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春
暑假过后，我又见到了郭皑皑。他似乎也没什么异样，就是搂着他的新女朋友，大摇大摆地走过我的视线。而我也没有想象中的痛彻心扉的感觉。那个女孩是外语系的，是春江本地人，听说家境还不错，给郭皑皑买衣服买好吃的，倒贴了很多钱。他们在一起就是几里哇啦地说春江话，女孩长得不怎样，声音倒是很好听，像百灵鸟似的，抑扬顿挫的。我有些听得懂，有些却不明白。不仅是春江俚语的缘故，更因为恋爱中的 甜言蜜语，可能不是我这样的局外人难以听懂的吧。
我原先的住处换了主人，那就是林可斌。他不经常来，一周也就两次左右，还有几天我都不知道他的行踪。他不让我打他的电话，而我也就惟命是从。我有时候感觉林可斌就像是皇帝，而我只是他的妃子。所以我一周只能分配到两次，而且还不敢轻易地违抗他的命令，和他争个嘴什么的。到后来我却发现，是我自己不太愿意去和他多说什么。和林可斌在一起，我只是习惯于听他说，然后按照他的意思去做就是了。譬如说，他看见淮海路太平洋百货里“淑女屋”牌子的一条裙子很好看，他给了我钱让我第二天去买，我就去了，买回来自己还没有觉得怎样，倒是他摇头晃脑地觉得真是如仙女下凡，还当晚带着我去酒店用餐，去参加他朋友组织的酒店的party。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那种乱糟糟的氛围，迷幻的灯光也对我没有什么吸引力，甚至我觉得身上的漂亮 连衣裙也不是我的，只是他的一种摆设。我后来就对他说，以后不要带我去了，我只想早点睡觉。你猜他说什么？他说，我给你买衣服就是要向外展示的，难道让你在这床上睡觉不成？
我没有说话，却感到一种卑微般的屈辱。我觉得自己和他，永远有着巨大的难以跨越的沟壑。他是春江人，而我是外地人，他家里是有钱有权，而我一贫如洗。连我住的地方都是他给予的，我哪里还有反抗的权利？可是奇怪的是，他说只有我一个女人。他的朋友也告诉我，他的确只有我这样一个女朋友。他还有几天没有在我这儿，只是在和哥们谈事情。男人嘛，弹着弹着就喝酒抽烟地住在酒店里了。他的哥们还告诉我，别看林可斌年纪小，他的心眼可比谁都大。他的理想是成为中国的比尔盖茨。他要成为一个彻彻底底让全世界人羡慕尊重的有财富也有才华的人。所以他现在就开始着手于资金的积累。他要努力挣到第一桶金。“他在炒股票你知道吗？”有一天夜里，在新天地的酒吧，他的好朋友郝鹏很一本正经地告诉我。而在这天夜里，我们一同回到了我们共同的出租房，林可斌也主动告诉我了，他最近在炒股，而却挣了一大笔。他说，“春春，要不你也去试试？你只要投资就好，我来包你赚，会让你在春江这个寸土寸金的地方买上自己的房子。你不是一直想有个真正的家吗？在那个房子里，你就是我的女王了。”
听起来还是很诱人了的。只可惜我觉得也不过是黄粱一梦，“我哪有钱投资做股票？”
“你小姨不是会给你寄生活费吗？你让她提前寄给你四年大学的费用，那应该是不小的数目。”
没想到他真有心，连我小姨的生活费都给算计上了。这张单纯的娃娃脸里，到底有多少复杂的我看不透的内心？
“别这样看着我好不好。我是好心想帮你。我知道你小姨给你的生活费很多，而且还知道，你小姨随时都可能不再给你。像你小姨这么恶毒的人，你早该报复她了！我觉得，一个人报复另一个最好的办法，就是过得比她好上十倍，一百倍！”
我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你给我二十万块，我帮你投资股票。保准你一年内赚回一百万，甚至更多。”
“二十万？一百万？”我听得都糊涂了。“反正我现在没有这么多钱。”
“没有问你小姨去要啊。有时候人都是逼出来的。你小姨虽坏，但现在是你有理。她还占着你父母的房子呢，没有理由不给你的。”
“你能保证赚到一百万？”
“投资总是有风险的，谁也说不到百分百的。但是希望很大。我告诉你，上几个月我每个月都赚了好几万，就是最近一个月亏了一些。”林可斌看着我，“你不相信我的能力？我可是复旦金融系的，这你知道。”
“我知道啊。只是二十万不是小数目，万一亏了谁负责？”
“如果一开始就想到失败，那么就不必做了。”
我们的谈话陷入了僵局。那天晚上，我们不再谈此事。连做爱都没有了兴致。第二天一早，我们一起去附近的早餐店吃豆浆油条，然后林可斌把我送上了出租车，又给了我两百块钱，说，“我昨晚说的事儿，你再考虑考虑。我会好好爱你的，一辈子。”
车子启动了。林可斌的身影在我的视线中变得模糊。我的鼻子里酸酸的，眼泪像个调皮的孩子，和我捉起了迷藏。这是他第一次说爱我。对于我这样的女孩来说，这样的承诺胜过一切。我从小的梦想就是有个家，有个疼我爱我的男人。再生一个可爱的孩子，让他的父母的呵护中健康长大。我想把我童年都没有的都给予他。让他明白在这世间，有家有爱的幸福。如今我来到了春江，来到了父亲曾经生长的地方。我想有个家，而这个梦想是如此的遥不可及。春江的房价如同天价，也不知道我猴年马月才能买得起？我虽然在情感上充满依赖，在经济上却是个独立要强的女孩，所以我估量着，如果以二十万的投资买上自己的房子，哪怕是小小的一间，我也算在这个城市里尘埃落定。林可斌的建议不失为一件美事。虽然我也知道此事由风险，不过我想到他的才能和他那个神通广大的老爸，我就平添了莫名的勇气。我决定赌它一把，为了他的爱，也为了我的家。
于是在路上我就给我的小姨发了一条短信。是这么写的：“小姨，我最近想拿走我四年大学的生活费，我不要太多，只要二十万就可以了。从此以后我们互不相干，老死不相往来。我对老家也没什么留恋了，房子本来就已经转到你的名下，我不会再多过问。我会安排好自己，努力工作，努力生活。谢谢小姨！”
几分钟小姨回过来了，“你要这么多钱做什么？不是说过了，你读书，我会负责到底的。”
“你到底是给还是不给？如果给了，我们划清界限，如果不给，那么我们法庭上见！”
我知道这是一招杀手锏，一下子把势利的小姨打懵了。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她回过来了，只有一行字，“好，钱我汇到你的账号上。你的短信将成为我的证据，你会明白怎么做。但你记住了，从此以后我们一刀两断，互不亏欠。”
我没有再回复。只是急忙给林可斌发了一条短信，“斌斌，昨晚你说的事儿我想好了。我会按你的意思做。我也爱你。”
他回道，“太棒了！我的安琪儿！”
快到学校了。深秋的春江仿佛也笼上了肃杀的表情。梧桐树叶纷纷扬扬地洒下来。天空阴郁得如同一位含泪的怨妇。打开车窗，狂风挟卷着吹乱了我的头发，还有零星的雨飘过了我的眼帘。
车停在学校门口。我却没有直接上学校，而是去了校门口的一家理发厅。有许多染着黄头发的帅哥在忙来忙去，理发店里在放一支蔡依林的快歌，叫《舞娘》。有一位高高瘦瘦的白脸男孩走过来，他说，“美女，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我说，“我想剪个新发型。”他说，“什么样的？”我说，“就是奥黛丽.赫本在《罗马假日》中那个经典的短发造型！”白脸男孩夸张地瞪大了眼睛，“我靠，你是在挑战我的实力！”我说，“你不行？ 那我换人还是换地方？”白脸男孩说，“没什么不行的！我会让你比赫本更漂亮！”我扑哧一笑，就尾随他而去了。
长发像无数的幽怨，在我的眼前飘忽着，飞散着，凝聚着。我低下头，看见林可斌的短信，“宝贝儿，在忙什么呀。”我回道，“我还没去上课。我在理发店。从此后我改头换面，一切从头开始。”
我小姨在我上大学的前一天晚上，又给我讲了我父母的故事。
我不知她的用意何在。然而，无论怎样，我都有要真正面对的那一天。
她在客厅里，说着，说着。我的杯中的茶有氤氲的雾气 。说到一半，我就阻止了她。我说你不用再说了。我都知道了。说完我起身离开。
那夜，我做了很多的噩梦。自打我出生起，梦靥就成为我的朋友，与我形影相随。我梦见了那一切。其实她不必告诉我，我的母亲也早已在那里诉说。以她的语速和温柔，坚定和决绝。还有，我永远触不到的如同天穹般的爱。
母亲和父亲的相识，就是缘于飞机上那场平凡的邂逅。那时候，母亲已经是一名很成功的商人，再加上美丽青春的容颜，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她有一次去北京旅游，回来时搭乘了去春江的航班。她要到春江去进货，顺便去这座海派浪漫的城市去玩玩。在这之前，她也随家人去过几次春江，对这座城市却只是走马观花。 她想这次要去好好地看看，都说春江是时装之都，她要去那些大商场好好地取经，设计些新的款式来进行加工。母亲做服装生意久了，就有意念创立自己的时装品牌。自己设计衣服自己来买成衣，这才是她的最终梦想。
而飞机上意外的剧烈颠簸，让她注意到了身边的这个男人。这个似乎让她怦然心动的男人，她却找不到确切的理由，来解释内心细微的波澜。她的心绪，仿佛被一种如烟的迷惘所浸染，随后，就从包里掏出随身的笔记本，写着写着，而这些行为，则又一次引起了身边那位男人的注意。
这个男人，就是我后来的父亲，葛志成。
葛志成望着母亲说，“小姑娘，你的画还真不错呀。”
母亲再次抬起头来，他的眼睛是桃花眼般弯弯的，下颌的线条却带着坚硬。他看起来还很年轻，却像长辈般地称呼自己“小姑娘”，母亲倒也觉得有几分亲切了。
“这是我设计的服装。”母亲略带几分自豪地说。
“你也会设计服装？真的不简单。”葛志成由衷地说，“你看起来，还是个孩子。”
“我不小啦，二十八了。”母亲说到自己的年龄，还是有点说不出来的味道。如果她已经出嫁，可能就不会那么不自信了。
“哦，真的看不出来。”葛志成说，“我只比你大两岁，女儿都已经两岁了。”
“你好像很喜欢女儿”。母亲说，“如果我以后有孩子，也真希望是个漂亮的女儿。我可以给她穿，我自己设计的漂亮的衣服。”
“小姑娘，”葛志成好像喜欢这样叫母亲，“你不是春江人？”
“你怎么知道？ 难道春江人脸上有标签？”
葛志成开怀一笑，“你和春江小姑娘不太一样。”
“春江小姑娘很漂亮？”
“她们漂亮是漂亮，总带点俗气。而你的漂亮，带着几分特殊的高贵的气质，就像是童话里的仙女一样，降落到了凡间。”
葛志成夸赞女人的本事一流。不过，他最大的本事还在于，他表达的时候，表情很真诚，仿佛并没有虚伪的成分掺杂着。
飞机很快抵达了春江。
下飞机的时候，葛志成主动说，“小姑娘，我帮你拎行李吧。你这是上哪儿去？”
母亲说，“我也不知道啊。我只是一个人来玩玩的。”
葛志成说，“你胆子倒挺大的，一个姑娘家，外面有多少坏人啊，你就一点不怕？这样吧，我舍命陪君子，这次，我给你当向导吧。”
葛志成把她的拉杆箱提起来，走在前头。母亲在他后面，望着他高大的背影，却伫立在那里，完全地陷入了沉思。
接下来，母亲这次春江之行，多了一位葛志成这样的男人做免费的导游。事实证明，葛志成的导游也是做得尽心尽力。他带她去游了外滩，人民广场，南京路。一路上带着她去看了第一百货，华联商厦，等各种春江名店，也带她去兴隆庙吃各种各样的小吃。没几天功夫，母亲和葛志成就很熟悉了。葛志成原来真的如他所说，只是一个电器设备厂跑供销的，和母亲的工作风马牛不相及，不过他对于服装设计，却从小偏爱，一直热衷到今天。正因为喜欢，他平时也阅读大量的书籍，总能说出独特的道道来，而且从他的言行举止中，可以看出他有着非常出众的做生意的头脑。所以，有一次，母亲和他在南京路上的一家店门口吃冰淇淋的时候，母亲问了他一句，“志诚哥，你想自己做生意，赚大钱吗？”
葛志成说，“想啊，早就想了。不管做什么都行。只可惜我是个穷人，哪有启动资金啊。”
母亲毫不犹豫地说，“我可以帮你。”
葛志成望着她，有点激动，“你？”
“是啊，你知道我是做服装生意的，要不我们一起做。我发现，你在时装设计上很有天赋。我相信有你的帮助，我的事业会更上一层楼！”
“好倒是好的。只不过…….你现在的一切都在新城，我怎么帮你，怎么合作？”
“辞了工作，和我去新城！我保证我以后的一切都是你的！”母亲望着葛志成，脸颊绯红。她知道说这句话的意义何在，也知道她鼓起勇气暗示的内容，可能关系到她和他未来的命运。但是她并不后悔。这是她真实的心境。她相信一见钟情，而这些天的相处，也让她确信葛志成是她见过的难得的好男人。和新城的男人有着天壤之别。新城的男人都是带有大男子主义的，自私跋扈，男尊女卑的思想很严重，他们不懂得体贴女人谦让女人，不明白女人是用来哄用来疼爱的。而葛志成具备了母亲心中对男人的幻想。他非常英俊，相貌堂堂，而且有一颗温柔的心。他会处处为女人着想，女人的冷暖，女人的疲惫他都会心知肚明，并且会尽力去承担，毫无怨言。他的话虽然是甜言蜜语，但是难能可贵的是，他言行一致，做出来的事情比说出来的话还窝心。母亲记得那日逛南京路，可能是走得太多，脚突然崴了，还擦破了皮，他让她坐在商场的椅子上，拿了创口贴给她仔细地包上，还为她买了一双软底的鞋子。那鞋子式样好看不说，穿上去还特别舒适…….那日去小吃店吃馄饨，葛志成也是先吹着馄饨，让它冷却了递给母亲吃。母亲刚吃好一个，看到对面的葛志成又在吹馄饨了，浓密的睫毛低垂着，那模样煞是单纯可爱。母亲看着看着，就看呆了。一个念头像火苗般地窜起来，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它熄灭了下去。
现在，她不再是虚无的火焰，而成了种子，真实地在心底里生根发芽。
只是，葛志成却犹豫了。离开春江去新城，意味着一个重大的决定。他还有家，有妻子，有孩子，他不可能轻易抛下的。也不是说抛下就能抛下的。他说，“小姑娘，这恐怕很难。我家里的情况你是知道的，离开春江，我就照顾不到家里了。”
母亲说，“要不这样吧，正好快过年了，你随我去趟新城，看看我的事业是否有发展的前景。如果你觉得可以，再留下来和我一起做生意。”
葛志成也觉得这是个两全之计。
于是，几天后，葛志成对家里撒了个谎，就说又要出差几天，然后随母亲一同踏上了新城的路。
葛志成的妻子没有怀疑什么。出差对葛志成来说，是家常便饭。
葛志成和母亲一路上兴高采烈的。葛志成看得出也是真的开心，他打心眼里喜欢眼前这个单纯而可爱的姑娘。而到了新城，母亲时装店的规模令他还是大大地吃了一惊。而母亲对他描绘的前景真的令他坐不住了。诚然，他是个有理想有抱负的青年，也对自己才华充满自信，怎么甘心在那个电气设备厂终此一生？只不过他一无背景二无家底的，所有的梦想都只能付诸东流。而现在，他的机会来了，他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它离开，而无动于衷呢？
一连几天，葛志成陷入了艰难的挣扎之中。
总要放弃什么的。可是，为什么在放弃的那一刻，他却感觉到撕心裂肺的痛？
他在房间里踱来踱去。像困兽般无助。
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他明白这个真理。
而所有的得到，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他要离开他的妻女。离开他的家。他在这个女孩的眼里，看到了自己将要走的路。
葛志成在那一刻，看到了内心的另一个自己。一个如此有野心的自己。一个不甘于命运安排的人。他为这个内心的自我的出现而感到无比惊悚，无比恐惧，又无比新奇。最终，他还是为未来的魔力所臣服了。他决定孤注一掷。因为生命只有一次。
终于，他还是把无名指上的那个铂金戒指，摘了下来。那个戒指已经很旧了，像一张苍老而颓废的脸。灰暗的光线闪过的时候，他的眼前掠过自己的妻子那张苍白的，皱纹丛生的脸。他并不为之所动。但是，当女儿天真无邪的面容朝他微笑的时候，他的眼眶湿润了。他握紧了拳头，咬紧了牙关，努力地不让自己哭出来。
眼泪还是流了出来。像殷红的炽热的血。
鲜血擦尽，他决定义无反顾地启程。
这一次，他留在了新城。他给单位里打了电话，说了自己辞职的决定。也给家里打了电话，告诉他的妻子，他要离婚。
他的妻子哭喊着问，“为什么为什么？！”
他狠着心挂断了电话。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原来也是铁石心肠。他再次握紧了拳头，感觉手心里的汗水，在不断地沁出来。他只是祈祷着自己的女儿长大后不要记恨他。但或许，一切都不可能。一切，都木已成舟覆水难收了。
他在新城得到了母亲家里人最热情的款待 。他一直和母亲住在新城最好的酒店里。说不清是他要了母亲，还是母亲主动给了他。也许孤男寡女同处一室，难免会烈火干柴。那些夜晚，是销魂的，而对母亲来说，也开启了她生命中崭新的篇章。她待嫁的心终于有了归属。这个夜夜抱着她入眠的男人，将是和她相伴一生的爱人。她想一切都是老天爷安排好的。那是完美爱情的化身。她等了那么多年，终于盼来了。
几个月后，母亲和葛志成结了婚。他们在新城举行了盛大的婚礼。这一次，葛志成送给母亲的，是一个一克拉的钻戒。精细的钢托上是一个奇异的设计，好像一把火炬，又好像一个诡秘的蜿蜒的身影。母亲说，“钻石是够大，够亮，可是这设计，怎么这么特别呀！”
葛志成说，“特别的东西，才会让人耳目一新，永远铭记。”
他又说，“它的意思是，我对你的爱，如火如荼。”
母亲说，“就你嘴巴甜。可是一把火，也会烧到我心痛。”
葛志成说，“我不会烧到你的。永远。我只会永远地温暖着你。”
葛志成的海誓山盟，让母亲笑开了花。
恋爱中的女人，就是如此，幸福得忘却一切。以为爱情就是生命的全部。以为一切尽在掌握，前程一片锦绣，无限广阔。
母亲看着手指上的戒指，把双手合十抱在胸前。她在祈祷幸福永远。她知道她所渴望的一切都真是到来。她相信这个男人是属于他的，而他已经是她的整个世界。
只是，当她沉湎于这一切的时刻，却没有看到那弯曲背后，有一种可怕的阴霾在慢慢靠近，像若有若无的梦魇，逼近了她以为每一个风平浪静的瞬间。
他们按照原先的计划，一起创办了新柳服装设计有限公司。母亲任董事长，葛志成任总经理。随后葛志成在公司的运作上展现了非凡的才华，他走南闯北，在公司的运营和专业设计上，都提出了独到的见解，并且落实在具体的行动之中。短短几年间，将公司规模翻了几倍，资产也累积到百万以上。他们一起去新城买下了最好的别墅，却唯独写下我母亲一个人的名字。他说这是他送给母亲的礼物，如果有一天他离开了，这份礼物也会永远存在，永远铭记。
母亲说，“你怎么会离开呢？我们永远在一起。”
葛志成诡谲一笑，眉眼间已尽是沧桑。
而在这年春天 ，桃红柳绿的时节，我呱呱坠地。母亲给我取名“柳如春” 。她一直想要有个女儿，终于如愿以偿了。欣喜之余还想过两年给我添个小弟弟。而葛志成，却因为我的出生而愁眉不展起来。他想起了他的大女儿。他已经太久太久没有见到她了。他那一刻，才明白骨肉分离的痛，是多么的痛彻心扉。
他开始沉默。但是看见我，却能时时露出笑脸。他非常疼爱地把我抱在怀里，像抱着一只楚楚可怜的小猫。他说他会爱着我，直到地久天长。
母亲看出了父亲对我的宠爱，却对她的冷落。她像个孩子般地任性着说，“你究竟是爱我多？还是爱我的孩子更多？”
父亲盯着她，蓦然说，“如果有一天我不爱你了，你会怎么办？”
“我会杀了你。然后自杀。因为，我要和你永远在一起。”母亲嘻嘻哈哈地说着，像是开玩笑。父亲的脸色却变得煞白。白得像是阴冷的墙壁，像已经破碎的纸。风从纸的缝隙里呼啸而过，带着刀锋般的凌厉，却如一支悲鸣的挽歌般，久久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