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不到老婆的我爸走了狗屎运

我爸放在现在,是铁定讨不到老婆的。

经济条件:草屋两间,破船一个;

家庭关系:弟弟一枚,正值婚龄;

相貌仪表:皮肤黝黑,大嘴宽鼻;而且由于小儿麻痹症,遗留下一只腿残疾。

我爸当然不是凭借乐观、拼搏的精神和毅力追上我妈。他们相隔两市,经由媒人介绍,火速相亲,结婚生子,十分符合80年代城镇化未得到有效普及,封闭农村的婚配习俗。

我妈经常说她是“脑子坏掉了”,才会走到我爸家,但又无可奈何地叹道:“你不知道你外(外婆)多能闹?”

我妈的眼睛大大的、亮亮的,双眼皮叠的很深。她经常不无得意地回忆,自己念书时,走路头都昂的高高的,对那些灰头土脸、鼻涕邋遢的男生搭都不搭一眼。

我妈一直念到高中毕业,复读一年高考仍然失利后,心不甘情不愿地去村里的小学当了代课老师。后面就是无休无止的相亲,据我妈描述:“没有一百,也有几十吧”,然后再遗憾地跟一句:“随便摸一个,也比你爸强。”

她心高气傲,因为一点小小的问题就否定了整个人,所以一个也没看上!据我琢磨,彼此的她脑子已经处于坏掉的边缘。

嘿!我外婆那叫一个着急呀,大字不识的农村老太太,身体硬朗,火气大,敞着嗓子从前屋骂到后院;昏天黑地的烧锅、拔草,就是不吃饭;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嚷着要去死。

我有5个舅舅、1个姨妈,加上2个当时已经过门的舅妈。一大家子人哄哄泱泱的,苦口婆心地劝我妈:“我看那个人行!”语气斩钉截铁,和商场里脸不红、心不跳夸“你穿这衣服真好看!”的导购员一模一样!

当时市场经济的春风还没有吹进遥远的农村,我妈铁头再硬,也不能像现在一样,“一撂蹶子”,跑去城里打工。只得屈服于她“大老粗”娘的淫威,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理,彩礼也没要,打了几身新衣服,就答应了最后一个相亲对象——走了狗屎运的我爸。

我总是禁不住想象:一个“窜天猴”在我妈的脑袋里“砰”地炸开了,她的脑子成了一团浆糊,附带的眼睛也看不见了,摸着黑,浑浑噩噩地从我外婆家的破草房走进了我爸家的破草房。

可能,后来,在池塘边敲开冰块奋力刷尿片的时候,在烈日下抗麻袋汗水迷了眼睛的时候,在乌黑丑陋的灶台前烟熏火燎时,我妈总能想起脑子被“窜天猴”炸过这件事。但有什么用呢?

我爸这个人吧,没有什么大志向。听从我妈的指挥,指哪打哪。家里常见的情景就是:

我妈轻轻拍拍我爸,引起他的注意,表示正式的谈话要开始了。

“傻子,我跟你讲,就你娘的那块地应该我们种,你看……”

“你讲你娘做的可对?我们割完麦子累的动都不想动,你娘专门在家做饭,都不烧我们的饭。平时也就算了,忙的时候怎么也要帮一下吧……”

我爸眨巴着小眼睛,默默地听着,一言不发。等我妈的政治指示结束后,就抬起屁股,去找他娘理论。

小时候,我弟兴致勃勃地向别人介绍:“我爸的名字很多,叫‘傻子’,还叫‘愣子’……”

都是我妈的言传身教。

我爸的工作是跑货船。我们家有条水泥船,承重100吨左右。是我家和叔叔家共同的财产。对了,我外公外婆看上我爸的重要原因就是它;我婶子嫁过来也是因为它。真是战功斐然。

我爸整月整月地不在家,也没为家庭的经济做多大贡献,赚来的钱都用来换更大的船了。等换到最大一条船的时候,水泥船已经处在被铁船替换的悲伤境地,不得已只能贱卖。辛辛苦苦赚了白开心吧。

家里的花销就靠我妈种地还有教书的收入。我爸在经济、智商上都被碾压,可想而知在家里的地位

我时常悠悠地想:如果我爸和村里傻小云那样的女人结婚的话,是不是更快活点呢?是不是也能在家里说一不二、挥斥方遒?

傻小云是我们家的邻居。也不是真傻,就是脑子不大灵光,办事不怎么靠谱,透出一股傻气。一鼓作气生了4个女儿,1个刚出生几天,就被打牌晚归的“二性头”丈夫给压死了,傻小云也没哭没闹,仍旧对她的丈夫低眉顺眼。1个送给了别人,最后只留下2个自己养活。

小时候我看到晾在外面的铺被破破烂烂,大大的一块尿渍在阳光下大放异彩,便武断地说:“这肯定是傻小云家的。”

转身,看到我妈把那块被子收进了屋……

至于我妈呢,总是抱怨家里一直太穷,就是因为我爸“拿不上手”。我妈总是幻想,如果在战争年代,她就去上前线,打鬼子!一副要把天底下男人狠狠踩在脚下的豪气。

如果我妈不和我爸结婚,找了一个她心目中觉得厉害的男人(反正我们村、我外婆家村是没有),两个人打架应该也打得很厉害吧!

我爸不善言辞,整日闷闷的。有两大爱好:看书和喝酒。

我爸有很多旧藏书,如金庸、古龙系列啦、《水浒》啦,《媚女向飞飞》啦,这也是我的武侠文学启蒙。这些书早已被我爸翻过无数遍,也被之前的主人摩挲很久,古老得仿佛成了幽灵,文字似乎可以轻飘飘地摆脱干黄纸页的束缚,漂浮于空中,在扑簌簌的灰尘中上下跳跃。

我爸对每本书几乎比对我们还熟悉,但每晚睡觉前仍会翻读良久,直至困倦,方心满意足熄灯而眠。在梦里,有英雄剑影,有铁马冰河。

我妈虽然学历比我爸高,对看书却一点兴趣也没有。天天说自己记性太差,什么都记不住,看个电视,也能人物、主角乱套一气。我爸去世后,她的时间一下子空下来,不是睡觉,便是躺在床上看电视,居然记得了高以翔。我忧伤地告诉她高以翔因为录节目出了意外,我妈很是惊讶,惋伤了好一会。

所以,记性差,可能是那时候要想的事情太多,忙的事情也太多。

印象中,我爸每天中午必喝酒。他对酒的品质没有太高的要求,3块钱一瓶的蚌埠大曲喝得有滋有味;对下酒菜也没要求,素炒冬瓜、豆角,甚至咸菜都行。喝完就睡,呼噜打得震天响。

我爸一直喝酒,喝了几十年,可以说是“嗜酒如命”。但后来生重病后,酒立刻就停了。

那时的他,瘦脱的厉害,下巴尖尖的,皮肤更黑了。原本小小的的眼睛反而被衬显得大了很多。我一直对奥巴马很有好感,因为和我爸生病时的样子很有几分相似。

有时,我和我妈聊天,我爸大大的眼睛就默默地望着我,黄黄的眼白,浑浊的眼神,总让我想起被拴在柴火堆旁,衰老的山羊的眼睛。

我爸和我妈之间没有什么温情的互动,甚至走路前后都相隔甚远,更不用说手拉手了。繁重劳累的生活扯去任何一丝细弱的柔情,只留下硬邦邦的粗言碎语。

我爸生病的几年,是他们相处时间最多的几年,也是关系最为糟糕的几年。整日整日地冷战,心中对彼此充满了怨气。只有我们放假回家的时候,他们两才面和心不和地说上几句话。

在我爸最后的日子里,我妈和我弟连天加夜地盖房子。因为这么多年来,我们家没有自己真正的房子,借宿在小学闲置的教室里。她的脸晒的和我爸一样黑。整宿整宿睡不着,天麻麻亮,就起来砍砖。心里念叨着:自己死去的娘看到自己这样辛苦该有多难过啊?

我妈的想法是:一定要让我爸死在自己家的房子里。

我爸走后,我们很快恢复了平静。但我妈迟迟走不出来。她总是不自觉地流泪,心里特别难过,觉得我爸还在。

后来,她的生活变成了上班、晨跑、看电视、睡觉。身体变好了、变胖了。时常忍不住感慨:以前哪是人过的日子!现在我一个人想干嘛就干嘛,多好!

他们两的婚姻,对于我爸来说,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呢?对于我妈呢?

或者,在当时情况下,个人的幸与不幸被裹挟在社会习俗、生存劳作中,渺小的不值一提。

只是,我自己选择了不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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