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几场大雪后,天空放晴。我无聊的在桌子上插着花,再过一段日子,就是新年了。
在心里默默感慨时光如流水,从家里跟随莲君到京都游学,竟也有了一年的时光。
这几天,书院也到了快休学回家的日子,各家的少爷们把书本稀里糊涂的全部堆在了宿舍。打着今年最后一次见面的名号,在京都的大街小巷鬼混着。他们整日整日的喝着酒,玩着游戏。一掷千金的样子把书院里教书的先生气得直摇头。跟着他们一起胡闹的,还有他们的仆人和武士。
但是在这样的环境里,我,鹤房,莲君,却极为清闲。
“我说,我们三个是怎么回事。”鹤房一边揉着白面,一边说。由于是第一次下厨,他的脸上沾了些许的白色。“我们三个是不是也太奇怪了点,快到新年了,不和大家一起出去喝酒玩游戏?反而窝在厨房里做汤圆?”他翻手把白面甩在了桌子上,继续用力的揉着。
莲君轻笑了一下,他把锅里熬好的豆沙又加了点白糖。
“鹤房,如果你想去玩,那就和他们去玩吧,大平君也是”他刮了一点豆沙,在嘴里尝了尝。似乎觉得不够甜,随即又往锅里倒了一点糖。
“你可别做的太甜了,川尻。”鹤房用袖子胡乱的擦了擦脸。“你也不怕阿実吃了齁的慌。”
“唔,怎么会呢?”莲君说。“阿実很喜欢吃甜食,就像个小孩子一样。”
我努力的想把面和豆沙包在一起成为一个完美的形状,尽管之前已经向同书社的豆原少爷家的仆人请教过,但是不知怎么回事,还是包不好。
“哎哟,大平少爷”看见我包的汤圆一个又一个失败。鹤房终于忍不住叫了起来。“你可精细点吧,你知道我揉这些面有多辛苦吗!求求你别浪费了!”
“鹤房,你这个傻瓜。”因为屡次失败,我也不由得有些心烦意燥了起来。“现在这种情况,三个从没做过饭的人在这里胡乱的做汤圆,可不就是这样嘛,你能不能别管汤圆是好还是坏了!”
莲君倒是没管我们的争吵。他从我手中接过剩下的白面,又从锅里捞起新熬的豆沙。他细致的把豆沙包进白面里,不出须臾,十几个圆滚滚的汤圆就被放在了案板上。
“哎哟,川尻。”鹤房惊讶的说。“我还真没想到,你还有几分做饭的天赋嘛。”
莲君得意的笑了一下,他又从另外一个锅里沾出一些红色的东西,那是浆果熬成的果酱。
“唔..”他提着沾满果酱的笔。回头可怜兮兮的说道。“汤圆上能写字吗?写下去会不会就全部散开了?”
“我估计会。”鹤房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你看,我们在家吃过那么多年的汤圆,也没有见哪个汤圆上写了字。汤圆这么柔软这么小的东西,那还不一戳就破了?”
听见这种回复,莲君赞同的点了点头。
“那只有找几个橘子了。”他碎碎念道。“你们说,是在橘子上写阿実好呢,还是写新年快乐好呢。”
“都行都行。”鹤房一屁股坐到了我旁边,他尝了一口桌上熬好的豆沙,被甜的眯起来眼睛。
“哎,爱情的魅力还真是伟大啊。”看着出门找橘子的莲君。鹤房说。“茶水商人的儿子阿実,要是知道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川尻将军府少爷大清早的推掉了所以同学的邀请,亲手给他做汤圆吃,不知道会不会感动的抱头痛哭。”
“说起来,鹤房,我们倒是有段日子没见过阿実了呢。”
那日赏雪后,阿実好像又恢复了以前那种神出鬼没的状态,甚至比以前更严重。“以前莲君和阿実,晚上还能见见面,现在似乎,连晚上都不常面了吧。”我戳着手下的白面,小声的对鹤房说。
“啊,是啊。”鹤房把莲君熬好的豆沙连锅端起,又找了一个新锅放在灶上,“不管怎么看,阿実真的是个很奇怪的孩子。可惜我们川尻少爷不仅看不清,还傻乎乎的给人家送橘子和汤圆吃。”
“喂,祥生,鹤房。”莲君从门口冲了进来。他手里抱着几个卖相特别好的橘子。“我想了想,还是写新年快乐吧。唔,总觉得写阿実,会太没礼貌了呢。”
“行啊,写什么都行。就算写阿実求求你嫁给我都行。只要你能写的下。”鹤房把蹲在地下点着火,他准备熬一锅不那么甜的豆沙。
“可是啊,川尻少爷。”他懒洋洋的说。“现在,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你和阿実平时见面,都是通过书信约定时间和地点的吧,唔,想想阿実那个邻居可真是个大好人呢,一天到晚就像没自己的事情一样,不论几点,不论哪天,不论刮风还是大雨,只要他的邻居阿実想送信给你,那可真是风雨无阻啊!”
“这个世界上的好人,就是这么多的!”莲君笑眯眯的说。“况且阿実是个那么懂事的孩子,大家都宠着他,这很正常吧。”
“行吧。你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了。”鹤房耸了耸肩,“那么,最关键的是,川尻少爷,你今天做汤圆这件事,没有告诉过阿実吧。”
“为什么要告诉他呢,告诉了阿実,不就没有了惊喜吗?”
“那...”鹤房故意拖长了尾音。“川尻少爷,不是小的想打击你的积极性,请问...你找得到阿実的家吗?”
12.
接近黄昏时,书院里大部分同学都醉醺醺的从街上回来了。他们衣衫不整,头发凌乱,活像野人。书院里的先生气得直摇头,狠狠的骂了他们一顿不学无术后,便打发各家下人带着他们回宿舍睡觉。
“哎,先生,你可别骂我们。”不知道是谁家的少爷,突然不满的嘟囔了起来。
“我们可都是乖孩子,知道天色晚了就回书院睡觉,不让你们担心。剩下没回来的人,他们可都去花街潇洒了呢,不信,你去花街看看,今天的花街,可真是被他们一掷千金的豪迈震动的山崩地裂呢。”
先生似乎气急了,他用力的跺了跺脚。想说什么,但是又知道书院里的孩子都是各家贵族的少爷,有这样不好的习性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他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挥了挥手,放他们离开了。
“哇,好刺激哦。”鹤房在旁边激动地搓着手。
“怎么,你也想去花街看看?”我惊讶的看着鹤房。鹤房虽然是个很调皮,刺头又不服从管教的人,但是花街浪荡公子这样的形象,似乎和他并不沾边。
“你在想什么呢。”鹤房白了我一眼。“原来在你心中,我就是那样的人吗?花街里的少爷小姐,那可真是天生的勾人命,像一堆狐狸成精了一样。到最后啊,叫你给钱就给钱,叫你给命,就给命”
“那你在激动什么?”我好奇问
“他在激动,豆原家的少爷,居然也会去花街。”一直在旁边没说话的莲君开口道。他守着案板上的汤圆,似乎有些沮丧。由于不知道阿実的家,今天这些汤圆,他似乎白做了。
“豆原少爷,是那位豆原一成少爷吗?”这次换我吃惊了
“是啊,就是那位憨厚老实,读书认真,天天被夸奖勤勤恳恳的豆原。”鹤房烧开了水,把案板上的汤圆稀里哗啦丢下了锅。
“啊...这可真是没想到呢。”
“所以咯,知人知面不知心嘛。”鹤房盖上了锅盖。“豆原的父亲,可是一位非常正直忠厚的大名呢,也不知道他要是知道自己儿子在京都的晚上留宿花街,会不会气得现在就飞奔到京都给豆原一巴掌。”
“你啊,可真是够坏的,豆原君一定有他的理由。”我恨了鹤房一眼,心想,他果然还是那么让人讨厌。
“是啦是啦,是有人拿着棍子把他逼进花街的啦。”鹤房蹲下身子稀里哗啦的找着碗,“我想,肯定是有人说,喂,豆原,你这个家伙,到底去不去花街留宿,不去的话,你可就没命咯,于是豆原就灰溜溜的进去了。是吧,肯定是这样。”
我撇了撇嘴,知道自己争辩不过鹤房。刚想出门透透气,就听见门外有人大声喊,“啊,豆原君,你怎么回事!”
这一声喊得极大,随后门口就传来了震耳欲聋的笑声,我和莲君互看了一眼,走出了门去。
只见豆原面色通红,紧紧的裹着衣服,头发湿湿的,整个人喘着气。
看见莲君时,他大叫了一声,随即紧紧的过来抓着莲君的衣袖,也不管现场还有许多同学。
“川尻少爷。”他说。
“你的恋人,是叫阿実吧。”
莲君疑惑的看着他,豆原定了定神
“花街里有位极其出名的花魁,也叫阿実。大家都说他,他长得像个精致的洋娃娃呢”
现场传来了一片哗然声。毕竟,书院里的各位少爷,都知道莲君爱上了一位叫阿実的少年。
我呆在原地,脑海中隐隐约约的想起,初次和阿実见面时,我因自己的私心,对莲君说:“那个孩子长得太过好看了,穿的也非常华丽...身边又没有一个人丫鬟婆子跟着...”难道我竟然一语中的?
可是,那次赏雪时,阿実明明是那么一个高贵,清纯的孩子。
“喂,大平。”鹤房拍了拍我。“这些事情,就让川尻自己解决吧。”
随后,一碗热腾腾的汤圆被塞进了我的手里。
“尝尝吧,大平。”他笑着对我说。“这可是我亲手包的汤圆呢。”
13.
莲君不要命的往前跑,拼命的从拥挤的人群中穿过,我,鹤房,豆原以及几个好事却又好心的同学,在后面气喘吁吁的追着他。
“天啊,莲君!”豆原大声叫着。“你也等等我们吧”
花街的巷子里,来来往往的全是嫖客和赌鬼,似乎其中还有几个书院里熟悉的面孔。他们看见拼命奔跑的莲君,不由得露出了一副我知道是怎么回事的目光。
“喂,这位正在跑步的公子!”一位烂醉如泥,却神情和蔼的酒鬼喊道。
他冲上前来抱住了莲君。
“你呀,我是说你。是去东边那家,看那位叫阿実的花魁吗?”虽然是疑问句,但是这位酒鬼说出的语气却如此笃定。
“回去吧,回去吧。”他遗憾的挥了挥手,带着一副难过的神情。“虽然阿実很漂亮,但是最近听说,他已经找到一位有钱的恩客了呢。除了那位恩客,其他人,他一概不见。”
趁着酒鬼打岔的这个功夫,我们终于追到了莲君身旁。
“喂,川尻。”鹤房说到。他大口的喘着气,一把抱住了莲君。
“回去吧,川尻。”他说。“我知道你很难过,我也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是现在,你必须和我们回去,冷静冷静。”
他双手用力的把莲君往回书院的路上拽。
“好了,好了,川尻,回去喝点酒睡一觉,什么都结束了。”
鹤房还在继续努力的拽着他,莲君却不知道在想什么,他低着头,虽然不说话,但是却又寸步不移的待在原地。任由鹤房在他身上白费功夫。
“鹤房君,你别拽他啊。你让川尻君去见一眼阿実吧。”一直在一旁的豆原突然上前把鹤房抱着莲君的双手拉开。
“川尻君他,现在一定是天底下最难过的人。”他真诚的看着我和鹤房。“不管怎么样,我觉得,我们都应该让川尻君去见见阿実,把一些话说清楚。”他双手合十,口吻带着一丝虔诚。
“呵,见谁?”我大声的说。“豆原,你脑子没事!”
“你也被花街里的这些狐狸精勾了魂是吗?那个阿実,就是个坏透了的孩子,现在去那里,任由阿実看莲君的笑话吗?”
不知怎么回事,我一想到阿実可能是花街里有名的花魁,更一想到阿実可能平时把莲君小心翼翼爱着他的那些事情,在花房里和其他人嘻嘻哈哈当笑话说,就突然愤怒无比。
“走了,莲。”我转过身去,不在搭理豆原,豆原尴尬的摸了摸头,显得不好意思极了。
“我们回去睡觉了,那个阿実啊,他爱骗谁就骗谁去,我们只当真心喂了狗。”我用眼神,示意鹤房过来,和我一起,把莲君拉回书院睡觉,却不想莲君突然用力的推开我,我本就是不带力的把着莲君,莲君这一把直接把我推到了冰冷的雪地上。
“你们,胡说八道。”他双眼通红,看起来像是快要哭了。
“你,祥生。”他用手颤颤巍巍的指着我。“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你一直不喜欢阿実,我没感觉错吧?”他努力的想让自己平静下来,但是激动的情绪却使得这一切的努力很徒劳。
“至于你,鹤房汐恩。”他狠狠的看着鹤房。“我如果没记错,我母亲对你有恩,是吗?”
“是,将军夫人对我有恩。那又怎么样?”鹤房冷笑了一声,他看着莲的眼神突然变奇怪了起来,像在看什么不可理喻的蠢货。他大步走来,一把把还在地上的我拉一起,并顺手拍了拍我衣服上的雪花。
“怎么样!你们说怎么样!你们要我怎么样!”莲大叫着。
“难道就因为,你们不喜欢阿実,所以才搞了这么一个弥天大谎来骗我吗。”他狠狠的望着我们每一个人,我只觉得现在的他非常陌生和冰冷。
“阿実是那样好的一个乖巧腼腆的人,他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没主动要过我一分钱,倒总是拐弯抹角的想要接济我,那些所谓的任性的要求,他也从来没提过啊,倒是你们,一个个的对阿実吹毛求疵,哦,是想尽了办法,让我觉得阿実就是个那样的人,然后服从安排,娶了川西家的公子,是吗?”
他捂着胸口,用力的喘着气,像一头暴躁的狮子。
“莲君。”我走上前,试图安抚他。
“你离我远点,大平祥生。”他一把拍开我搭在他肩头的手,还想继续说什么,鹤房却突然猛地冲上前,把他按在了地上。
我,豆原,还有随行的几个同学一声惊呼,还未上前把他们拉开,莲君却又突然一个翻身,把鹤房按在了身下。可是鹤房却并不服输,只见他拱起膝盖,狠狠的给了莲君一脚,并随手给了莲君一个耳光。莲君像是没想到他真的会还手,一下子有点懵。
“胡闹够了吧,川尻莲。”鹤房站起身来,拍了拍衣服。
“你还记得,你的身份吗?”鹤房一字一句,不给莲半点喘息的机会。
“你是幕府将军的嫡长子,是幕府将军的继承人。你的身上不仅承担着将军府的祈愿,还承担着百姓的祷告。你的夫人,只能是出身名门望族的高贵贵族的孩子,而不是其他乱七八糟的人。否则你让天下百姓怎能服从你。”他蹲下身,一双眼睛直勾勾的望着莲君。
“你要严于自律,珍惜川尻家的荣誉,要懂得什么是道德,什么是尊卑。川尻家的百年荣誉,不能毁在你手里。”他一字一顿,显得各位认真。“你不是总是不知道,将军为什么会娶将军夫人吗?我告诉你吧,因为强强联合,才能保证一个家族的繁荣昌盛,对贵族而言,家族的延续才是最重要的第一位,有的事情,你必须牺牲掉。”
他顿了顿。“所以,现在,和我们回去睡觉吧。”他一把把莲背了起来,“快开春了,冬日的美梦也应该散了。”
莲君趴在他的背上没说话。
我走进一看,才发现,他已经哭了。
14.
回家后,鹤房给我送来了一罐药膏,说是叫我擦擦在地上被磨破皮的手。
“我是不是,不应该告诉川尻君这件事?”豆原在一旁惴惴不安的说,那几位好事且好心的同学都已经回去睡觉了,只有豆原还一直待在我们的卧室里,未曾离去。
“你没错。”鹤房扔给了我和豆原一人一件干净的外套,示意我们都把自己擦干净。
“川尻也是时候醒醒了。其实啊,不管阿実是不是花魁,最后他都逃不掉娶川西家小公子的命运,妈的,这样想起来,倒是真的为川西家的公子抱不平呢。听说川西家那位少爷漂亮温柔极了,他到底做错了什么,要嫁给川尻这样的王八蛋啊。”
“唔,鹤房君。”豆原讪讪的笑了。“你可真是不像一个保护少爷的武士呢。我还第一次看见你这样有个性的武士。”
“因为我本来就不是武士。”鹤房向豆原翻了一个白眼。“要不是将军夫人赏识我,给了我重新振作鹤房家的机会,我才不会管他这个傻蛋儿子呢。”
“对了!豆原。”像突然想起什么一样,鹤房突然来了兴趣。
“你到底,为什么会去花街啊。这可不像你啊。”
听见鹤房君这样说,我也来了兴趣,虽然心里还揣着莲君和阿実的事情,但是也被豆原为什么会去花街这件事,冲淡了一些。
“啊,这件事啊!”豆原听见我们提起这件事,脸色突然就变的委屈极了。活像一只委屈的可爱小狗。
“唔,大平君,鹤房君,我给你们说了,你们可不能笑话我啊。”他说到。“我呢,前天想着,马上就要离开京都回家了,也是时候应该给家人们带点特产回去了,于是就独自一个人沿着京都走,想着买点什么回去好。”他说到这里,脸上突然出现了苦恼的神情,“然后啊,我就撞到了一个花街的少年。”
“哦,然后呢然后呢?”鹤房听到这里,眼神突然亮了起来,他一脚踹过我身旁的椅子,坐在了我的旁边。我看着他闪闪发亮的眼睛,突然觉得心中有什么悸动。
“然后啊!然后那个少年就不依不饶啦,说我撞伤了他的腿。他没办法走路了。当时我真以为我是撞伤了他呢,又是给他钱买药,又是给他买酒喝,还亲自送他回了花街。结果啊,今天晚上,我又在街上乱窜的时候,被我发现他了,他腿上哪里有什么伤?!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大骗子!”
“哦哦,然后呢,豆原君,你们接下来怎么了?”鹤房的双手撑着下巴,像是在听什么有趣的故事。
“于是我就追着他去了花街啊!结果被他好一阵糊弄,差点没出的来,然后就听见了他们说那位花魁阿実,接下来的事情,你们都知道啦。”
“你为什么要追他去花街啊豆原。”鹤房并没有管阿実的事情,“你不会是对人家另有所图吧,我告诉你,花街里的这些孩子都很可怕的,你看川尻那个样子,应该就能感觉到吧。”
“啊,鹤房君,你可不要瞎说,我只是想问问他,为什么要对我说谎,说自己被我撞伤了。”他愤愤不平的喝了一口水,“我可不能就这么放过他,他害的我良心不安了两天呢,一直在想,我怎么走路就这么不小心,撞伤了一个无辜的人。”
“那你还要去花街找那个孩子的麻烦吗?”这下子是我好奇了,我素来知道,豆原一成是个认真较真的人,却不知道他这样较真。“花街的孩子,哪有什么诚信可言,算了吧,豆原君。”我说。“他们也无非是想骗口酒喝罢了,你这么有钱,就当做善事了。”
“本来我是想算了。”豆原说。“可是今天看见莲君这样,我突然觉得不能放过他了。花街里的孩子,为什么总是把人的真心当成玩物,不管怎么说,他们也太过分了,我啊,还一定要这个骗子给我道歉!让他知道自己的错误。”
我和鹤房对望一眼,互相撇了撇嘴,坐在我们对面的豆原仿佛被宣发了什么斗志,整个人显得精神昂扬。
“好了,豆原少爷。”鹤房笑了笑。“天色不早了,你快回去睡觉吧”
15.
书院如期放假,我们收拾好东西,准备踏上归家的路。
莲君最近这段日子整个人颓废又消极,我和鹤房想了许多办法,还是没能让他精神起来。最后,我们不得不放弃了这个想法。
“等他娶了川西公子就好了。”鹤房说。“只有接触了高贵的少爷,才知道高冷之花,门当户对带来的美味。”
我收拾行李的手顿了一下。
“鹤房君。”我说。“你很在意门户吗?我是说,两个人之间结婚,你觉得一定要门当户对吗。”
“恩,也不算,比起门当户对,我更愿意高攀。”鹤房犹豫了一会,低声对我说。
“自从我家落魄后,我就把婚姻当做东山再起的一个筹码。”
“这是什么意思呢?”
“哎,就是说,我内心里其实也很渴望娶类似于川西家那样名门望族的受宠公子啦。可惜我家落魄成这样,哪里又有什么高贵的公子愿意嫁给我呢。”
“就算你不爱他,你也愿意娶吗?你不觉得高攀入赘,是一种耻辱吗?”
“有什么可耻辱的,大平?”鹤房不可思议的看着我。“从来川尻家当武士开始,我其实就想过很多,到底要怎么才能恢复鹤房家昔日的荣光呢,当武士建功立业只是其中的一条路而已,如果有更快,更便捷,更轻松的第二条路,我当然会毫不犹豫的选择第二条了。”
“第二条路就是尚名门望族家的公子小姐吗?”我问。
“是啊。”鹤房点了点头。“你们读书的时候,我其实在京都也打探了蛮久,就想看看,有没有哪位瞎了眼的公子小姐,看的上我这个落魄大名。”
“那看来结果很不好吧。”我压下心里不知从何而来的酸味。装作毫不在意的说。“京都是什么样的地方,这里的贵族们都眼高于顶,我父亲每年过年都往返于京都讨好这些贵族,费劲了心思也没落得什么实际的好处,所以啊,你到底是怎样才会觉得有人会看中你这样的破落户啊。”
“啊,你说的对啊。”鹤房用手揉了揉鼻子,显得很委屈。“哎,真羡慕川尻啊,他们这些出身好,身份高的人,怎么就不知道珍惜触手可及的幸福呢。”他一边说着,一边把手里整理好的包裹一个个打好成结。
我低着头,没理鹤房说的话。说真的,我现在心里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因为在家不受宠,我从小到大就只有莲君这一个朋友。来京都读书后,莲君整颗心都扑在阿実身上,而书院里其他的同学,又因为我父亲的坏名声,对我也是敬而远之。现在想起来,京都的日子里,有大部分时间,其实都是鹤房陪伴着我渡过的。
鹤房是个怎么样的人呢,这段时间的相处下来,我也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他正直,好打抱不平,有一说一会闯祸,虽然有时候脾气有点古怪,但是也懂的感恩戴德,他心里有一团熊熊的怒火,这团火就是光复鹤房家。他经常想着上战场建功立业,就连书院里的先生都说,鹤房一定,会是个有出息的孩子。
可现在,这个有出息,有抱负的人。突然在我面前说什么,“果然,好的婚姻是东山再起的一个筹码。”“内心里其实也很渴望娶类似于川西家那样名门望族的受宠公子啦..”这样的话,真是叫我非常膈应的慌。
“那些受宠的公子到底有什么好啊。”我恨恨的想,手下的动作也不由得重了起来。“莲君以前说过,这些受宠的公子都刁蛮任性的要命,只有鹤房这个傻子才把他们当块宝。”
“喂,大平,你轻一点啊,你看东西都快被你搞散架了。”
我抬起头,恨了他一眼。把手上还未打包好的包裹朝他扔了过去。
“离我远点,你这个白痴”
16.
归家前的最后一天,书院里发生了一件大事,而这件事的主人公,就是隔壁宿舍的豆原少爷。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气死我了。”豆原坐在烤炉旁,情绪激动的拍着桌子。而桌子周围,围满了正准备归家但是又对豆原的经历充满了好奇所以准备晚一天在回家的好事同学。
“这个世界上,到底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人。”豆原大声的说着,“我只是去讨一个道歉,他居然敢灌醉我,把我丢在了大街上,还不给我留一分钱!他就不怕我冻死在大街上吗!”
“你得感谢我,豆原君。”一位同学举手说,我认识他是京都贵族佐藤家的少爷。“要不是我在街边把你捡了回来,你说不定真的已经被冻死了。”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啊?”另一位同学说,他似乎是刚从床上爬起来,听见这里有豆原的倒霉事,只来得及穿了双袜子,就急匆匆的跑来了。“你不会,真的被花街里的那些人..骗光了钱给扔街上了吧。”他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光看着豆原,豆原的耳朵偷偷红了。
“这不是我的错!”豆原大声辩解道。“是那个人,他真的是个没良心,坏透了的小骗子。我去花房里,找他给我道歉,他居然说什么,喝了这杯酒,我们就一笑泯恩仇了哦,我喝啦,我当然喝啦。然后....”豆原突然抿着嘴,对接下来的事情绝口不提。显得非常憋屈
“接下来,你就被人家灌醉了,然后被扒了衣服,掏空了钱袋,给扔到了大街上。是吧。”把豆原带回来的那位佐藤少爷发话了,“还好我今天也在那儿,不然这冰天雪地的...我们的同学情可能就缘分至此了...”
“哎,到底是花房里的哪位啊?”一直在旁边看戏的鹤房这时发话了,“胆子够大啊,豆原穿的这么非富即贵,也敢扒光了钱袋把他扔街上?还真不怕事后遭报复啊...”
“他有什么怕的啊。”佐藤少爷坐了下来,他给自己倒了碗热茶。接着说,“豆原君,你听好了,得罪你的那个小哥,叫什么已经不重要了,以前呢,他也是京都花街的风流人物,最红的时候,京都贵族家的少爷们也为他挣得头破血流过。就连鄙人的兄长,当初也为他砸过不少钱。”
“哦,然后呢,然后呢。”周围的同学听见这段风流韵事,仿佛都来了兴趣,大家不再管豆原君到底还冷不冷,一瞬间都围坐到了佐藤身旁,只剩下我,还在可怜的豆原身旁给他倒热水。
我支起耳朵,努力的听着佐藤的话。
“他呢,听说是个异乡人,很小的时候就被卖到了京都的花房里。十四岁初夜那年就一炮而红了,人呢,是会说漂亮话的,又什么事情都肯做,你就算是扇了他耳光,他也会笑语盈盈的喂你喝酒,所以很的恩客们的喜欢。”
“哦,怪不得呢。”鹤房说。“怪不得他敢把豆原仍在大街上,原来人家的恩客都是贵族少爷,想来是有靠山的。”
佐藤听了鹤房这话,噗嗤一声的笑了出来。“什么靠山啊,我说的这些风光,都是十年前的事情了,他今年都快二十六了,在花街里,这种残花败柳的年龄,哪里还留得住什么恩客。他呀,早几年就已经没什么客人了,京都里的贵族少爷,现在都喜欢更年轻,更漂亮的人。”
“那他还敢把豆原君扔在大街上!”那位只穿了袜子的同学大声的叫着,语气里充满了不可思议。
“花街里的孩子,你们要他们有什么高洁的举动?”佐藤恨铁不成钢的拍了拍桌子,“这种人现在,在花房里的日子,那是很不好过,他呢,现在赚不了什么钱,生活待遇直线降低,所以为人的脾气越来越怪了,也可能是看破红尘了吧,所以也就不在意大家对他是什么看法了,经常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呢,也算是花房的常客了,偶尔怜悯一下他给他一些钱,也算是帮我兄长资助一下旧情人了。”
“那...那个阿実呢?”我缓缓问。“佐藤君,你对阿実的了解,又有多少呢。”
这几天,阿実这个词,算是书院的禁忌,大家都知道莲君被花街里一个叫阿実的花魁骗了真心,偏偏那个花魁还骗莲君自己是什么茶水商人的孩子。书院里的少爷们,都是没什么坏心眼的好孩子,所以对阿実这两个词,绝口不提。
“哎,大平君,那个阿実真的是个尤物啊,唔,我怎么和你形容他好呢,那个阿実你只需要看一眼,就知道他是个鬼心眼特别多的美人,因为他的眼神里随时都充满着算计。平时走路呢,风姿绰约,人也不知道什么礼义廉耻,只要你能给他钱,那么你对他就什么都能做。”
想到这里,佐藤少爷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突然犹豫了一下。
“哎,还有一件事,我都不知道该不该和你们这群没见过世面的傻蛋说,这个阿実,之所以现在能在花房里有这么高的热度,其实就是因为胆大会玩,我听我兄长说啊,有一次,阿実竟然同时和京都的三位贵族在大庭广众之下就....哎,反正,你们懂就行了,我是真不知道莲君这么正直的人,怎么会被这么放荡的人迷惑了眼睛,这个阿実怎么看,都不像正经人家的孩子吧。”
“唔...”见大家又把话题从阿実身上扯回到了那位欺骗了豆原的主角身上,我和鹤房君对望了一眼,偷偷溜出了门。
“恩...你怎么看啊,鹤房君,我是说,刚才佐藤君说的...关于阿実的那些话。”我揉了揉鼻子,脑海里又一次浮现起两次见阿実的情景。
第一次见他时,阿実穿着红色的狐裘袍,为人腼腆害羞。
第二次见他时,阿実撑着伞,和莲君在雪地里对着一只破掉的木屐傻笑,任由雪花打湿衣服,整个人看着高贵又温柔。
“原来,你也有这样的想法啊...”鹤房苦笑着望了我一眼。
“大平,我觉得...豆原说的那个阿実,和川尻认识的那个阿実,似乎不是一个人。不然,他的演技,也好的太过可怕了。”
17.
我坐在大堂里,看着满屋的鲜红彩礼,脑袋一片空白。
一周前,我从京都书院反回了家中。由于快要过年的原因,街上张灯结彩,其乐融融。往年的这个时候,莲君怕我回到家中受了兄弟姐妹的冷漠的白眼,都会主动邀请我去将军府做客,直到新年过完,可是今年,因为阿実的原因,他失魂落魄到无暇顾及我。
我们分手时,莲君还是那个样子,我和他说了几句话,大部分都是一些无用的新年贺词,他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
“那么,大平。”鹤房笑着对我挥了挥手。“新年后见啦!我和川尻这就回将军府了。”而在鹤房的身后,站着川尻家的一众奴仆,毛色发亮的战马和身强力壮的护卫。想来,这是将军府派来接莲君回家的。我叹了口气,回头看了一眼大平家派来接我的人,一个自小看着我长大的婆子,一个我不认识的年轻丫头,还有一顶布料都已褪色的旧轿子和四个轿夫。
“还不错”我心想,“至少没让我冒着雪走回家。”
哎,我什么时候,竟也学会鹤房汐恩的乐观了。
“喂,再见!”鹤房还在我身后大叫着挥着手。“我会给你写信和送礼物的,大平。”
我指挥轿夫从侧门溜入了家中,我在大平府活了这许多年,深知走正门,定然会让父亲和各位兄弟姐妹不喜。打发了一个不认识的丫鬟去告诉父亲,大平祥生安全到家后,我就舒舒服服的洗了个热水澡,准备睡个回笼觉。根据我的了解,除了逢年过节全家聚会时,其他时间,我的父亲向来不想见我。既然如此,我也不用去自讨无趣了。
但是这一次,我却想错了。
直到人来到了父亲的书房,我都还处于一种朦朦胧胧的做梦状态,我,大平祥生,有生以来第一次,被父亲召见进了他的书房。一年未见,父亲还是记忆中那样,但是似乎胖了不少,我在京都时听其他书院的同学说,这一年父亲越发克扣百姓,隶属大平府的百姓生活艰难,举步维艰,为了一点剩饭,也可以大打出手,看来这些粮食,都进了父亲的肚皮。
“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你是怎么回事!”还没等我缓过神,我的父亲就一个茶碗摔了过来,我急忙跪下不说话,心里却不由得嘀咕,难道我现在,在家洗个热水澡都错了吗?
“去书院前,我交代过你什么事,你还记得不记得?”父亲震怒的拍了拍桌子,我看着他吹胡子瞪眼的样子,突然想到了有一次在书院里,鹤房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自己有画年画的天赋,于是从先生那里找到了纸和笔,瞎画了十几幅画,其中一幅和我父亲现在的样子有些许神似,我努力的低着头憋着笑,要是现在笑出声来,我可能就过不完这个新年了。
“我都告诉了你,把你自己送给川尻少爷,不管你用什么方法都好,只要你进了川尻府,我们大平家也算和那些高贵的贵族有了一丝联系了,可是你呢,在川尻少爷身边整整一年,怎么会一事无成!”
他大步甩手,在书房里不停的走来走去,显得对我非常怒其不争。
“现在好啦,听说川尻家和京都贵族川西家已经确定要联姻了。那位川西公子是川西家的独子,生来就是金枝玉叶宝贵的很,川西家又怎么会让别人在他大婚前的几个月,抢先一步登堂入室给他委屈受呢。你呀,真是白白葬送了大平家的一条路。”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觉得父亲这次,并不是很生气。
我抬起头来,偷偷的看了一眼父亲,见他虽然还是盛气凌人的样子,可是情绪里带的却是一种遗憾,而并非暴怒。
“好了,这也算你的命吧。”许久之后,父亲开口说,“也许你天生就是**命,享不了富贵公子的福。既然你拿不下川尻少爷,那就换一个人吧,吃了我们家这么多年的饭,总要为我们家做点事吧。”
18.
我的头上,有两个哥哥,三个姐姐,其中我的大哥,也就是大平家正房嫡出的大少爷,自小便嚣张跋扈,目中无人。
父亲虽然对这个大儿子颇有怨言,可这个大儿子也还算有些本事,在各家公子里,射箭骑马读书虽算不上头筹但是也不差劲,加上正房夫人的枕边风和嫡出这个名号,种种缘由加在一起,让我大哥过的非常快乐。
而这次闯祸的人,就是我大哥。
我大哥和我父亲一样,天生没心没肺,对爱情毫无忠贞。他虽早已娶妻生子,却还是在万花丛中过,对妻子和孩子没有一丝留念。他是花街里的常客,也是花房里一掷千金的酒鬼,可以这样说,大平府领地的大小妓子花魁,没有一个人不认识大平家的大少爷,花街里人人都做着一步登天嫁入大平府的美梦。可是对于普通百姓家的孩子来说,我大哥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噩梦。
在我还没去京都读书时,我大哥总是喜欢豪取抢夺有姿色的公子小姐回家,偏偏又不肯好好对人家,那几年里,大平府几乎每个月都有人在死亡,而死掉的那些人,就是被我大哥抢回家的那些孩子。我看着可怜,也曾经去求过莲君帮忙说句话,可是莲君却说:“祥生,这是你的家事,很抱歉,我爱莫能助。”
但是这一次,我大哥似乎闯了一个比较大的祸。
“我们也没想到,那个自尽的孩子,会是贵族家的庶出。”大夫人坐在椅子上,哭哭啼啼的说道“谁能想到那个孩子萧条穷酸的样子,会是贵族家的孩子呢,这也不能怪大少爷,就连我看到他的第一眼,也觉得就是个普通人家的有钱小孩罢了。所以才没制止他。他已经知道错了,现在正在禁闭忏悔呢。”
“不就是和我一样吗,不受宠的孩子罢了。出身贵族又怎么样,我回家那天那个凄凉样,任谁看了也不会觉得我是大平家的公子呢。”我坐在座位上,呆呆的想。
父亲他看了看大夫人,又看了看我,叹了一口气,“所以,既然知道错了,以后就别去招惹不该招惹的人了。好在只是个和我们门当户对的普通贵族,又是不受宠的庶子,我们去赔个礼,送点礼物,大家面子上和和气气的,这件事也算过了。”
大夫人点了点头,似乎对这个结果非常满意。
“哎,这件事,说到底还是我们理亏,这要是传出去,川尻将军和京都的那些人,会怎么想我们啊,大概会说,哎大平家,是个连长子都教育不好的野蛮人罢了,这样下去,我们可就丢人丢大了。所以啊,这件事最好是不要在流传了,就这样结束吧。”
“既然他家死了一个庶子,那我们大平家,赔他一个庶子就是啦。想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夫人应和道。这一瞬间,我头皮发麻,全身冰冷,我缓缓的站起来,身体不由自主的向后退去。父亲的武士一拥而上,把我团团围住。
“祥生,那家的地位不比我家差。他家长子呢,也还算年轻,正房也非常和蔼,你嫁过去,早点和他们打好关系,想来日子,也是过的不错呢。”
19.
我从噩梦中惊醒过来,我的身下是一块草皮,我的身上穿着是粗俗下人的破衣服。天空中呼啦啦的刮着寒冷的风。
时至今日,我才知道我曾经的日子,过的是多么惬意潇洒,在大平家就算是不受宠,那也是饿不着,冻不着的好日子。像现在这样以天为被,以地为床的日子,我这辈子都不想再去体会了。
那日,父亲和大夫人把我叫到大厅中,宣布把我嫁给那位死去少年的大哥做侧室时,我脑海里便有了逃跑的念头。我想到了和鹤房分手时,他说:“我会给你写信和送礼物的,大平。”我现在连鹤房的一封信,一样礼物都没收到,怎么就能这样匆匆嫁人,不告而别了呢。
我的朋友很少,唯一的去处就是川尻将军府找莲君和鹤房求救,但是我能想到的东西,父亲也早已想到,他派了许多人,团团围住了我的卧室。
“川尻少爷已经要和川西公子结婚了,这个时候,祥生你作为好朋友,还是乖乖的别去捣乱了吧。”父亲说着这样慈爱和谐的话,但是却毫不犹豫的在我的卧室门上加上了厚重的大锁。
好在,我最终逃了出来。
“呼”我朝着冰冷的手吹了一口热气。天上又开始下雪了。
我一直都听说,川尻将军府距离大平的领地其实是非常远的,以前莲君来找我的时候,我们在暖暖的马车里喝着热茶还并未感觉到,现在这个要人命的环境里,望着还不知道有多远的路,我不由得的感到了害怕。由于家里的追兵,这些天我一直不敢在白天出行,我仿佛成了一只无助的蝙蝠,白天的时候蜷缩在一个角落瑟瑟发抖的睡觉,晚上才敢偷偷摸摸的活动,闲暇时,我还骂骂鹤房汐恩,“说给我写信,给我写信,信是一封没收到,要是收到了,我在信里通风报信就行,何苦来受这个罪!”
但是骂完后,又觉得自己非常无理,“就算是鹤房现在写信来,估计父亲也是不会转交给我啦。”我活动了一下身子,往后望了望,天已经黑透了,是时候赶路了。
我并不知道这里距离将军府的领地还有多远,我只是在心里把莲君当成最后的一丝希望,我知道,只要莲君开口,不管怎么说,父亲都是会给川尻家面子的。我摸着黑,莽莽撞撞的往前走了一段路,天气越来越冷,我觉得我快被冻死了。
“该死的”有生以来第一次,我开始暴躁。“以后,谁也别想叫我在冬天赏雪!”
拐过一个街角,前面传来士兵嘈杂的声音,我心里咯噔一下,暗骂不好,果不其然,十秒钟后,一众骑兵朝着我的方向跑来,似乎是发现了我。我只来得及晃眼一看,便看见大平府的旗帜在雪花中飘扬。
身后,一股大力把我猛地拉入怀中,随后便是一阵天旋地转,不知多久后,我被轻轻的放在了地上。睁开眼睛,我看见了鹤房那张玩世不恭的脸。
“大平,还真的是你。”他穿的厚厚实实的,活像一头狗熊。
“我去你家找你,听他们说你为了躲避婚约逃跑了,想着你这种智商,跑也跑不到那去,就随便找了找,没想到,还真被我碰见了你。”
我没说话,只是低头看着鹤房的鞋。
他的鞋子,沾满了泥土,已经被磨损破了。
20.
我们现在在的这条胡同名叫捡漏胡同,这个名字初闻非常滑稽,但是背后的寓意却非常讽刺。
“哦,所以,之所以会叫这个名字,是因为这里的居民只能捡别人不要的东西用,对吗?”鹤房吸溜着一碗热腾腾的素面,这是刚才他在街上买来的。
“是,这里是著名的贫民窟。又脏又臭,平时大家都恨不得离这里远远的,想来是非常安全。”我也吃了一口面,味道意外的还不错。想来是饿了。鹤房找到我时,虽然已经暂时摆脱了大平家的人,但是我们还是不敢停下来说太多的话,披星戴月的一路狂奔,现在总算可以歇一口气了。或许是因为身边多了一个可信赖的人,这一晚的狂奔让我丝毫不觉得疲倦。
由于害怕惊扰了居民,我们两个坐在最角落的垃圾堆旁,一人手里还端着一碗面。那样子不用我想也知道应该非常滑稽。
“哎呀,总算吃完了!”鹤房把面碗放在地下,他伸了一个懒腰。“我觉得吧,如果可以,以后我们还是不要在垃圾堆旁吃东西了,蛮影响胃口的。我这么饿,也觉得难以下咽!”虽然周围漆黑一片,但是我似乎还是看到了鹤房用手扶着额头摇了摇头。
现在已经快到深夜,胡同除了吓人的狗叫外没有一丝其余的声响,想来是大家都睡了。抬头看去,天空上方一片漆黑,刚才还在下的雪花也突然不见了踪影。整个就是一块黑色的布。
“我还是去找根蜡烛吧。我快要冻死在这儿了,都已经没下雪了怎么还这么冷。”我听见鹤房站起了身拍了拍裤子。“就算只有一丝火光,那也会觉得温暖一些。”我恩了一声,点了点头,又裹了裹身上的外套,这是鹤房的衣服。
“哎,大平。”走了两步后,鹤房似乎想到了什么,“你一个人在这里可以吗?我的意思是,你会不会害怕?”
“啊,会!鹤房你别走了,我看我还是和你一起去吧。”被鹤房这么一说,我发现内心里那股好不容易压下恐惧铺天盖地的向我袭来,准确的说,是从被宣布订婚嫁人的那一刻起到现在,我一直都处于一种恐惧的状态,只是之前忙于逃跑,被我忘到九霄云外,现在被鹤房这么一说,他们全部被释放了出来。
“啊,真难得啊,我居然能看到你这么坦诚的样子。”我听见鹤房在我的前方轻笑了一笑,“这个样子才对吗,多温柔的撒撒娇,平时老是冷冰冰的,我都对你敬而远之了...”
“真烦人啊你!”我摸摸索索的趁着黑来到了鹤房的身旁,现下里,我的头上,周围,脚下,到处都是一片漆黑,周围还有吓人的狗叫。
“我以后不仅不去看雪了,我还再也不走夜路了。”我在心里默默发誓。我拍了拍鹤房的手臂,示意他前面带路,我的双手紧紧的抓着鹤房的衣角,正想着这个鬼地方怎么可能会找的到蜡烛,便觉得有一只手,轻轻的牵住了我。
“不用怕,大平。”黑夜里,鹤房的面容离我越来越近。
“我有没有说过,我这次来,是专门和你道别的。我家不知道哪个祖宗的祖坟喷了火,父亲竟然受了川西家的赏识,即刻就要去京都述职了,但是川西家唯一的条件是,我也要跟着父亲去一次,但是年后我就可以回家了。也不知道川西家葫芦里装的什么药。”
我感觉他的额头抵住了我的额头,他在我耳边吐着气,我想要挣脱,却又舍不得离开这个温暖的怀抱。
“我给你写了好几封信,告诉你我又要回京都了,但是都没回音,我想着大平祥生应该不是这种无礼之徒吧,于是就准备去你家看看,然后便知道你要替你大哥擦烂摊子,以及逃跑的事。”
“我找了你很久很久,非常担心你会被冻坏,好在,我终于找到了你。”
他抬起头来,我只觉得他的面容那么清晰。
“如果不可以,还请推开我。”
在天寒地冻的贫民窟垃圾堆旁,鹤房亲吻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