鳄鱼街——八月

七月,父亲去附近的温泉疗养,把我、哥哥和母亲丢给了炽热发白的夏日。被强光晒得昏昏欲睡的我们翻开这本假期之书,它所有的页面都闪着眩目的白光,在它们的底层藏着梨子金黄色的果肉,香甜得令人晕眩。
每天,炎炎夏日从我们位于集市广场的二楼公寓那个阴暗的房间穿过:空气的条带在寂静中颤抖,一块块阳光在地板上做着燃烧的白日梦,手摇风琴的旋律从夏日金黄色静脉的深处流出;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钢琴的旋律,不断重复弹奏着两三节副歌,音乐晕倒在阳光中白色的人行道上,消失在正午的火光里。打扫完毕后,阿德拉放下亚麻布窗帘,让阴影进入屋内。这时所有的颜色都降了八度,屋子里充满了黑影,仿佛浸淫在深海的光线中。一切都在这绿色的镜子中显得更加混浊,而夏日的燥热则在窗帘上呼吸,在午后的梦境中轻柔地摇晃。
我就这样和母亲走过了溢满阳光的广场两侧,我们曲折的影子投射到沿路的房子上,就像走过一架琴键。方形的人行道石板在我们舒缓的脚步下缓缓流过,其中一些像人的皮肤一样是淡红色的,另一些则是黄色和蓝灰色。所有的石板都光洁平整,被阳光晒得很温暖,有如天鹅绒般柔软,像是溢满阳光的脸蛋,让人踩得几乎认不出来,愉快地遁入虚无。
往前走过更多房屋,这条街渐渐无法维持城市的品位和教养,就像一个乡下人从城里回到自己的村子,沿途一件一件抛弃优雅的服饰,在越来越接近故乡的时候,他又慢慢变回一个农夫。
这座废墟上的空气因为炎热而变得狂野凶猛,被阳光激怒的马蝇在空中迅速穿梭,划出一道道闪亮的光芒。空气猛烈地颤动,仿佛被一个隐形的拨浪鼓拼命摇晃,激动得几乎发狂。
图雅缩着身子坐在黄色的床单和破布堆里,巨大的头颅上长满了蓬乱的黑发。
囚禁在玛莉莎卡灵魂里的时间从她身体里抽离了出来,真实得令人害怕。它自顾自走过这个房间,喧哗,吵嚷,令人厌恶。它从老钟这个喧嚣的石磨中流出,在清晨明亮的寂静中变得越来越大声,像是邪恶的面粉,散碎的面粉,疯子撒出的愚蠢的面粉。
阿姨不停地抱怨,这是她谈话的基调。她的声音从那团丰腴的白色肉体中传出来——那肉体的生长已经超过了她的极限,它们只是松垮、随便地聚集在一块儿,勉强构成了一个人的形状。然而它随时都会分崩离析,扩散,洒落到全家人身上。那几乎是可以自行繁殖的生殖力,是一种放纵的女性气质,以一种几乎病态的方式增生。
瘦小驼背的马克叔叔有一张荒废得已经看不出性别的脸,他坐在他灰色的失意潦倒之中,早已接受了自己的命运。他被一团没有边际的轻蔑笼罩,仿佛在那阴影里休息。在他灰色的眼中微微闪烁着花园遥远的炽热光芒,在窗户上舒展开来。有时候他试着以虚弱的姿势表示反对或抵抗,但那股张扬自信的女性浪潮总会把这无意义的姿势冲到一旁,趾高气昂地从他身上漫过,汹涌的浪潮淹没了他身为男性最后的微弱挣扎。
露西亚走了进来,她身材中等,有一张过于成熟的脸,和她孩童一样白嫩柔细的身体很不协调。她向我伸出娃娃一样的小手,那手是一朵刚要打开的花苞,然而她的脸却已经绽放了,像是吐露出一大片玫瑰红的牡丹。她的脸红让她忧郁,因为它羞耻地泄露了她月经来潮的秘密。她眯起双眼,当有人问她问题——即使是最无关紧要的问题——她就会再度面红耳赤,因为所有的问题都包含着私密的隐喻,指向她敏感的处子之身。
他松弛的脸庞仿佛正在日复一日地遗忘自己,逐渐变成一面空白的墙,布满网状的苍白静脉。在这些血管之间,纠结着他充满风暴的蹉跎人生中那消逝的回忆,有如破损地图上的线条。
我跟着他走了进去,他坐在一张小沙发上,膝盖蜷缩着,几乎就和他台球一样光溜的脑袋一样高。你仿佛会以为这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件充满皱褶的衣服,被人挂在那里。他的脸就像是呼出来的气——是一个不知名的行人留在空气中的一缕游丝。在他搪瓷一样苍白发蓝的手中有一个皮夹,他正在翻看里面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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