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俗人,怎么成了圣贤?罗胖精选

欧阳修是个很世俗的人,但是最后成了圣贤。那在我们今天这个世俗社会,他的故事能不能为我辈俗人,指引一条上进的路呢?”

我们印象中的欧阳修,是大文豪、唐宋八大家之一、大历史学家,编过《新唐书》和《新五代史》。他怎么会是个世俗的人呢?

书里讲了很多事实。

比如刚刚考中科举,开始做官那会儿,欧阳修在洛阳,爱看花、爱喝酒、爱往歌妓群里扎。朋友给他起了一个绰号,叫“逸佬”。这个“逸”,是骄奢淫逸的“逸”。你可以想象,年轻的欧阳修在朋友眼里是一副什么样子。

欧阳修的词,那确实是艳词,什么“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什么“人间自是有情痴,此恨无关风与月”,这要不是在脂粉堆里泡得久了,确实是写不出来。比他晚一辈的人,像司马光那样的圣贤人物,就肯定写不出这种调调儿的词。

更耸人听闻的是,欧阳修一生两次受到乱伦的指控。一次被人指控和儿媳妇,还有一次被人指控与外甥女。当然了,这类指控,查无实据,未必能证明欧阳修的私生活真的不检点。但是,他写了那么多艳词俗曲流传在外,即使指控都是污蔑,放在他身上,也多少让人将信将疑。

这是私德。那作为一个政治家,一个官员,欧阳修的表现怎么样呢?只能说表现正常,谈不上多突出。至少比他的官场大哥范仲淹,文治武功差远了。

欧阳修这一生官位也不小。欧阳修和宋仁宗皇帝同事34年。对皇帝,他是既敬畏又忠诚,有时候也拍皇帝的马屁,跟那些世俗的官僚相比,也没有什么太多的不同。为了赡养老母亲,为了改善家庭生活,欧阳修努力工作,渴望升官,渴望得到更高的薪资待遇。政治品格,只能说是正常,没有污点,也没有亮点。就这么个人,你说是不是一个世俗的人?

讲到这里,一个问题就产生了。那欧阳修凭啥有那么高的历史地位呢?论起诗文,除了那些艳词俗曲,就是《醉翁亭记》中的“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乎山水之间也”最有名,也谈不上多么意境深远。他怎么就能是一代文宗呢?曾国藩为啥能把他列为“千古三十二圣哲”之一呢?

看了章敬平这本《欧阳修传》,我才明白了:欧阳修之所以有那么高的历史地位,是因为他为中国文化创造性地明确了三个原则,那就是:正统理论、忠君思想、名节观念。

具体的理论,就不多说了。简单理解就是三件事:

当皇帝的,你是不是符合那个一以贯之的历史标准?这是正统理论。

当臣子的,你是不是彻底的,无保留地忠于皇帝?这是忠君思想。

每一个普通人,你是不是按照严格的道德标准度过一生?这是名节观念。

这些原则,我们今天听起来,肯定不喜欢,不舒服,甚至觉得很腐朽。但是,后面一千年,中国文化的这些基本原则,就是从欧阳修这儿明确起来的。至少他是一个很重要的人物。

就拿忠君思想来说,宋代之前的儒家,多多少少还认为,忠君,不是一个绝对的道德要求。你忠君的同时,皇帝也得是那么回事才行。皇帝太不像话,上天是要换人当皇帝的。从汉朝到五代十国,换皇帝的戏码反复上演,背后其实是有这么个理论在支撑的。

但是,到了欧阳修这里,忠君就变成了无条件的了。确实,宋代以后,中国的内部果然就没有成功篡位的臣子了。思想转弯就是从欧阳修这里开始的。

正统、忠君、名节,这些词在我们这代人听起来非常迂腐。那欧阳修是个迂腐的人吗?还真不是。在欧阳修哪里,这一套观念系统,其实是一个根本性的解决方案。解决什么?解决五代十国那样的乱世。

在北宋那一代知识分子看来,五代十国时期,虽然只有短短几十年,但是皇帝换了一大把。那个时代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部下杀皇帝就像杀猪一样稀松平常。这样的世道谁愿意在里面待着,不但皇帝的宝座保不住,老百姓也会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那怎么办呢?宋代开国皇帝赵匡胤搞杯酒释兵权,是一个权宜之计,但这不是长久的办法。要想社会彻底转型,从乱世变成一个稳定的社会,最终还得在思想上转弯子。所以你就明白了,为什么宋代的儒家,最终搞出了全套的理学体系,这是最大的政治背景。而欧阳修,就是这个思想转型的始作俑者。更准确地说,正统理论、忠君思想、名节观念,这不是欧阳修一个人的发明,这是儒家思想演化到宋代这个时期,出现的一个共识。欧阳修只是系统地、准确地、持之以恒地把它表达了而已。

这个观念系统就很有意思了,普通人被私德约束,士大夫被名节约束,大臣被忠君思想约束,君主被正统约束。这套东西,最终为每一个中国人,尤其是上层士大夫,确立了一套环环相扣的行为准则。道德,不再是私德,每个人的道德和一个更大、更宏观、更超越时空的价值联系起来了。

我举两个例子,你就知道,中国人的道德观在欧阳修这里发生了什么样的转型。

大家可能知道,北宋年间,有一个著名的将军叫狄青,这是一个从奴隶到将军的传奇人物。皇帝把他提拔为武装部队最高指挥官,就是枢密使。这在重文轻武的宋代,一个武将能到这样的位置,本来是一段非常难得的佳话。但是欧阳修不干,三天两头给皇帝打报告,赶狄青下台。

是因为欧阳修觉得狄青这个人差劲吗?不是。

欧阳修这么做,一方面是对国家负责,他认为武将掌握军权对国家不利,对皇帝不利。这个教训五代十国时期有的是。另一方面,他认为这也是为狄青好。他担心狄青这样没有读过多少书的武将,原则性不强,被手下蛊惑,一旦像赵匡胤那样黄袍加身,变成了乱臣贼子,丢了晚节,就可惜了一世英名。在欧阳修看来,他是在保护狄青。

还有一个事,欧阳修还对我们大家都很熟的包拯包青天,动过手。

是这么回事:包拯曾经弹劾过当时的财政部长,赶他下台。皇帝说,你觉得他不行,那你自己干呗。包拯说,可以啊,我干就我干。

这本来没啥吧?欧阳修又不干了。他跳出来说,你弹劾别人,然后取而代之,那你原来弹劾他的动机就存疑。这就是有损名节的大事啊,所以这个财政部长,你不能当。

你看,这两个故事有两个共同点:

第一,欧阳修和他攻击的对象之间,没有什么私人过节;

第二,欧阳修也不认为他攻击的对象,有什么私德上的过错。

欧阳修对他们发难的原因,是对方的行为,有损“名节”。换句话说,就是你的这些行为在私德上没有过错,和那些更高、更大、更久远的原则冲突了。

说到这儿你就明白了,欧阳修强调的名节,不是用来欺负普通人的,不像理学发展到后面,非要女人裹小脚,而是束缚那些大人物,那些肩负社会责任的人的。这哪里是迂腐?这是欧阳修那一代知识分子对中国人行动规范的重要贡献。

这本书里还有其他有趣的故事,最后说一点我读这本《欧阳修传》的感慨。

一个俗人,怎么也能成为圣贤?不是说,你要活得毫无瑕疵。

欧阳修的一生,其实给我们示范了一条世俗的人也可以登上人生高峰的道路。简单说就是四条:

第一,精准地判断出时代的问题;第二,找到解决这个问题的潜在共识;第三,尝试把这个共识清晰地表达出来;第四,坚持这个共识,把它变成你判断一切事情的清晰原则。

历史从来都不会辜负这样的判断者、表达者和坚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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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明天是周末,罗胖精选,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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