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访辣记之陕西兴平(储小龙)

      在中国除了湖南、四川、贵州、重庆之外最好吃辣椒的省份就数陕西了。陕西人的性格中有一根筋、犟倔的特点,越难的事情越去做,一做到底;越险的路越去闯,一闯到底。包括对待吃辣子这个事上也是到了无辣不欢、嗜辣如命地步。陕西八大怪之一就是“辣子一道菜”。民间有谚:“八百里秦川尘土飞扬,三千万人民乱吼秦腔,捞一碗长面喜气洋洋,没调辣子都嘟嘟囔囔。”最早看到这个名谚是在贾平凹的长篇小说《废都》里面。如今何止三千万人吼秦腔die面,光西安市人口就突破了一千万。历来但凡有关陕西的影视作品几乎都少不了辣子的镜头,最近张艺谋的《一秒钟》中三个主演吃油泼面,还有他之前《三枪拍案惊奇》中的油泼面镜头,更早的是他的《秋菊打官司》中房前屋后晾晒的红辣椒,秋菊每次要去告状的时候就会顺道带些干辣椒到市集上卖了当作盘缠。直到快卖光了家里辣椒也要为了讨个说法而一告到底。王全安的电影《白鹿原》中黑娃狼吞虎咽田小娥给做的海碗油泼面的场景也是颇为生动。电视剧《白鹿原》中朱先生再次回到白鹿原搅动着大海碗中的油泼面就长声感慨:“这么多年出门在外,就想家里的辣子,是越吃越香。”无论是文学中还是影视中,像贾平凹、陈忠实、张艺谋、王全安等“老陕”总是能最直接最准确最生动的传达出最本土的文化气息。陕西的biang biang面,又长又宽,又叫裤带面,面煮好盛到大海碗里洒上葱花、姜末、蒜末、盐,倒点醋,用小勺子㧚一勺辣椒粉放在最上面,油烧热泼上去,次啦一声,立刻,热气蒸腾,香气扑鼻。辣子是油泼面的灵魂所在,无法想象没有辣子的油泼面会是多么的寡味。吃辣绝对算得上是一种冒险。“葱辣鼻蒜辣心,辣子辣到脚后跟。”无论是捣的青嗙味的鲜青椒还是油汪汪红亮亮的油泼辣子,就着热呼的馒头或长面,哪怕辣的舌头如蜂蛰了一般,哪怕辣的眼睛瞪的像铜铃,哪怕太阳穴紧绷,青筋凸起,也一吃到底。狼吞虎咽,大汗淋漓,辣美了,人也舒坦了。管它是盛夏的麻辣火锅还是寒冬调了红润鲜亮、醇厚扑鼻的油泼辣子的凉皮都照吃不误。春夏秋冬里既享了口福也驱赶了体内的湿气、寒气。

      陕西的辣椒产地有宝鸡、兴平、扶风、千阳、蒲城等地,尤以兴平市的桑镇、汤坊为最有名,桑镇是种植辣椒面积最大的镇子,而以西桥村为中心四周辐射的各个村子都有相当规模的种植。汤坊镇的王堡村算得上是陕西最大的辣椒交易市场,除了兴平当地辣椒的交易,还有山东、河南、湖南、贵州、新疆等地辣椒进入,既为兴平辣子出省建立了渠道,同时也丰富了陕西的辣椒品种。兴平撤县设市也是近三十年的事,桑镇当地人说起去兴平的时候还是会说去县里。在一本旧书店淘到的《兴平县风俗志》中有记载:兴平当地人习惯“油泼辣子夹蒸馍”。当地也有“唐蒜明椒”的说法,也就是说差不多四百年前就开始了辣椒的种植,当地的土质通透疏松和气候条件是非常适宜辣椒种植的。 兴平辣子以传统秦椒和新品种西桥红为主,身条细长,色泽艳红,皮厚籽饱,香辣浓郁。在当地饭店吃到了正宗的兴平辣子后对西安有些打着兴平辣子名号的辣味产生了些许质疑,一斤正宗的西桥红在当地可以卖到十八块钱,而在西安的有些也写着兴平辣子的调味品店只卖十一二块钱。我虽不是“鉴辣师”,但对辣味的差异还是非常敏感的。正如你在外地也能吃到羊肉泡馍,但正不正宗则两说,但调味店老板会发毒誓来应对我的质疑,就像西安街边臭豆腐摊用喇叭不断重复的:“欢迎品尝长沙臭豆腐,我们的臭豆腐都是从长沙空运过来的,不正宗不要钱。”人们对不正宗不地道的美食总是会避而远之。

      在兴平辣椒地写生十多幅大的油画。要忍受炎热也要面对寒冷,但与我而言正如吃辣的过程一样是一种享受。地处乡村,阳光直射着,忘了用毛巾盖住脖子,也没穿长袖衬衫,下半身到还好,上半身一件圆领短袖袖,脖子、手臂晒的脱皮,汗浸在晒伤处火辣辣的疼。一天的时间过的特别快,带去的十几幅乐园系列的油画也都是在大片大片的辣椒地中一幅接着一幅。尼采说过:“一个人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他就可以忍受任何一种生活。”对旁人来说我今年的两趟访辣之旅是比较艰辛的,地处乡村,阳光直射着,忘了用毛巾盖住脖子,也没穿长袖衬衫,下半身倒还好,上半身一件圆领短袖,脖子、手臂晒的脱皮,汗浸在晒伤处火辣辣的疼。在大片的辣椒地里,挪到这边画一画,搬到那边画一画,一天的时间过的特别快,最后算是完成了需要写生的内容,带去的十几幅乐园系列的油画先晾在老张叔的超大的玻璃棚里,二十天后我又再次来到了兴平桑镇,这一次是在紧挨西桥村的罗家寨村。一大早在村子辣椒地写生居然被大婶当成偷辣椒的贼了,她远远跑过来查看,她看到我在画辣椒才松了口气。这次主要是以水墨为主,画了半天后村民都知道我是来写生的了,甚至和有些老人和小孩聊起来了。写生只是成为了一个和他们更容易交流的一个纽带,不然一个不大的村子突然闯进陌生人总是让人们生疑甚至不友好的的样子。我坐火车坐汽车坐三轮车来到这个村子当然是希望了解他们以及他们和这片土地的关系。随着社会进步经济发展多样化,部分农家有了更多的生存选择,很多家庭中的部分成员都去市里的去外省的做各种的工作,虽然当地种辣椒的农户已远没有一二十年前那么多,但依然还是有一些家庭每年都种一些。只要是看到哪家门口有人在挑拣辣椒的我就会上去打招呼,或站着,或坐着给他们边画肖像边聊天。也没个主题,就是以一种来辣椒之乡游玩的状态面对他们,不过聊起和辣椒有关的东西,他们总是可以了从几百年前聊到现在,村里有一套巨大的刻有“乾隆十二年”字样的石碾佐证了老人们的话,也同时让人对这个村子曾经的形态充满想象。

      兴平桑镇罗家寨的“麻雀展”没有开幕式没有策展人没有学术主持,当10月20日下午布置好后,就不断的有人走过来看。老人和小孩居多的村庄会外展览偶尔也会出现几个年轻的身影。有人在画前驻足观看,有人急匆匆走过。有的大叔叼着烟,有的大叔背着喷雾器去大棚里喷点除草剂,大婶拿着铁锨准备去地里干活,下班回家路过的大姐,退休职工模样的老年夫妇,开三轮车路过的大爷……他们往往是我们众多艺术作品展中观众的缺席者。我试图在生活现场中呈现艺术,在艺术中创造生活。在一个有七百多年历史的村庄办一个这块土地上的第一个作品展,地点的不同随之而来的是观众的不同。画的像不像?眼睛有没有神?哪些能看懂?哪些感觉看不懂?哪些在他们眼里就是在胡涂乱画?等等,这些都是他们关注的最多的问题。有人知道梵高,知道冷军,知道西安城南的罗家寨,……  有人关心我弄这个展览赚不赚钱?有人问我为啥画这么多辣椒,是不是要给他们这个辣椒之乡做宣传? 之所以一部分肖像作品选择正面像的角度起因是一本叫《脸的历史》的书。画的有我陕南老家的人有兴平当地的辣农还有西安城南罗家寨的村民。这种正面证件照的样式在每一个人的不同阶段都频繁经历着,对这种在现实中无法避免的记录在照相技术发明之初就有了。人类文明有几万年的发展历程中应该都一直有对形象的记录的需求。特别是人像的记录,人像纪录本身就有久远的历史,无论是绘画还是照相技术的发明,我们对人的脸部的记录是在历史和未来的夹缝中对当下的自己的确认和对未来的希冀,而这一直也会贯穿至我们每一个人的一生。这种有点实验性的展览是我目前的兴趣所在。认知他们和这块土地的同时也是另一角度认知自我的过程。

      最近在西安城南的罗家寨我的小空间的展览对应的是兴平罗家寨的同名展。从12月6日展到12月31日,12月3日我写了一个前言。“因为要去我们陕西省兴平市桑镇考察调研今年辣椒的收成以及一些写生活动,偶然的发现了一个也叫罗家寨的村子,这个村子一部分人家种植辣椒。一个七百多年的村子可能以前没有任何一个展览,所以我想到了给这个村子做一个微展览,这应该和时下流行的艺术乡建没什么关系。除了记录的一部分文字、图片外,还有给辣农们画的水墨头像和其他内容的写生。简简单单的,几乎是一时兴起,展览了六天。西安的这个罗家寨因为马路对面就是西安美院,所以最起码近几十年的各种展览应该断断续续的一直都有。村民的房客一部分也是美院的学生,甚至有很多老艺术家们也都曾经住过。西安城南的罗家寨有点近似以前北京的圆明园画家村,我的工作室在这个村子有五年多了。我挺喜欢这个城中村的市井气息的,除了做其他事情赚钱之外,平时基本都会在工作室里看书、画画。最近看的书有:《乡土中国》《江村经济》《后营所村调查报告》《村落的终结:羊城村的故事》《田野工作的艺术》《在中国做田野调查》。最近画了一些水墨和尝试了一些综合材料。去年夏天在我的这个小空间做过一个《青椒之味》的展览,时隔一年多的这个《从罗家寨到罗家寨》也是我最近特别想呈现的微展览,在村委会隔壁的小空间展览和这个村子相关的内容似乎顺理成章、恰如其分了。我热情的邀请了一部分村民到时候来看展览,但他们或许都没工夫;不过,一小部分西安这些年认识的师友应该会来吧?!但时至寒冬,寒风刺骨,貌似大雪将至,我确实是有些不好意思的!那么12月6日下午四五点我们相聚在一起烧烤吧!”在比较简陋的空间布置一个微展览是有一点困难的,最终12月6日呈现出来的展览得到了大家的一些真诚的肯定和一些真诚的批评。在“西罗展”,我把一个一百平米的空间整个都用报纸糊了起来,起因是我在想到要用到保留着的几十年前爷爷写的一个中堂的横批“耕读传家”的时候想到的,会很自然的回忆起小时候在农村老家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家土墙上用浆糊糊的满墙的报纸的画面。可以确定的是他们报纸糊墙只是因为没有钱买材料粉墙,而我萌生在一个本是白墙空间复制出报纸墙甚至地板和餐具都糊上了报纸则是一种很单纯的怀念使然。我恍惚间每糊一张报纸都会在想是为他们在糊,而不是为了一个展览布展。这个糊满报纸的空间本身就是一个作品,观者观看墙上悬挂的绘画同时也身处作品内部,也成了作品的一部分。我是有恋物情结的,恋陈年古旧之物,这次用的报纸还是七八年放在库房里那一堆,既没翻出来看也没提到楼下废品站卖掉。在展厅中间我用很多书堆砌了一个四方高台,高台上铺满我收藏的以宋瓷为主的碎瓷片。对应了一进门的三幅毛笔字中爷爷的、父亲的以及我写的内容中都含有的“读”字,读书读报读历史读自己读窗外的雨和雪。东面挂的是乐园系列的其中一幅,我从2018年开始这个系列,把画框扛到动物园、植物园写生,今年又带到兴平桑镇的大片辣椒地和西安的罗家寨巷子写生,在行动中身体得到自由表达,绘画对象的不确定性和不预判画面效果的习惯,将自己和周边的更广阔的空间产生联动效应,工作室只是这个系列的出发地而不是创作作品唯一发生地。几乎不去预设的原因就是时刻保持警惕避免创作的固化和混乱。

      我同时也迷恋舌尖上的美味,特别是辣。我吃辣同时也“痴辣”,你或许经常会在西安的街头看到一个小个子扛着一面印有三行“你今天吃辣椒了吗”的旗子或牌子招摇过市;你或许还会看到一个戴着贝雷帽坐在大雁塔下,美术馆里,马路边认真的捣辣椒的小疯子,一顿狂捣,辣椒末洒满一地,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辣椒气息;你或许还会看到他抱着一个大册子邀请你写辣画辣。他在干扰着别人,同时别人也在干扰着他,艺术中最重要的是合理的冒犯,总是如此。这么多年我既享受它同时也在警惕它,痴恋的同时也易让人容易迷失,所以一个人能在一段时间内放下所有的执念、欲望,对灵魂的减荷洗礼无疑是重要的,基本就是给自己立一个目标的同时也警惕这个目标本身带来的束缚。所以我今年初做了一个戒辣九十天的行为作品,并给小书房取名为“戒辣斋”。警惕着辣子,警惕着艺术。辣友们,辣子就是艺术啊!但是,艺术是个辣子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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