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人生》上卷/中年以前的我/第七章(中)

十年磨砺

五、一次难得的机会

在轻化工所情报室、科管室等部门一呆就是五年,工作上无所事事,一直到1990年前后,终于有了一次机会。这一年,和毛油课题组经过一年多试验也没有什么突破。后来,所里按排我和尤工加入到了这个课题组。

尤工是我的大学校友,比我小两届,是我引荐来轻化工研究所工作的。他很聪明,英语水平比我好,后来去了葫芦岛一家制药厂,在葫芦岛,又考入了税务局。他业余时间喜欢研究旁门左道,走入歧途,经历许多挫折之后,举家搬迁到澳大利亚去了。

和毛油是毛纺厂用的油剂,在纺纱过程中对羊毛起到润滑作用,但又不能污染羊毛,纺成毛线以后,要求毛线上的和毛油遇水很容易被冲洗掉。开发和毛油的技术关键是,如何将一些难容于油的表面活性剂溶入机械油中,形成稳定的油剂,其次,这种油剂倒入水中又能够形成稳定的白色水乳液。

我和小尤分析讨论了这个课题的技术关键点之后,通过化学上的相似相溶原理,仅用了一周时间,就取得了技术突破,一个月完成了该项目研究小试工作,两个月完成了中试生产。因为该工业产品的生产不需要机关审批,也不需要太复杂的设备,所以中试产品就可以上市销售了。

大概在1990年秋季,经请示领导同意后,我带领小尤开始了和毛油产品的销售工作。首次销售路线,选择内蒙古赤峰地区,去了宁城县地毯厂、赤峰地毯厂、赤峰二毛等厂家。这也是我第一次做产品推销工作,相比去机关单位求人办事的举步维艰,去厂家推销产品,我好像有驾轻就熟的感觉。那次,我们在赤峰市跑了一个星期,最戏剧性的事情发生在赤峰二毛。

当时,赤峰二毛属于大二型国营企业,有精纺、粗纺、毛条等几个分厂,一万多名职工。我们在不掌握详细信息的情况下,造访了几个分厂,了解到设在粗纺分厂的供应科负责全厂原材料采购工作之后,开始重点攻关。

一天早晨上班后不久,我和小尤骑着租来的自行车,在凉爽的秋风里,带着必胜的信心,驶向赤峰二毛粗纺分厂,经过一番周折以后,来到设在三楼的供应科,有几张办公桌的供应科比较简陋,房间里只有一个中年男人坐在靠中间的办公桌前,他中等身材,圆脸、面容和善。初次做推销,遇到这个场景,自我感觉运气还不错。

我先规矩地做了自我介绍,又礼貌地询问对方贵姓大名。然后,以羡慕的口吻,针对他们所在的大型国企情况切入话题,开始了我们的沟通。

他姓李,叫李×林,是供应科里的计划员,负责和毛油等原材料的采购计划,我称呼他李科长。我们沟通顺畅并知道他可以做采购计划后,接着我就切入正题说明来意,介绍我们高品质的和毛油产品以及我们科研机构的创新能力。最后,告诉他前两天粗纺分厂化验室的吕主任已经对我们带来的和毛油小样进行了主要指标测定,结果显示乳化稳定性能优异,并请他可以去实验室看一看。

他问了我一些问题,我如实回答并强调产品诸多优点之后,他拿起电话向车间实验室了解核实情况,证实了我所说的实验内容及结果,放下电话后,李科长又问我产品价格。

那时候,我们单位里定的售价是每吨4500元左右,没有太多利润。我想成功有望,要留下比较大的价格回旋空间,就报出售价每吨6500元,他听了我的报价之后,表情没有什么反应,停了一会儿才说:“价格有点高”。从他的表情和话语里,直觉地感到我的报价是成功的。当然,我又做了一番解释。最后他终于表态说:“可以先送两桶来,让车间试一试。”

我和小尤正在暗自庆幸之余,进来一位高个子的男人,听到我们正与李科长谈论,径直走过来了解情况。我赶紧迎上去,一边掏出香烟递给他,一边解释来意。这个人知道我们是推销和毛油的以后,立刻将刚刚放到嘴里的香烟扔到桌子上,然后一脸严肃地说:“我不抽烟,现在不用和毛油,我刚从锦州定完货了。”

我试图与他慢慢谈谈,缓和一下气氛,他则扭头捡起桌子上的那支香烟,自己点燃后,若无其事地低头抽烟去了,无论我说什么他都同没听见一样。此刻,那个李科长也不说了,活跃的气氛突然变得异常紧张。我们不知道这个大个子男人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这两个人谁说了算,尴尬之余,只好告辞退出。

回到旅社,我和小尤分析,那个李科长一定有话不方便说,如果明天再去供应科,那个大个子在场,还是死路一条。仔细研究之后,我们商定当天晚上去二毛家属院碰一下运气,看看能不能到家里拜访李科长并详细了解情况。

赤峰二毛家属院就在二毛厂外不远处。我们也不知道李科长是不是住在这个家属院,能不能找到,找到以后是否接待我们,只是感觉白天的交流印象不错,现在没有别的好办法,先来试试。这样子与有些卖保险的人的行为举止差不多。

拜访一个还不太熟悉的人,总不能空着手去他家里呀,想来想去,我们决定买一条毛毯,加上包里面原有的两条香烟,赶上什么方便就用什么吧。一切准备好,吃过晚饭之后,小尤骑自行车带着我,径直去了二毛家属院。

来到家属院门口,我们向门卫打听住处,那个门卫回答得干净利落:“李科长家是住在这儿,住在哪栋楼,我不告诉你们,你们也不能进院。”门卫显然很负责任,有关领导的信息不能随便告诉给陌生人!

碰了一鼻子灰之后,我们只好掉头离开,转了一圈我们又回来了,这时,天色已经大黑,我们旁若无人,没同门卫打招呼,骑车直接进了大院。夜色下也看不清面孔,看到对面有人走过来,也顾不上打招呼,开口便问:您知道李×林家住哪里吗?来人指了指远处并告诉了楼号、单元及房间号,按照这个人的指引,来到楼下后,我跟小尤说,咱俩别去错了人家,还是你拿着东西在楼下等一等,我先上楼找对人家后,再下来叫你上去。

我拎着包上楼到了那个房间号门前,犹豫片刻,开始轻轻敲门,房门打开后,对面站着的人,让我一愣!

他不是李科长,而是我们白天见到的那个大个子男人。我心想:我的老天,幸亏没有让小尤一起上来!

大个子男人吃惊地问我:“奥,你怎么找到我家的?”我镇定下来并笑着回答:“呵呵,想交朋友总有办法的嘛。”

缓过神来之后,他热情地把我让进客厅,还不断地打量着我拎的那个包,我没有坐下,直接将包里的两条香烟取出来递给他并解释说,这是一点小意思,白天失礼了,特来道歉,还请多多包涵。客套之后,他一改白天的严肃,热情地同我聊了起来。

原来他的名字同李科长的名字只有一字之差,他叫李某林,方才路上遇到的那个人显然没听清楚,把我指挥到李某林家来了。将错就错,还有了新的收获,这个李某林居然还是我的老乡,只是从他爷爷那辈就离开了五家子村,我们不可能认识。

经过这番沟通成为老乡之后,他的态度来了180度转弯。我们谈了大约两个小时。最后,这位老乡告诉我说他明天不露面,让我们再去找李科长,按照原来的方案继续往下谈好了。

我告别刚刚认识的这位老乡,走到楼下,左看右看也没有小尤的踪影,就独自一人往家属院门口走去。

黑夜里,迎面过来一个骑自行车的人,走到近前我看出是小尤,此刻,他仍然没有注意到我,正低头用力前进,我急忙上前拦住了他。

停下车子后,小尤急忙问我:“怎么回事儿?你为何这么久才下楼来?我冻得不得了,骑车在院子里转呢。”

“别提了,闹出个大笑话来,快拉我回旅社。”我嘴里回答着他,脚底一用力跃到他的自行车后座上了。

路上,我又把找错人家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同他讲述了一遍。故事讲完,我们俩都哈哈大笑起来,说笑间已经回到了旅社。

第二天,我们按计划又去见了李科长,因为有前一天的铺垫,沟通自然顺畅,初步敲定先送货试用,按照李科长的介绍,我们又去拜见了供应科一把手马科长。对于具体采购计划他没有提出多少不同意见。后来发生的业务主要由二李负责。

这次出差销售,一共走访了五六个厂家,除了赤峰二毛,宁城地毯厂也同意试用和毛油产品。经过十几天的努力,算得上满载而归。

当时,一个刚刚通过中试的新产品,就向厂家推销,所领导根本没有寄予什么希望,只是一种试探性工作。等到我们回来,商所长知道我们的销售工作首战告捷,还卖出了好价钱,这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听完汇报,他大喜过望,高兴地对我说:“没想到,你一个做技术的,还会做销售工作。”

没过几天,所长就组织相关人员学习,让我给大家上了一堂销售课。我哪里有什么销售知识,只是把这次销售工作得来的经验搬来,给大家介绍一番。

上世纪九十年代,我国改革开放的步伐不断加快,政府持续削减对地方研究院所的经费支持,逐渐实现地方科研机构经费自筹自支。我所在的市轻化工研究所也不例外,上级拨款迅速减少,职工开工资经常出现困难,所里上下都急于寻找项目,开发市场,争取尽快实现经费自给自足。

那些年,全所每年经费开支大约需要二十几万元,和毛油产品当年实现利润十余万元,在当时的形势下,大大缓解了所里经费短缺的难题。

六、第二次工作调转的前因后果

我们和毛油课题组的负责人吴工,私下里我们经常称他为老吴,正在和毛油项目干得热火朝天的时候,他自己又发现了一个个人发展的好机会。于是,他便辞去和毛油项目工作,应聘去了湖南一家制药厂,给人家上医药中间体——苯乙酸项目去了。

其实,苯乙酸技术也是我们所里的科研成果,只是那个年代没有知识产权保护,任由个人使用去了,所领导也无可奈何。

吴工走了以后,研究所领导就让我负责和毛油的研究、生产和推销工作了。

大约一年以后,老吴在湖南完成苯乙酸项目之后又回到所里。这时,所里没有将和毛油负责人的工作重新交给他,他当然也不想做我的手下,看到和毛油产品能赚钱,他就去二十家子自己做上了和毛油产品,成了化工所的竞争对手。

大约是1992年春夏,有一天,吴工来到所里找到所长,要借一些承装和毛油的油桶,所长不敢得罪他,让他直接找我。吴工来到我的办公室,理直气壮说明欲借油桶,根本没有想到我可能不借给他。

当时,我的直觉是,吴工已经侵犯了我单位的知识产权,又是我们单位的竞争对手,单位不追究你侵权责任就够宽容了。现在,单位里油桶还不够用呢,怎么可能借给你,鼓励你与本单位进行产品竞争?心里这样想,所以,我也没有请示所长,直接拒绝了他。

老吴本以为到所里借油桶不成问题,没料到,在我这里碰了钉子,便毫不客气地对我说:“小白,你在所里算个啥呀?”言外之意,你连个领导都不是,有什么资格说不借给我油桶。

“我什么也不是,没有权力将油桶借给你。”我这样回答老吴,让他憋了一肚子气走了。

我们单位的家属院距离单位有三四公里路程,我住四楼,老吴住在一楼。中午大部分人都通过单位里的一个蒸饭箱蒸熟一盒米饭在单位里吃午饭。我也是如此,中午饭经常是一饭盒大米饭加上一些咸菜条子,久而久之,便得上了胃病,后来吃了很长时间的摩罗丹,才控制住了病情。

这天,因为和老吴生气,胃病有些发作,闷闷不乐,一个下午没干什么工作,晚上下班赶紧骑上自行车往家里走。

到家属院楼下,我刚从自行车上下来,就看见老吴站在单元楼门口,他不到五十岁,一米八大个子,膀大腰圆。我个头一米七不足,体重六十公斤左右,因为胃痛正没精打采呢。

老吴冲着我走来,他一只手指着我,一边破口大骂:“我---。”一点不象搞科研工作的工程师,那阵势,比文革时候生产队队长对待我的那次,还要凶神恶煞得多。我机械性地用同样的语言回敬了他。紧接着两个人就扭打在一起了。

我尽管比他年轻有二十岁,但显然没有他力气大。所以,我吃了大亏,一只眼睛被打得红肿又冲血。他出了气,占了上风。

我因为维护单位利益,仗义执言,却挨了打吃了亏。所以,就再也没有上班,一直在家养病,等待单位出面解决。然而,因为老吴在社会上有势力,单位里没有一个领导敢得罪他,我被打的事儿也迟迟不能公正处理。

我当初把解决问题的希望全寄托在单位了,可是没想到单位领导不敢管,主管单位科技局也不管。事情发生时又没有及时报案,那个时候法制也不健全,后来,也不知道上哪里能报案了。

这么大的事儿不能解决,时间一长,我上班不能,不上班也没有出路,很没面子,被晒到那里了。

不仅如此,在老吴的威逼下,所长还将上一年度答应给和毛油项目组的奖金全部支付给老吴了,真是岂有此理!从前那个威严无比的一所之长,原来是个纸老虎,顷刻间威信扫地。

一个单位的知识产权可以被人家随便拿走,领导不闻不问;一个职工出面维护集体利益被打伤,单位领导却不能出面主持公平正义。这样的单位还有什么发展前途?这样的单位还有什么可以留恋的?经过一段时间的思考与思想斗争之后,我决定离开这个地方,寻找新的工作单位。

要去的单位是市技术监督局下属的市产品质量监督检验所。当时,许多政府机关单位都搞第三产业创收,技术监督局也不例外。经过先期调入质检所的同事孙工引荐,我与副局长兼质检所所长王树勋见面谈工作调转事宜,他之前对我的情况已经做了了解,所以简单交流后,就欢迎我来并问我有什么条件。我说,工作调转后,我原来的住房需要交还给轻化工所,因此,需要解决住房问题,王局长没有迟疑,爽快地答应了我的这个要求。于是便进入了漫长而艰难的第二次工作调动之路。

我与老吴的纠纷,已经成了轻化工所领导的烫手山芋。所以,我提出调转工作的事儿,所领导马上同意了,接下来需要主管单位市科技局批准。原以为科技局在我的调转申请上盖个章是个很理所当然的事情。然而,完全出乎我的意料,科技局的那位刘局长死活不批准我的工作调动。为此,我专门去他家里说明我的处境,希望得到他的理解,我好话说尽,他就是无动于衷。

没有效果后,我又直接去刘局长办公室里,问他究竟为什么不放行?他回答得简单干脆:“什么理由也没有,我就是不放你。”听到一个充满知识分子的科技局的堂堂局长竟然说出这样蛮横无理没有水平的话来,真是让人瞠目结舌,当时就把我气晕了。我控制不住情绪,同这位混蛋局长吵了起来,在场的局办公室洪主任(曾经任化工所副所长,是我的老领导)看到这个场面,赶紧将我从局长办公室里推了出来。

其实,就在刘局长不批准我工作调动的当下,他儿子却在轻化工所挂职,而且就在我们部门,只是没有上过一天班。

一个握有权力的人利用手中的权力做点文章,不是什么新鲜事儿。只是这位刘局长太缺少艺术性了。

基层无赖,所长无能,局长混蛋。在这样一个立体环境里,不可能有本分人的生存空间,也必然酿成地方改革开放的社会成本巨大。事实也是如此。

25年以后,我的邻居付主任(曾任市科委副主任,退休后在我们企业里工作多年)在我们单位餐厅里,请科技局退休的历届老领导吃饭,约我作陪,其中也有那位刘局长。席间,刘局长还大言不愧地说,当年,他在科技局时,对我如何如何支持,说了一堆不着边际的东西。我听了之后,又是气又是笑,但是,已经没有当年在他办公室里的那股怒火了,对于一个快到八十岁的老人,我只能平静地回答他:“是的,没有刘局长,就没有我的今天。”

是的,没有刘局长当年的阻挡,我的今天可能是另外一个样子;没有与老吴的冲突,我可能一直厮守在轻化工研究所,与大家一起下岗。

对了,与老吴有关的事情还得说几句,与我打完仗以后,不到两三年时间,老吴在河南省的八十多岁的老母亲病重,老吴是个孝子,接到母亲生病的消息后,马上去河南照顾母亲。经过医生治疗,母亲出院回家,老吴亲自背母亲上楼,结果,母亲没事儿,老吴劳累过度,引发心梗,不治身亡,时年五十岁,好端端的一条汉子,说没就没了,令人惋惜!

再说,我的工作调转手续卡在了科技局。王局长用人心切,就让我先来质检所上班,进行产品开发工作,然后,再慢慢办理工作调转手续。为了让我放心,他说到做到,将位于长江路与朝阳大街交汇处西侧,刚刚竣工的质检所家属楼分给了我一套。我从心里感激王局长,感觉终于可以卸下轻化工所里的包袱了。

我重拾信心,在质检所开始了我的创新工作。

然而,我不了解的是,住房紧张在质检所已经是个老大难问题。所里新落成的这栋住宅楼,质检所内部职工还没有分,就先分给了还没有正式工作关系的我,而所里有五十多岁的老工程师还没有分到房子,连推荐我来质检所的孙工都对我有意见了。

来到一个新的单位,人生地不熟,急需融入这个集体。然而,这里的人们都远离我,我成了众矢之的。更严重的是,后来,分给我的那户房子也被该所一位五十多岁的女工程师撬门入住了(我一天也没有住)。

工作关系调不过来,住房被人抢走了,王局长左右为难。在这种情况下,我只有主动撤退,告别了我仅仅临时工作六个月的市产品质量监督检验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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