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张良,重读40位历史人物(19白居易)

我说,据说盛唐时期,长安堪比今天的纽约,那时的长安也是五颜六色的吗?

他说,是的,在长安的外国人,很多很多。当时全球范围内,能跟长安相提并论的只有巴格达。长安对应的是盛唐,巴格达对应的是阿拔斯王朝。不管是古代还是今天,只要是世界中心级的城市,一定虹吸全球。

我说,人类文明发展差不多是同步的,阿拔斯王朝奴隶盛行,那唐朝贵族们会不会也圈养奴隶呢?

他说,会!甚至有些贵族会养黑奴,专业名称为昆仑奴。女丁系列多为新罗婢,新罗是朝鲜半岛的国家之一。

我问,这些昆仑奴是怎么来的呢?

他说,阿拉伯商队贩卖或进贡来的。

我问,昆仑奴是从唐朝兴起的吗?

他说,不,南北朝就有这个风气了。

我问,有没有黄种人的家奴?

他说,家里干活的主力军就是黄种人,这些贵族普遍有庄园。还记得我们讲南北朝时期五斗米教给谢家治病吗?后来五斗米教起义的基本盘就是谢家的家奴们。谢家有多少家奴?三四百人,足见大户的奴隶之多。唐朝的奴隶中,最残忍的叫矮奴。

我问,矮奴是什么样的?

他说,矮奴就是侏儒,纯粹是家庭宠物,供主人取笑娱乐的,有些还专门拿来当肉几,也就是人肉沙发。

我问,是怎么来的呢?

他说,地方进贡。最有名的就是道州,盛产侏儒,每年都要向朝廷上贡。贵族们需求量越来越大,天然侏儒不够,就开始人工培育,从辖区挑选幼儿,从小养在陶罐中,限制其身材发育。数百年间,道州矮奴被地方官视为特产,进贡大内。

我说,太残忍了。

他说,古代,普通老百姓就如牛马一般。白居易有首诗就是专门写矮奴的,《道州民——美臣遇明主也》。

我问,你觉得李白、杜甫、王维、白居易,谁厉害?

他说,从诗歌成就而言,各有千秋,但就各自的人生而言,我选白居易。对于一个时代里的大人物来说,真正的胜出是四个字:寿终正寝。李白与王维晚年都卷入了政治风波,杜甫直接死在漂泊途中。而白居易呢?一生官运亨通,官至二品,退休后夜夜笙歌,活到了75岁,死后连皇帝都伤心得不得了,还专门写诗悼念。

我问,您如何评价白居易的诗歌风格?

他说,佛说家常事。遇到有的佛,他给你念《金刚经》《大悲咒》,讲的全是高深的佛法,就觉得他很厉害,但get不到精髓,不知所云。遇到有的佛,跟你聊的是家常事,说的是萝卜青菜,你不光听得明白,还不停的感慨“原来如此”,甚至有醍醐灌顶、豁然开朗的感觉。同期的诗人还多聚焦在堆砌华丽辞藻抒发情感上,白居易呢,每写完一首诗就念给老太太听,老太太能听懂的,就要,听不大懂的,就改,改了还听不懂,则弃稿。

我问,古代人说话,是不是说文言文?

他说,不是,文言文是一种书面表达,和日常说话是脱离的。古代的知识分子各有各的方言,文字也没有统一的读音。应该这么讲,一直到白话文运动,文字都属于少数知识分子的游戏,老百姓只是会说汉语而已,但是未必认识汉字。当年秦始皇统一了文字,而白话文运动则以白话取代了传统的文言,并且统一了文字的读音,至此,语言与文字彻底对应了,这算得上是史诗级的语言革命。

我问,白居易在唐朝发起的,也是类似的白话文运动吗?

他说,那算不上,他主要提出的是诗歌改革,意思是诗歌不能是一个情感工具,而应该为时代服务,用了这么一句话: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

我说,有人认为,白话文运动同期的汉字简化,是一种倒退。

他说,从汉字的结构、审美、寓意而言,是后退;但是从文化普及、书写方便而言,是进步。在古代,读书写字是无需为生计发愁的贵族的专属,而汉字简化后,读书写字的门槛大大降低了,只有简单的东西才能快速推广。二十年前,为什么打字员门槛很高?因为那时输入法多是五笔,需要拆偏旁,需要记字根,太复杂。而后来的拼音输入法呢?读过小学就会,迅速普及了,也迎来了互联网在中国民间的超快速发展。一句话概括:不被群众掌握的思想武器不是群众的思想武器。

我说,总感觉李白、杜甫、王维,都是那种脱离低级趣味的艺术家,对钱不感兴趣,对权也不感兴趣,他们又为什么会纷纷做官呢?

他说,他们是他们那个时代的普通文人而已,普通文人的终极理想就是当官,因为儒家主张,学而优则仕。当官的渠道有二:一是科举,二是推荐。推荐有点类似今天保送北大清华。古代怎么证明一个人有才华?文章写得好就是有才华,不然发明创造再多也只是一个匠人,所以这些文人们也是纷纷写了作品找人往朝中推荐。为此很多人还特意跑到终南山去隐居,装世外高人,希望与进山烧香拜佛的朝中达官贵族偶遇,乃至催生了一个成语,终南捷径。

我问,白居易的那首“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是多大年龄写的?

他说,十五六的样子。

我说,真是个小天才。白居易是贵族出身吗?

他说,能读书的,基本没有普通老百姓,不过他家还谈不上贵族,他父亲只是地方上的公务员。隋唐是北朝的延续,这些活跃在隋唐的大户人家多是胡人后代。白居易的远祖也不是汉人,是西域龟兹族,他妈妈是他爸爸姐姐家的女儿,也就是说,论辈分,他妈妈是他爸爸的外甥女。

我问,白居易是哪里人,好像新郑和符离都有故居?

他说,白居易出生于新郑,当时正好处于唐朝藩镇割据时期,内乱不断,为了躲避战乱,他父亲把家眷送到了宿州符离,白居易就是在那里度过的童年。符离因何而得名呢?因北有离山,地产符草。所以,白居易写的那个离离原上草,既不是内蒙古,也不是新疆,而是符离。

我问,白居易是怎么成名的?

他说,一个人要成名,核心是要有人说你行,说你行的人要行。年轻的白居易一进长安就遇到了当红诗人顾况,顾况先是调侃了白居易的名字,居易?你知道长安的房价有多高吗?一般人在长安可买不起房。但是当他读完白居易的那首离离原上草,突然觉得这就是个天才,前途无量,然后又改口,别说在长安买普通商品房了,你就是住别墅都没问题。这是后人写的典故,我认为有添油加醋的成分,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就是顾况对外说了白居易行,为其做了背书。另外,白居易算是学霸,二十七岁考中进士,在同期进士中还是最年轻的。唐代的科举有“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之说,就是说一般的读书人,哪怕五十岁也很难考上进士。

我问,白居易写了《长恨歌》,对仕途有帮助吗?

他说,有。他最初的工作是周至县的县尉,别觉得这个官小,这已经是皇帝看在他名气大的份上给的,相当于你考了公务员没多久,安排你当了县长。他与好友一起游玩,酒席之间,谈及唐明皇与杨贵妃的爱情悲剧,突然心血来潮,大笔一挥,《长恨歌》问世。唐宪宗看到《长恨歌》又想起了白居易,急忙把他调入朝中当机要秘书,专门负责为我起草诏书。皇帝赏识的人,你想那提拔速度还不是坐火箭吗?第二年,皇帝升白居易左拾遗。又过了两年,再次升官为京兆府户部参军。

我说,白居易身居要职,但是也心系百姓,比如他《卖炭翁》里那句“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

他说,一分为二来看。一方面,白居易发起诗歌改革,追求白话风,讲究内容要贴近百姓,颇有点“三贴近”,贴近实际、贴近生活、贴近群众,他自己的诗肯定要实践这个理论。另一方面,一个高官在没有相似经历的前提下,对贫苦人民的生活细节缺少真正的感同身受,诗句也只是触及生活的表面,只能看到老百姓的哀与愁,感叹一下而已。

我说,我记得还有篇《卖油翁》。

他说,《卖油翁》是欧阳修的作品。

我问,卖油翁写的好还是卖炭翁写的好?

他说,文无第一,但我更欣赏卖油翁这个人物形象,一句”我亦无他,惟手熟尔”,尽显内心的底气。卖炭翁除了可怜就是可怜,而卖油翁则精神上更加的从容,与权贵对话也毫无怯意,敢“睨之”,还能“释担而立”,“但微颔之”。

我说,前面还说白居易春风得意顺遂,那为什么会发感慨“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呢?

他说,李隆基之后,皇帝就是跑马灯,换的很频繁,得宠于现任未必得宠于下一任。另外,到了晚唐时期,已经形成了三股势力,除了皇族本身外,还有宦官集团、藩镇割据,当时白居易就是得罪了藩镇割据势力。白居易他妈妈是看花时掉井里淹死的,而白居易却在守孝期间写过“赏花”及“新井”,被认为是大逆不道,于是被贬到江州。在路上,白居易遇到了那个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姑娘,写成了《琵琶行》。

我问,藩镇割据是什么意思?白居易又怎么得罪了他们?

他说,就是省长手握兵权,几乎自治,在军事、财政、人事方面不完全受中央政府控制。藩镇势力派刺客在长安街头刺死了宰相武元衡,刺伤了御史中丞裴度,白居易上表皇帝,要求严惩凶手,就这么结了仇。

我问,唐朝政府管不了藩镇势力吗?

他说,管不了。我举个现代商业的例子,茅台酒与代理商之间,就是标准的藩镇割据。飞天茅台市场上卖三千元一瓶,茅台出厂的价格不到一千元,是透明的,而超出出厂价一倍以上增值的这一部分呢?是代理商们联合操纵的。茅台酒厂对市场完全失去了调控能力。

我问,白居易又怎么调任回长安的?

他说,唐宪宗一死,白居易立刻好过了,因为新皇帝上任就召唤了他。唐宪宗怎么死的呢?追求长生不老,吃各类神药,把自己毒死的。

我问,白居易在爱情方面忠贞吗?

他说,妻妾成群。

我问,为什么日本人比较喜欢白居易?

他说,日本文化中,汉文化有非常大的比重,尤其中晚唐文化,白居易又是中晚唐文化的典型代表,所以他成为对日本文学发展和诗歌影响最大的一个诗人,远远超过我们眼中的诗仙、诗圣——李白、杜甫。

我问,白居易是个清官吗?

他说,他是个贪财好色的普通人,达官贵人们喜欢干的,他都喜欢。不过,晚年他皈依佛门了,号香山居士。

我问,唐朝后期的牛李党争是怎么形成的?

他说,皇族基因不行了,火车头没主见,没能力了,大臣们就什么事商量着来。商量来商量去,就出现了两个派系,一派是牛党,进士出身的官僚们;一派是李党,北朝以来山东士族出身的官僚们。皇帝镇不住他们,他们利益需求不同,自然会有分歧。牛李二党基本上是你方唱罢我登场,一方掌权,另一方被贬,等到新皇登基以后再对调,等于核心领导层掐了起来,最终受益的就是宦官集团与藩镇势力,而唐朝,岌岌可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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