滚打惯了的人似乎一下子就青涩了，只是浅浅地笑着。
她在入门时就见到了桃子先生，依旧沉默的样子，但是会打扮了许多，穿着很妥帖，想必有个贤良的妻子。她把眼睛垂下，不敢与他多接触，心却跳快了几分。他也看到了她，有种惊诧感，十多年过去，怎么还是原来的样子？身材倒是丰腴了一点，没以前那么单薄了，可是眉眼嘴角都和以前一模一样，就是笑得也一样。
两人将眼神投过去，相互致意了一下，然后就别无其他，她顿觉黯然，四年的恋情就换来了个点头，怎么说也有点不近人情，妄了她还念着他。她赌气地将眼神别过去，故意不去看他，似乎他那里有一道光，把她晃得睁不开眼睛。
这时老班长走过来，故意夸张地说：“你那时是最漂亮的，现在竟然还是。”她便低下头去，脸上浮起少女般的羞赧，其实她是很受用的，但她依旧装作很淡然的样子，只是她偶然仓皇的眼神出卖了她，她不由自主地望向了他。
她爱桃子先生，曾经那么那么爱他。
现在，现在应该是不爱了吧。可是还是禁不住想起以前的感情，这辈子不会再有的轰烈爱情。
那些年吃过的一个又一个桃子，是桃子先生大清早到市场里一个一个挑过来的，是桃子先生耐心地用水将其洗净，是桃子先生为她亲手剥的皮。那新鲜的桃子仿佛还在她眼前，淡粉色的外皮包裹着丰腴的果肉，诱人。
烟一样的记忆在眼前飘呀飘，她禁不住要用眼神去瞟他。
桃子先生站在那里，正在和另一个同学低声聊天，根本就没注意到自己，她更觉得失落，又有点恼怒，嘬了一口酒。
他们是怎么分手的呢？现在也说不清楚了。
她工作一年后便出了国，当了新兴白领女性，嫁了个不爱却合适的老外，生了几个孩子，然后又离了婚。说不上不幸，但也再也触不到幸福。
而桃子先生呢，坚决拒绝了她一起出国的请求，任她怎么恳求也要留在故乡。现在在检察院里已是处级干部，听说还有升迁机会，对于他这个年龄来说是很难得的。
她也已经想不清楚了，当年到底是谁负了谁。只是年轻的他们都太固执，彼此都不愿妥协，在人生的路口竟然牵牵扯扯就断了。她在国外时，多少次想家，多少次想桃子先生，可就是不愿意拨出电话，时间一长，她也不愿再记起这段刻骨铭心的爱情，只是让它化在自己的血脉中，尽力去忘却罢了。
04
聚会很热闹，国外的生活清汤寡水，她对于这种场面还有些不习惯。酒色财气，真是一样不少，她在其间，像是惊慌失措的小鸟，扑棱着翅膀，却哪里也不敢飞。而桃子先生就有些如鱼得水，和众人都说得很开心，侃侃而谈，全不在话下。她有些诧异，她记得以前的桃子先生是那么安静害羞，怎么一下子就变得这么会处理人际关系了？
在吃饭时她算是吃尽了苦头，她酒量本来就不好，又不会拒酒，此刻真是苦不堪言，她用醉红了的眼睛瞟了一眼桃子先生，却见他不动如山，来敬酒的人被他三两句绕进去，反倒自己喝了，就算他喝了，也是极淡定的样子，一仰脖就喝了，干脆利落，脸不红心不跳。
她托着腮帮，很想问他他是怎么练就这身本事的，只是话要怎么出口？
以前她和桃子先生还在一起的时候，他知道她不能喝酒，就早早地备好了果汁带着。要么就是直接带上桃子，那边酒喝得风生水起，这边她啃桃子啃得开心。大学同学给她的同学录上写第一印象时，几乎所有人都添上了“吃桃子大王”。
到了国外以后，除了一开始他寄来的那一箱桃子让她在异国他乡红了眼，她基本再没碰过桃子，就是在路上看见心也隐隐作疼。
这时又有人来劝她酒，她实在喝不下了，而那人却是不依不饶的，她差不多用哀求的声音说，我等会喝吧，可是那人这点时间也不给她，把酒推到她嘴巴那里，做出一副不肯罢休的架势，她简直要哭了，便用眼睛看向桃子先生，此刻她只能求他了，这似乎是她这么多年没能改正的本能。
可是桃子先生却把眼睛错开了，她知道他刚才明明是看到有人逼她喝酒的，但是他却不管不顾，她的心一下子就抽疼了一下，然后仰着脖子将酒喝了下去，眼泪却也挤了出来，不知道是被酒呛出来的还是因为伤心。
她跑去卫生间洗脸，一遍遍洗，脸红得很，水不小心入了眼睛，她眼睛都睁不开，便伸手去抽纸，却怎么都抽不到。这时她感觉有个人走过来，将纸递给她，她接过纸，低声说了谢谢，等擦干脸后，抬头看时，却发现是桃子先生，桃子先生皱着眉头站在那里，说不清是什么表情。
桃子先生说了十多年间他们的第一句话：“不会喝酒就别喝。”
她刚还疼痛地要命的心突然就无限柔软起来，她像受委屈的小姑娘一样，立在那里。
“出去吹吹风吧，能醒酒。”桃子先生说。
她不知道为什么桃子先生刚才这么冷淡，现在又来找她，她就只好跟着他从后门走了出去，街上冷清清的，灯光曛黄，树影斑驳。夜风迎面扑来，她果然清醒了好多。
他们在路上默默地走着，她紧张极了，几次想说话的，但是一句话都没说出来，而桃子先生看样子也很紧张，他们竟然一句话都不知道怎么说。
许久后，桃子先生才开口说：“你现在怎么样？”
她低着声音说：“很好。”
他说：“那就好。”
两人又是沉默，他们已经走到了街的尽头，两人站在十字路口，望着红绿灯一闪一闪的，红灯变成绿灯，绿灯变成红灯。这时有对年轻的情侣相拥走过，男生清秀女生美丽，两个人踩着黄灯跑过了马路，然后高兴得笑起来。她低呼了一声危险，但是只有桃子先生听到，他说：“以前我们也这样的。”她的脸一下子红了，像是又喝醉了一样。
走回酒店后门，他们又不舍起来，两人就站在门边。
桃子先生说：“现在还喜欢吃桃子吗？”
她说：“不喜欢了。”她本来想说多点，想说再也没有人帮她挑桃子了，想跟他说说这么多年的委屈，却什么也说不出口。已经物是人非了啊，还把自己当那年的小姑娘吗？她在心底苦笑，觉得自己之前的相思与忐忑就像是一个笑话。这个笑话包裹在当年那个美丽柔软而脆弱的桃子里，外表依旧光鲜亮丽，你要是沉迷于其中一口咬下去磕到了壳，那剧痛就会找上你了。
这时一阵风吹来，将她的披肩吹落了，桃子先生赶紧去帮她捡，追着风，小步跑着，她发现桃子先生有了小肚腩，背已经不是那么笔直，跑步有了蹒跚的影子，她鼻子酸酸的。等桃子先生将披肩给她捡到，递给她时，她抬起头，清楚地看到他的鬓角全是密密麻麻的白发，她的泪水一下子就落了下来。
她泪眼朦胧地说：“我们都老了。”
桃子先生半饷不语，一会儿后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他第一次感觉到时间的无情，什么都已经物是人非了。
她抬头颤声说：“桃子都腐烂掉了。”
再新鲜的桃子都已经腐烂掉了。在心里沉甸甸积着的爱情啊，念了那么久，一回头却发现也早已不是曾经那段感情了。美好的东西赏味期限总是短暂的，爱过的那些年被岁月碾压成粉末，飘飞在城市的上空，只容许人们去祭奠了。
桃子先生爱怜地看了她一会儿，拉开门说：“外面风凉，快进去吧。”
——The End——
作者简介
作者：柚子
作者简介：一个喜欢写作的文学少女，脑海里有许多许多故事。希望通过自己的文字记录下自己的所思所想、所爱所恨，也希望有人能够看到我写的东西。我是一个比较细腻的女孩子，写的东西大多偏向情感类~
故事大概：一场同学会上，她见到了阔别十多年的初恋。一切都已经物是人非，只有回忆还在翻涌。以前的她爱吃桃子，他帮她挑桃子买桃子，他也像桃子一样外表柔软内心坚硬。再新鲜的桃子都已经腐烂掉了。在心里沉甸甸积着的爱情啊，念了那么久，一回头却发现也早已不是曾经那段感情了。美好的东西赏味期限总是短暂的，爱过的那些年被岁月碾压成粉末，飘飞在城市的上空，只容许人们去祭奠了。
写作初衷：根据之前写的一篇文章改编的，人物结构更加简洁，对人物的描写更细腻了一些，希望是一种进步。我对于这种“没有后来”的故事总是有一种偏爱，似乎相信未完成才是一种完满，才能让人难忘。所以喜欢写这类小说。所谓浪漫，就是没有后来。
注：文章首发于『萌芽论坛』微信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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