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龙笔下众生漫谈之阿飞

我还记得第一次读多情剑客无情剑这本书是在一家台球厅。

那是一个假期的下午，一群懵懂热情的少年无所事事准备去台球厅消耗一下多余的精力—我年轻的时候这还是挺时髦的活动。其中一个朋友刚好手中拿着这本刚租来的小说，是的，从书屋租来的—这在我那个时候也是很常见的看“闲书”的方式。没想到我一下子被这本书迷住了，捧着它一边走一边读，然后走到台球室我还是继续读，完全忘记了打台球这回事，有朋友喊着我来一局也被我不耐烦的拒绝了。打台球的两个小时过的飞快，书是不可能看完的，租书的朋友看着我一脸尴尬却还是死死握住书的一角不放，很大方地让我拿去先看，当时我差点抱住他狠狠亲他一下，然后就像得到糖果的孩子一蹦一跳的回家继续看，直到一口气读完才长长松了口气。

这本小说的主角不是阿飞，而是李寻欢，李寻欢这个角色在小李飞刀系列中有多重要就不用多说了。可一时初见便把我迷的神魂颠倒的的确不是李寻欢，而是阿飞，无他，当年的感觉就是这个人真是酷啊，初入红尘的冷漠少年，身负绝世武功，沉静聪敏，不屑世故，具有洞察人心的慧眼，连李寻欢都认为他虽然年青，智慧之高都已不在他这种老江湖之下，以探花郎这种孤高傲世的性子也不自觉被阿飞吸引并与之结交。后来阿飞与李寻欢大破梅花盗的过程其实都已不重要，重要的是阿飞在此中表现出来的勇气、能力以及不愿与浊世妥协的风骨着实令年幼的我为之倾倒。

可惜的是，阿飞洞察人心的双眼却无法洞察自己的内心。小说的下半部阿飞的沉沦是猝不及防的，而且他明明已经知道被林仙儿玩弄还越陷越深，之后几乎因为这个女人失去了生的意志，这让我对他失望无比。曾经一度我的注意力被另一个角色所吸引，那就是荆无命，上官金虹的影子。这个人几乎和阿飞最初出场的形象毫无二致，冷酷无情，恣意行事。但是，与阿飞不同，他虽然也受到了林仙儿的蛊惑，却并未如阿飞一般完全羁绊在林仙儿的温柔乡中—这虽然有上官金虹的缘故，上官金虹可不允许手中的杀人利器变得软弱--但毫无疑问在爱情方面，他确实比阿飞更冷，所以他更容易看清楚林仙儿的实质。

阿飞和荆无命，如同硬币的两面，他们表面上如此相似，实际上却完全不同。阿飞看似对世间充满仇恨，其实却以热血待众生，荆无命的一生都是为了上官而存在，却时时怀疑着自己生命的价值，他们都活在痛苦的矛盾中，整部小说中都能看到两人的挣扎，或者说这本书就是在描写两个年轻人成长的历程。他们都经受了巨大的挫折，阿飞对林仙儿的感情，荆无命对上官金虹的感情，从生死相依到看透真相，从狂热偏执到“忽然想通了”，这可不就是一个人的成长经历么！

阿飞最终卸下了身上的枷锁，远走海外，荆无命为他所激，带着上官金虹的尸体默默离去。书中结局是大团圆式的，除了林仙儿，这个本可以活得精彩无比的武林第一美女，最后在经过疯狂的自我摧残后将唯一的骨血交付给阿飞，黯然离世。这是很有意思的一点，摆脱枷锁的阿飞显然并没有在再次见到林仙儿之后陷入心魔，古龙先生通过这个细节暗示阿飞已经彻底成熟。在边城浪子一书中，中年阿飞有过一次出场，淡然而随性的气质让傅红雪甚至无法拔出那把神憎鬼厌的黑刀。但是，他在与叶开谈到感情时也出现过心理波动，毕竟曾经深深爱过，昔日的情人已经陌路甚至撒手人寰，任谁也不可能做到无动于衷。他不是神，他还是那个热血的阿飞，但他更理性，更温和，很难再被欺骗。对比后来也出场的中年荆无命，还在执著于“我的剑和李寻欢的刀谁更快”，阿飞的境界在此时已然超出了后者许多。

阿飞这个人物，是我少年时的偶像之一。他不完美，外表冷漠内心冲动，被蒙蔽之后即使已经知道了真相，还在苦苦追逐着不存在的幻象，直到历经最深沉的痛苦才真正醒悟。我们可以站在旁观者的位置上嘲笑他的迂，可在现实中，又有多少人真的能做到像他一样醒悟过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