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草凄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旧潮湿且糜烂的味道。与此同时,还有一些若隐若现的雾气飘散其中。走在前面的一名着金色服饰的少年不住的掩鼻皱眉,他颇为嫌弃且不失警惕的看着周围的环境。持剑的右手紧紧握着一把金色剑鞘的剑身。另一只手则时不时的在半空挥打,以驱散在周身飞舞的蚊蝇。
这是一段颇为曲折难走的山中小道,随便一眼就能看出早已荒废多年。石缝罅隙间不知名的藤蔓植物缠绕生长,有些散发着腐臭味的墨绿色枝叶在半空来回荡悠。金衣少年一路都用剑鞘将头顶悬垂而下的枝叶拨散开来。他的双唇紧抿,嘴角也微微向下,这使得他本来俊俏的面庞略增几分老气。可见此时他心中的勉强尤为更甚。只是少年人的某种倔强令他仍是一路向前方黑黢黢的山岗走去。
“快…快跑”“阿娘…!”“别杀…杀我!”,忽然,金衣少年似是听到前方黑暗中传来许多喊叫声,却又听不真切。声音仿佛来自很遥远的地方,偶有几句字眼落入耳中,可要侧耳去分辨又好似嘈杂密集的众人私语。金衣少年暗中思忖道:“看来乱葬岗有怨灵恐是真的,这次我一定可以令舅舅刮目相看!”,此时,少年手中的配剑也像是验证般兀自剧烈的颤动,仿若下一刻就要从少年手中飞出掷去。
就在少年准备只身前往一探究竟之时,只见两旁石缝中的藤蔓植物倏然茂密起来,且原先的墨绿色变为黑红色如触角般向金衣少年袭来,不待少年发出任何声音,就将他迅速卷回了石缝中,一切瞬间又归于平静。
景仪见思追面带沉静,而另一边的含光君则面色依旧看不出什么,因此忙掩心中好奇。再加有之前亲眼目睹含光君醉酒后的种种怪异,心知很多事情最好还是不知道的好,故也未敢再多加追问。只是又想到如若思追和他们一道回云深不知处难免路上有可能会被欧阳家的两名少年相询一二,所以便对思追轻言道:“思追,你去随侍含光君吧,我随欧阳公子们回去即可。”
思追正欲出言,却听一袭白衣胜雪的含光君悠然道:“也好。”闻此,几名少年便都不敢再有任何异议。欧阳子真和那名随侍少年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虽然各自心下奇怪,但奈何这是别家长辈的私事,他们作为外门小辈更不便多问,因此也只是再次向含光君和思追躬身一礼道谢后转身和景仪御剑而回。
待景仪和欧阳家的两名少年三人身影消失在天际。思追即默不作声的随含光君一道前往他其实早已想到的地点。不多时,他们就御剑到了那片山岗。在这多年间,思追也只是有机会来过几次。但这一次,山岗中的那片幽冥之感尤为明显。空气中一种腐糜的味道令人作呕,山石上的潮湿滑腻感令人不自禁的联想到山蛇巨蟒的皮,思追心里打了个突。他下意识的紧了紧身上白色猎装的外衫。
这种不同寻常的异样感令始终走在前面的蓝忘机也有所察觉。他忽然停住脚步,抬手示意身后的思追停下,只见他闭上双眼后双耳微动,如林中体察到危险的动物般似在捕捉某种异响。随后他用修长的手指轻轻擦拭了一下身侧的石壁,又将手指上沾到的黏腻物质轻轻放到鼻端轻嗅起来。却不知为何他双眉微皱,但也只是一瞬。随即便又恢复了往日的平淡如常。
不过,思追明显感到蓝忘机的脚步放慢了许多,更多的像是在探查什么。而本来前后有些距离的两人,此刻也变成了蓝忘机似是有意的站在了紧挨着思追的右前方,与此同时蓝忘机又将自己的外衫披在了思追身上,不等思追拒绝,他只是微微用劲儿按了按思追的肩膀轻声道:“此处有异,避免邪气入体。”,略想了想,似是又微叹了声道:“跟紧我!”。
走过一条逼仄的石壁小径,眼前豁然一片,依然是红的妖艳的彼岸花一簇簇的盛开着,许多断壁残垣告示着这里曾经有过人类活动的迹象。传说彼岸花盛开的颜色愈加浓烈,意味着其所在土壤中有很多的尸骨,它就是被尸骨养育的花种。在花枝中间上下飞舞着许多荧蓝色的光,从远处看去如一双双暗夜中的鬼眼,当年幼时的思追总对此有些胆怯,后来他才知道,那是磷火发出的光。
思追已经很了解蓝忘机到这里后的习惯,所以他只是静静地坐在蓝忘机的身侧注视着幽蓝的天际。只是今日夜色异常的深沉,不见一丝星光。天空中似有抹不开的层层浓雾。蓝忘机依旧从怀中取出两个白色的小坛子,坛口处用红色绸布封住,却也抵挡不住它的馥郁芬芳。这正是姑苏名酌——姑苏天子笑。 蓝忘机并不喝酒,他只是手里擎着一只,嘴角挂着一抹淡淡且略带宠溺的笑容,与另一只坛子轻轻相碰,坛子相撞后发出好听的清脆声响。思追听到他轻声呢喃道:“阿婴,你还好吗?我,又来看你了。”
放下酒坛,从远处看,真的好似是曾有两名友人在这里畅饮高谈。此时一侧的蓝忘机从腰间取下一枚坠着黑红色流苏的银铃放在身前。随后盘腿席地而坐,忘机古琴置于腿上。思追不禁讶异起来,这明显是要“问灵”的架势。虽然这如此多年来,思追曾不止一次看到过蓝忘机对这枚银铃进行问灵,但始终没有任何进展,可这并不影响蓝忘机对此事的坚持。只是在这片乱葬岗问灵还是第一次。
银铃像以往一样悬浮在半空,它周身散发着轻微的银色光晕,似是水中倒影般不真切。银铃的铃身是镂空的一朵莲花,在空中有如莲花盛开的动态。忘机古琴弹奏出的问灵曲清明悠远,宛如上古天籁,是需要极高的修为才可演绎出它的精髓。但此时蓝忘机的神色却愈加凝重,思追也已在问灵曲的清明音色中捕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嗡鸣之声,细听之,似是来自银铃本身。而银铃此刻也剧烈的抖动,最终仿佛抵挡不住那莫名的力道而倏然掉落下来。与此同时,蓝忘机倏然睁开双眼,在他身侧置于地上的佩剑避尘也似是受到了某种感召,也兀自发出铮鸣之声。
“去救人!”蓝忘机以沉稳的声音简言道。思追不禁焦急道:“含光君,去救何人?”,蓝忘机已一把抓住避尘大步向来时的那条石壁小径走去,边走边朗声道:“金凌!”。思追还欲再问其中关节,但发现并不是时机。只得紧随蓝忘机其后。来到小径,思追赫然发现方才走过时那些绿色的藤蔓植物此刻都变成了墨红色,如果仔细观察,则可以看到它们如人的臂膀一样来回伸展和游走。遇到人的生气,它便如触角般伸向过来。思追刚要抬手去挡,却见蓝忘机迅速以避尘将其格挡开,同时一个旋身挡在思追身前,他侧头低语道:“小心!此藤有毒!”
话音方落,就听角落里传来凄厉的“吱吱”声,思追和蓝忘机循声看去,发现是一只老鼠不慎被藤蔓缠绕,只见老鼠的身体似是被某种液体腐蚀,身上顿时出现许多脓疱,却又不会立时毙命,因此它只得痛苦的哀嚎。思追见此后不禁背脊发凉,若适才蓝忘机没有替他格挡,那此时他也会如这只老鼠一般。思及此,思追不禁感激的望向一旁的蓝忘机。
却见蓝忘机则一脸凝重的看向其中一黑漆漆的石缝,那石缝被这种藤蔓植物围绕得密不透风,乍一看去密密匝匝的全是诡异的黑红色。忽然,一个银色的东西在一片黑红中异常显眼,思追定睛一看,也是一枚银铃,与先前蓝忘机问灵的银铃颇为相似。顺着银铃上的吊饰一路探查,则在密布的藤蔓植物的缝隙中看到几丝若隐若现的金黄。再仔细静听,还可以听到几声几不可闻的喘息,这喘息已经颇为急促,似是异常的憋闷。“难道这是金凌?”,思追忽然恍然,蓝忘机则微微点头道了声:“嗯”。
“什么人?!”此时从远处传来一声断喝,蓝忘机持避尘正欲将藤蔓斩断,只顿了一下便再次挥剑,那声音并不罢休,且异常凌厉的再次喝道:“住手!”。只见一着紫衣的持剑男子已奔至近前,他眉峰飞扬,眼角细长微微上挑,这使得他本来俊俏的面容多了几丝跋扈和冷酷。右手持剑,左手手腕上则盘覆着一条蛇头银鞭。等看清蓝忘机和思追后,他的表情登时有了数种变化,先是惊异,然后又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胆怯和羞赧,最后直接变成了显而易见的愤怒。这愤怒直接堆积到了眼角眉梢,以至终于曝出了一丝轻蔑的冷笑道:“呵呵,这不是大名鼎鼎的含光君吗?”。蓝忘机并没有予以理睬,却是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思追则懂事的对紫衣男子行了个晚辈礼后恭谨道:“思追见过江宗主。”
紫衣男子只瞄了一眼思追,似是而非的点头示意了一下,随即又讥诮道:“有道是含光君逢乱必出的。怎么?今日这乱葬岗里也有什么乱子不成?”。蓝忘机此时无心与他争辩,只侧头凝视了他一眼,只是这视线就落在了紫衣男子持剑的右手中还提了两只白色的小坛子上,坛口用红色绸布紧紧封住。只一瞬间,蓝忘机便心中了然,他不禁目光中难得的露出几许柔色看向紫衣男子的脸,两人目光交汇的一刹那,紫衣男子迅速将脸别过去,似是害怕泄露某种隐秘的内心一般。
蓝忘机收回目光,依然面向石缝漠然道:“金凌被鬼藤所缚,已卷入石缝多时。”后面的话,蓝忘机知道已无需多说。紫衣男子闻此登时冲到蓝忘机身侧,不及蓝忘机出手阻止就已经不由分说的将左手的蛇头银鞭甩了出去,与此同时银鞭全身发出紫色的电光,可只在须臾之间,他便知道自己错了。那些藤蔓根本不惧银鞭产生的电流,不禁没有任何削弱,反而将银鞭一起缠绕形成了一条巨大的绳索般将紫衣男子甩出数米。紫衣男子所提的两个白色坛子撞击到石壁上瞬间碎裂,坛中的液体流溅到石壁中,空气中一时酒香四溢。
那些藤蔓此时仿佛一时间极速生长了许多,大大小小如触角一般向三人逼迫而来。思追不停的用佩剑将伸展而来的藤蔓砍断,他余光看到蓝忘机已被更多的藤蔓包围,只是那一袭白衣,长身玉立其中显得尤为突出,那周身散发的狠绝杀气可以力透一切。忽然,一阵急促的琴音响起,音色如破帛一般在空谷中回响,仿若有千军纷沓来袭,思追在心中不禁高呼:“是破阵曲!”。猛然间,一阵高亢激昂的旋律急逝而过,所有越围越紧的藤蔓全部似被利剑从中斩断一般纷纷断裂开来。只听“扑通”一声,一个金色的身影从石缝中摔落在地,原来是之前被鬼藤缚住的金凌早已晕厥了过去,此刻藤蔓断裂,他也直愣愣的倒了下来。
而另一旁数米之外的紫衣男子先前被甩到了一处断崖之下,他一只手紧紧抓住那条蛇头银鞭,银鞭的另一头被藤蔓缠绕,因断崖下是万丈深渊,他没有任何可着力的地方,因此只得靠臂力勉强悬挂于断崖处苦苦支撑。此时因藤蔓已断裂,眼看他便要坠入深渊。一抹白色身影从崖上徒手一把抓住了他的左臂,紫衣男子抬首一看,此人正是蓝忘机。淡蓝色的抹额飘带垂落于肩头随风飞舞,那高洁出尘的面容上似有薄雾笼罩一般。紫衣男子咬了咬牙,顺势将右手也握了上去,他觉得自己已经将近力竭。蓝忘机见他不得要领般的来回晃悠身体,且在换手时因力道问题又不禁往下坠了几坠,遂只得出言道:“江澄,你不要乱动。抓紧我!”紫衣男子略点了下头,紧要牙关轻声道:“好!”。
蓝忘机只见断崖下的人面露焦急,那陡然腾空的身体,在万丈深渊处尤似一叶孤舟。他只觉这人仿佛和某张脸重合起来,那张脸上生就的是一双笑眼,邪魅飞扬。周围瞬间充斥着无数喊杀之声,火光一样的天空中弥散着大战后的血腥。蓝忘机这一时的失神,却是握住断崖下的人的手更紧了几分,倏然间一声尖利刺耳的鸣啼,一只黑色的枭鸟扑棱棱飞跃而出。与此同时,紫衣男子在蓝忘机的眼眸中看到了他自己的影子,却听他几近悲切的声音道:“阿婴!这一次,我绝不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