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雨阵阵 夏无雪 就此别过

  立冬了,北方已经开始供暖。今年气温偏高,室外十四五度,室内供暖二十八九度……丽华用女儿的发圈把自己汗津津的及颈短发绑在脑后。

  “你俩好好吃早饭,我去加班了。”

  “See you!”女儿在餐桌上转头对她说。

  “今天有雨,别忘带伞。”老公提醒丽华。

  “带上啦!”丽华扬了扬手上的伞,“See you!”

  今天是周末,季末公司总号召全员自愿加班,丽华不想太特别,反正也不用做什么就去坐着呗。公司这是向体制内看齐吗?或许现在就是这么卷吧。

  这雨时落时歇,像雾一样吹在丽华的脸上、头发上。她刚想收伞,一阵风过,头顶传来“哗啦哗啦”的铃铛声,好像屋檐角上的风铃被吹动的声音。细细的银丝直直地插下来,敲打着伞顶。眼前的落叶和细雨让人感觉在秋天。听说世间有三短:秋暖、春寒、老来健。冬日里这丝丝缕缕的细雨再缠绵,也终归是乐章的尾声,即将结束。

  “听说了吗?总公司一个男员工突发心梗,倒在公交车站!”

  丽华在办公桌前坐定,听到早上的第一个“八卦”。

  “啧啧,五十多岁就这么走了。”

  “员工去世,公司得去人吧。”

  “就是说啊,只派了个部门经理去,彭总这些领导都不露面,太没人情味了!”

  丽华默默地听着。这些人的立场真是善变,前阵子还抱怨公司有特殊员工,只管早晚打卡,闲人一个。这个出“意外”的员工经常工作时间去各种酒局,是出名的“酒蒙子”。彭一航也就是彭总,他不参加葬礼也是情有可原的。这会儿他们又说一航没人情味,忘了新年团拜那天他们是怎么讨好他的。

  那天,大厅乱作一团。部门经理快步冲进办公室、保安在搬动门前绿植、保洁“双管齐下”——一手拖把一手抹布、抱着文件的同事们来回穿梭……

  丽华和几个同事在处理业务,幸免此次“大乱”。

  “看吧,这阵仗肯定是有公司领导要过来。”

  “大过年的,搞得人心惶惶的。”

  二十分钟后,一行人走进公司。大家戴着口罩,拱手说着过年好的吉利话。领导们同员工一一握手。

  领导们没有过来丽华他们这边,只是远远地招招手准备离开了。有一个人例外,只有他走过来。

  “啊,是彭总。”

  “彭总过来咱们这边了。”

  一位穿白衬衫的男人走过来,外穿黑色的半身外套。他一边和大家握手,一边问候:“大家辛苦啊,过年好!”

  “彭总过年好!”

  “彭总新年快乐!”

  在嘈杂声中,他来到丽华面前,伸出手。

  彭一航和丽华多年前一起共事过。职场上,有的人起点可能就是你的终点。比如一航和丽华,一航从新人岗位一路升职,丽华始终在最基层的岗位。两个人二十年没有交集。职场风云变幻,一航不曾想自己会回到最初的地方。有的人许久不联系,接通电话彼此也不尴尬,好像昨天才见过。有的人一转身便是陌生人。一航和丽华礼貌地保持着距离,又好像老熟人。机缘巧合地共同经历了公司的几场风波,谈不上并肩作战但绝不从众拉踩对方。

  “我们好像不是同事关系。”丽华曾经开玩笑地说过。

  “那是什么关系?”一航问她。

  “是战友!”

  “哈哈,上班是去打仗啊——不过,如果以后在别的什么地方见,我可真喊你战友哈。”

  看着一航停在半空中的手,丽华迟疑了一下,伸出了手。他用力地握了握,低头在她耳边小声说了句:“新年快乐——战友。”

  丽华惊讶地抬起头:“彭总——新年好。”

  松开手,他朝大家挥手,转身向门口走去。走到大厅正门,他突然停下,转过身。一航把手放到耳后,慢慢摘下了口罩,露出一张暖暖的笑脸!“彭总太帅了!”“彭总过年好!” 大家兴奋地议论着。丽华的手一直捋着耳后的头发,直到一航的背影消失了她也没有摘下口罩。

  “哎,你们说团拜那会儿,彭总就知道自己升职到总公司了吧。”

  “当然了!他多会啊,特意在我们面前摘下口罩,让大家记住他!”

  丽华没有说话,她知道一航是在告别。一位满头白发的女人坐到她的桌前。

  “快二十年了,咱俩还能坐一起说说话,还真是难得。”丽华看着她陷入回忆。

  二十年前公司为新入职的外地员工提供宿舍。在办公大厦的顶层。每个房间四个床位,共用走廊的洗手间,跟学生宿舍差不多。家在本市的丽华实习期跟着一航学业务。他们一起上班、一起吃午饭。有时一航回宿舍午休,丽华也跟着他去顶层。她去女员工宿舍,和一个叫晓晨的女生挤在一张床上午睡。丽华睡眼朦胧地看见那个女生把水盆放在凳子上。她穿着睡衣洗头发,乌黑的长发散在水中,脖颈上细细的项链垂在胸前……丽华转身又睡着了。睡不多一会儿听到敲门声,那是一航来找她。

  眼前这个白发女人,戴着护腰,敞怀儿穿着一件黑色外套——丽华的记忆里,她还是那个一头秀发的女生。

  “孩子太小,我不能染发。生个孩子元气大伤,身体没恢复,工装也穿不上,总觉得冷。”

  丽华同情地看着她:“晓晨你慢慢来吧,孩子大了就好了,再做做头发。”

  晓晨苦笑着:“我现在不在意那些了,之前一直想再往上走一走,带着团队冲业绩——没想到三十多结婚,也没想到四十多生娃。我实在干不动了,主动申请到下面来。如今再也不用熬夜开会、也不用为竞聘为考核一宿宿失眠——真好,来这遇到你,能这么说说话真好。”

  “现在的女孩儿不一样了,会思考自己的婚礼啊,将来生男孩子还是女孩子——我嘛,每年按公司要求轮岗,今年到这儿也快一个月了。”

  “听说你们聚餐了,我没去。”

  丽华笑了笑:“你这身体,不去也好。那晚大家喝得不少呢。”

  那晚是丽华来这里报到的第一天。

  丽华收拾着工装、鞋子、餐具、办公用品……杂七杂八地装了一大袋子。还是第一次在黄昏时间报到,夕阳依然热烈,明晃晃地照得人睁不开眼睛。丽华一手拉着行李袋,一手遮着眼睛打量着工作的新地方。整个街区在施工,进行步道方砖更换。旧砖刨出运走,新的青砖整齐地码在路边。地面铺满黄色的土、黑色的土。工人在地上拉了两条白线。一个工人蹲在地上,双手握一根近两米的木条在地上划动着平整黑土。他身后的工人用耙子松散被行人踩实的黄土。另一组工人在黑土上铺砖,一个搬砖、一个铺砖,用锤子打击放好位置的砖块。

  丽华在夕阳下看了一会儿,鞋子和包已经蒙上了一层土。

  她走进公司已经是下班时分。“哎呦,丽华来啦!快把东西放下——不敢认了,漂亮了。”

  丽华看着自己的一身土,这突如其来的赞美让人很不适。

  “马上下班了,明天正式上岗。业务你都熟,公司晚上聚餐,这次人员调动有来有走的,欢送和迎新一起办了!”

  酒楼离公司不远,中规中矩的大包间,屋子中间放一张大圆桌。上菜挺快,大家开始敬酒。绰号“小钢炮”的女人最活跃,她敬领导敬同事,把整个酒桌气氛烘托起来,大家一杯杯喝得又急又快,不到一个小时三箱“红酒”没了!女人们开始哭哭笑笑,吐槽着工作压力大。丽华喝得慢,也感觉两颊发烫。这里的工作环境就不说了,她看着同事们的酒后情绪爆发,未来的工作强度可想而知。小钢炮摇摇晃晃地走过来:“丽华!就你喝的少!你看——看我们喝醉了,好笑吧?”

  “我不觉得好笑,大家是多累才会这样啊。喝酒释放一下挺好的。”

  “丽华,你是个好人!”小钢炮抹了一把脸,“我的苦你懂吗?你们懂吗!我妈走得早,我结婚第二年她就走了,我爸又找人了——我孩子今年工作了,我的苦都吃完了——”

  “是啊,你以后就想着甜吧。”丽华递给她一块纸巾。

  “丽华你是好人——只有男人坏!你讨厌什么样的男人?”

  丽华一怔,想着公司外的尘土飞扬和即将开始的高强度工作,她接过小钢炮倒满的酒杯:“嗯——逃兵吧。”

  “哈哈,他们都是胆小鬼!”小钢炮拍着胸脯,“我们一起战斗,我就是你的战友!”丽华惊讶地看着她,“咕咚咕咚”小钢炮又喝下一杯红酒。

  “总公司下发邮件:下周暂停库房相关——”一阵嘈杂打断了丽华和晓晨的闲谈。

  “出什么事了?”

  “安保那面有消息说,总部库房着火了!”

  “啊?现在扑灭了吧。”

  “怎么会着火,这主责任人得是彭……”

  “小点声,别乱说话……”

  晓晨低声对丽华说:“马上会开始各个分公司消防检查,把自己的东西摆放好,别让他们挑出毛病,撞枪口上。”丽华点点头。晓晨感慨地:“在上面也不好做啊,唉,我现在不用再操心这些了。”

  下班,雨停了。雨后降温,丽华走进瑟瑟寒风里,不禁裹紧了外套。“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这招牌让她忍不住走进一家小店。

  “各种馅饼,皮薄馅大!一包儿鲜的包子、粥——您来点什么?”

  “这是什么馅的?”

  “牛肉的,旁边是猪肉的,还有韭菜盒,”

  “好,牛肉帮我包两个,这边的来两个……”

  拎着一大包热气腾腾的“烟火气”,丽华归心似箭地往家里走去。

你可能感兴趣的:(冬雨阵阵 夏无雪 就此别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