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情况糟的不能再糟了。
事情发生在十一点多的时候,我相信不到十二点的时候就传遍了全校,正要出门吃午饭的女生很快将现场围个水泄不通,尽管她们由于害怕不敢靠近,但还是有人认出了跳楼的人,校领导和保安很快就过来了,一边驱散人群一边警告她们不要声张。救护车过来把人抬走了,警车也很快就过来了,很巧的是,刑警们刚下车,女朋友的室友们正好结伴回来,他们在宿舍门口进行了简单的询问。更巧的是,当警察问到女朋友最近有没有和谁有过纠纷时,其中一个室友正好看见一边草丛里找手机的我,她眼睛一亮,立马大叫了起来:
“他,就是他,他是宁杨的男朋友,宁杨给他戴了绿帽子,两人昨晚刚大吵一架!”
我把我知道的一切都给警察说了,但这黑脸警官的怀疑明显是写在脸上的,这也可以理解,谁会为了一个ipad跳楼?他找我要手机,我说掉在这草丛里,找了半天没找到。这时他就不是怀疑了,他似乎觉得智商被侮辱了。
“你他妈手机早不丢晚不丢,偏偏这时候丢,还给老子扯什么为了苹果跳楼,我看就是你推她下去的!”
“警官这是不可能的,我的室友都可以证明我上午一直在寝室,根本没有下过楼,你也可以去调动学校的监控摄像去验证我说的话。”
“那她一个千金大小姐为啥跳楼,你俩昨天刚出的情感纠纷,今天她就跳楼,你觉得你能脱得了关系吗?”
我沉默不语。黑脸警官见此冷笑一声:“她昨天给你戴了绿帽子,也可能不是昨天,是更早也没准,你怀恨在心,便把她约到女生楼顶,再趁机把她推下去,好一雪前耻,我说的对不对?真是个畜生!”
周围人远远围了一圈,我隐隐听到有几句话语声传来。
“是宁杨哦,怎么会······会找这小子做男朋友?”
“为什么我甚至都不认识他······"
"这小子叫彭千晓,是数学竞赛进来的,脑瓜顶聪明的,就是人特闷,平时特低调,”女友的一个皮肤黝黑的室友对着我指指点点,我记得她姓陆,“我也奇怪呢,宁杨那么优秀那么漂亮一人找了个奇闷骚的男朋友,到现在也没请我们几个吃过饭,估计女朋友寝室里的人她都认不全。”
“我为什么要认识你?因为你很黑吗?”我忍不住说。
陆姓女孩看了我一眼,跟其他人耸耸肩:“看吧,超级直男。我实在难以想象他俩怎么走到一起的,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闹翻也是迟早的事。我说真的,金学长有多卓越多厉害不用我多说吧,上周刚从国外参加研讨会回来,就给宁杨带了个几万的包包,还陪她在游乐场玩了一天。有这么好的对象,宁杨把他甩了也挺正常的。”
“金学长?”我和黑脸警官同时发出一声疑问,黑脸警官皱皱眉头,问道:“这个金学长在哪?”
“不知道······你可以问宁杨的哥哥宁松,他和金学长是朋友,而且他特讨厌彭千晓,好像就是他推荐金学长给宁杨的。”
黑脸警官忍不住发出一声嗤笑,陆姓女生说完自己笑起来,围观的人群也纷纷哄笑起来,他侧过脸看着我,脸上是毫无保留地嘲讽之意:“人缘差到这种地步?跟你的人品好像差不多。”
“其实······我一直觉得,”陆姓女生还在发出咯咯的笑声,“宁杨会不会只是租了个男朋友啊,想以此为借口故意气气她哥,才找个完全配不上她的loser,说不定他们连手都没牵过呢。”
我不说话,有一团火在胸口燃烧,又是这种脑子发胀的感觉。听着周围人的讥笑声,我眼睛看着地面,脑海里却闪现过上个冬天我为女朋友在雪天里堆了一晚上的雪人双手冻得通红的画面,当时只想着一大早能给她一个惊喜结果她睡了一天也没起床;闪现过上个夏天暴风雨里为她从宿舍楼狂奔到教学楼的画面,到了地方才发现她有伞然后说这样只是想看看我在不在乎她;闪现过上次宁松指着我的鼻子大骂唾沫星子都喷到我脸上的画面,当时她只是站在后面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好像没有看到自己的男朋友被自己的哥哥骂的像条狗。
原来她真的不喜欢我哦。
我深吸一口气,想用冷冽的空气驱散脑袋的燥热,否则我真有可能要失控了。一只手从一边伸来,像钳子一样紧紧抓住我的手臂,我看见黑脸警官冷峻的脸庞:“小子,放聪明点,跟我走一趟——”
他还没说完,又一只手从另一边抓住我的袖口,将我强行拽了回去。我刚扭头,就看见一个砂锅大的拳头迎面而来。
“彭千晓你个王八蛋!”
宁松一见面就要骂我,有时还会踢我两脚,其余时候就用那种看鞋底恶心物的眼神看着我,我真心不大喜欢他,而且感觉他是个标准的蠢货。但宁杨的父母远在国外,常年不在家,她从小到大都是宁松在照顾她,考虑到他类似于我老丈人的身份,我一直对他的冒犯采取不理睬的态度。宁松身高一米八,足足比我高了半个头,身上的肌肉线条轮廓分明,穿着内衣都能看出来,可惜他的肌肉似乎也长到了脑袋里,所以那里没有多余的地方去长脑子。
我真的有点生气。这样说来好像不大合理。常人碰到这种事情不会有点生气,他们应该会被怒火冲昏心智,眼睛红红得拿把刀直接上了,我感觉我似乎也又拿刀砍人的权利。因为理性判断告诉我我所承受的屈辱所应该引发的怒火足以成为我做出一些疯狂举动的凭借,但事实是我的确有些生气,但却远远没有到拿刀砍人的地步。我几乎从来没有真正生过气,怒火总是在刚升起的时候就自然浇灭了,就像算式一印入眼帘答案就自然出来一样。
但有点生气就足够了,足够我做点出格的事情了。
宁松的拳头贴着我的右脸颊向前挥去,重重地击打在黑脸警官那黑得跟包公一样的脸上,直接一拳把黑脸警官打翻在地。我刚刚闪过身,左手一把抓住宁松的手臂,右手恶狠狠地锤在他的脸上!
然后我一步向前,双手抓住他的双肩,右膝盖毫不客气地向他的小腹部位猛撞过去。宁松痛得弯下腰,身体抽搐起来。我冷冷看着他,问道:“介绍男生给我女朋友,什么意思?”
“就算是因为她不喜欢我才分的手,我想这其中一定有你的功劳吧。当初是你妹妹倒追的我,好不容易让我喜欢上她,她反而不喜欢我了,还真他妈有意思。不喜欢直说就是了,跳什么楼呢,这件事情很古怪,我现在要去搞清楚。”
“那个金学长,在哪里?”
宁松脸上青一块白一块,他凶狠地瞪着我,大叫起来:“怎么,明明就是你把小杨约到楼顶的,关人家金锦坤什么事!”
“小杨早就说了不喜欢你,还他妈一夜发十几条语音消息跪舔我妹,就你彭千晓这种货色还想当我妹夫,我呸!真他妈恶心!我妹就是心太软,一直不忍心和你分手,你也就利用这点死皮赖脸不滚蛋!你对小杨说啥了?说啥了!她这两天情绪低落,肯定是你说的话刺激到她了她才会一时想不开!你就是杀人凶手!”
我愣住足足有三秒,然后我张开嘴,想问问他那些莫名的指控从何而来。
在我开口之前,我突然看见,在远处,那个陆姓女生正转头悄悄走开,脑海中突然有零星的画面闪过。
语音消息,手机,通话记录······都在女朋友的手机里。我根本不知道里面有些什么······
古怪,有件事情,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不对,我隐隐感觉到了,却一直没注意到·······
约到楼顶,语音消息·····
跳楼,电话,威胁······
变声······
我的背后瞬间出了一身冷汗,我知道了。
那个电话,根本就不是宁杨打的。
楼顶上的宁杨,已经死了!
我站在人群中间,前后左右都是人,他们或害怕或厌恶地看着我,一些嘈杂的低语,轻微的嬉笑声在人群中响起。他们或许正将我看作一个异类,一个凶手,但这对我来说无关紧要,我从来不在乎别人对我的看法。但是······仍旧有一股无名的恐惧从心头升起,我的大脑飞速运转起来。
如果我现在跟着警察回警局,会怎么样?
不管是陆姓女生还是宁松,绝对都是证明我是凶手的最好人证。
这样还不能当堂定论的话,接下来就要看物证了。
物证,物证……我的手机,如果让他们听到我和宁杨的对话,即使这对话任谁都会感到荒谬,但依然会给人一种宁杨是被我的话刺激到才跳楼的感觉。而宁杨发给我的语音消息我根本还没来得及听手机就从楼上掉下去了,完全不知道会是对我有利还是有害的证词……
而宁杨的手机,上面存贮的一切消息我完全不知情,从宁松刚才的话判断很明显也是证明我莫须有罪行的物证……
那么,物证就齐了。
然后,等待我的会是什么?
恐惧,不安,对面宁松深恶痛绝的眼神,我看见陆姓女生的背影闪过宿舍楼拐角,就再也看不见她了,冥冥中,我相信有一双眼睛正在背后看着我,看着我一步步走进他或是她设计好的圈套。
这是一场,有预谋的谋杀与栽赃!
三
我深吸一口气,尽管寒风可以把我手吹得通红,但此时却绝不可能吹散我大脑高速运转下产生的狂热。这是兴奋的感觉,从发现阴谋的那一刻起我全身上下的细胞似乎都活跃起来,迫不及待地想要迎接将要到来的所有未知事件,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如此兴奋的冲动,按常理来说我应该觉得麻烦而且危险才对,但我很确定我对这种情绪毫无感知,我想做的,只有揪出这个凶手!
剩下两个警察也围了过来,看见这幅场景,他们伫在原地不知该抓谁。宁松朝他们大吼起来:“愣什么!我他妈又不是故意打警察的,大不了你把我也铐起来,快点抓住他啊。”
绝对不能被抓住,否则一切都完了。我叹了口气,摆出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等等,我回寝室收拾一下。”
“你想得到美!别给他机会,这小子想逃,我见过他跑,他跑起来比兔子还快!”
“那让警官跟着我一起去总可以吧,宁杨的ipad还在我宿舍里,那里面有一封她昨晚发给我的邮件。”我随口编了个理由。
黑脸警官已经从地上爬起来,他瞪着宁松,却是在对我说话:“叫你室友送下来,你从现在开始,别想脱离公众视线。”
糟了,周围这么多人堵着,根本没法跑!要是跑不了被抓进警局,在人证物证齐全的条件下,我根本洗脱不了自己!那样的话,等待着我的······
眼看着几个警官越靠越近,我相信我的眼睛里都在迸发绝望的光芒,我尽量低着头,不让他们察觉到我脸上表情的异状,脚下已经在暗暗发力,不管了,拼一把!
“宁杨······还没死哎?”
一个女声措不及防响起,三个警官同时愣了一下,同时回头,连一旁的宁松也是一怔,看向后面那个拿着手机一脸惊喜的女生。那也是宁杨的室友,我记得她的声音但我没有看她的脸,因为我闪电般地转头,拿出平生吃奶的劲开始拔腿狂奔!
等到那三个警官反应过来——实际上只过去了一秒的时间,他们转过头来就看见我已经出现在几十米外的大道对面了,我没尝试过全力跑,跑得有多快我也不知道,我只是拼了命地跑,不顾一切地向前冲,我跑了足有一分多钟才开始减速,我还在学校里,我们的学校大得惊人,短时间是不可能跑出去的,我的呼吸越发急促,胸口也涨的厉害,我回头看了一眼。
没有人。
我暂时停下了脚步,弯下腰扶着膝盖开始歇息,一边的街道上有一辆卡车以慢速驶过,我顿时眼睛一亮,三两步追上卡车,抓住后仓的扶栏一个翻身跳上卡车。
后仓里堆放着一些书,我是很爱看书的,但现在实在没心思去看。我站起身,想来回走动好恢复正常的心跳与呼吸频率。然而我刚刚站起身,一双手就抓住了后仓的尾板,紧接着一个魁梧的身影滚了进来。
宁松站起身来,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杀意。我叹了口气。
”这么想抓我?是怕没有人给你当替罪羊吗?”
宁松皱皱眉头:“你说什么?”
“我还不清楚到底是谁,但想来,你的可能性真的是大得惊人,如果不是知道你真的很疼爱妹妹,我几乎可以确定就是你了。”
“宁杨跳楼之后,我趁着女生被吓跑过去看了一下,那时我就知道她有古怪,她穿的衣服非常多,足足裹了四层,而且里面还塞了棉花,还有她衣服腰部有明显绳子勒过的痕迹。不知你有没有注意到,她从六楼跳下来,地上居然没有任何血痕!只是身体有些部位撞击到地面,也只不过受到中等程度的伤害,她的后脑勺有一处血肿块,像是被人重击过的一样。应该说,就是被人重击过的。”
“综上所述,有人在背后,导演了宁杨的跳楼,好像是想杀她,但又好像不敢杀她,或者是不忍心杀她,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最终的目的都是嫁祸给我,让我做替罪羊。”
宁松冷笑一声:“就凭你昨晚对金锦坤在语音里说的那些话,你现在讲话对我来说就是放屁,小杨没死,要是你不是凶手,你跑什么,还不是怕她说出你的罪行。”
我低头,面无表情地挑了挑自己的中指:“昨晚,我回寝室后就没碰过手机,我没有给任何人发过任何语音消息。”
“金锦坤说你发了,小杨也说你发了,你说你没发?”宁松向前一步,怒视着我。
“给我听听。”
“去你妈的,凭什么给你听?”宁松歪着头走过来。
“你他妈是真蠢还是假蠢?你自己想想我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吗?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是认识这么长时间,你就说说你觉得我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吗?”我一把抓住宁松的袖口,狂吼起来。
那一刻,我相信我的表情狰狞。宁松顿时怔住了,这个钢铁般的汉子也沉默了两秒,我把脸靠得更近一些,放缓语气说:“松哥,要是有人——要是真有人在背后想杀小杨来嫁祸给我,你想想,你可就是一枚绝佳的棋子啊,让小杨死得不明不白,再拉上我当替死鬼,这人还真是好手段。”
“我要揪出他,不只是为了给我自己洗冤,也是为小杨报仇啊。”
宁松又沉默下来,过了一会他一声不吭地从兜里掏出手机,手指在上面摆弄了一阵,一段音频播放出来:
“哥,彭千晓那神经病给我发了十几条语音,一直劝我回心转意。”
是宁杨的声音,有点撒娇的意思在里面,背景是几个女生的嬉笑声,应该就在她们宿舍。
手机“嘟”的响了一声。
“妈的小逼养的玩意,哥明天就让他死。”
这是宁松的声音。我的视线转移到宁松脸上,他正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他说······哎呀太肉麻了,我都不相信这是他能说出来的话,总之就是让我明天见他一面,可是金学长那边还有约·····”
宁杨的声音拖拖拉拉的,背景里一直有几个女生谈笑的低声,宁杨讲到这的时候,突然有个女生大喊了一句:
“松哥,彭千晓要找金学长单挑哦!要是他赢了你会不会把宁杨还给他?”
这是陆姓女生的声音,我看了宁松一眼,他也在看着我。然后又是宁杨不高兴的声音:
“陆雯倩你发什么神经,睡不着滚出去,唐海棠把你的安眠药借给她点,这不关你的事,哥你听我说,明天你过来一下,刚才金学长跟我说彭千晓明天打算找他算账,要是彭千晓真的纠缠不清的话,那我也没办法······”
“嘟”的一声响,又是宁松的声音:
“这不知廉耻的狗东西,明天敢来打断他两条腿,妈的就他那瘪三样还敢找老金?”
“嘟”的一声响,这次一打开就是是陆雯倩的声音。
“彭千晓有多狂你知道不?还说要金学长死无葬身之地呢!当然金学长也没跟他客气,准备在全校面前让他丢人呢——”
“陆雯倩你有毛病吗?大棉袄把你捂傻了?哥你等等。”
又是“嘟”的一声,我想起宁杨其实一向是个很强势的女人,这体现在她敢打男人,也是个很专横的女人,这体现在她也敢打女人。我曾亲眼目睹过她在商场跟售货员因为一件毛衣的领边而大打出手,售货员小姑娘嘲笑她花里胡哨,她揪着人就是一个巴掌下去,然后就开始大骂半个小时,那个凶猛的劲头,实在让我愧为男儿身。
“好了,这疯狗不会再叫唤了,哥总之明天中午你过来一下。”
“要去洗澡了······我的沐浴露在哪······金学长也过来好了,看看拳击手套怎么打翻姓彭那小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