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阁言】《天龙八部》 我唤你一声爹爹,你却凭什么受得起?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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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复目光呆滞,手迟钝地给跪在自己面前大呼“吾皇万岁”的流浪儿发糖。

忽喜忽悲道:我大燕复兴之梦圆了!爹爹,我当上大燕皇帝了啊!对得起列祖列宗的在天之灵了......

爹,我是复儿。

爹,自小孩儿的眼中就只有您忧愁的眉头,两鬓的霜发,只能看到您为复兴大燕焚膏继晷。

孩儿心上真真的疼。

孩儿敬您,疼您,畏您,爱您。知道您有凌云志,背负着列祖列宗复兴大燕的云霓之望。

可孩儿从小立誓,愿爹爹白发苍苍之时能毫无顾忌地爽朗地笑。

孩儿尽可能快地懂事,尽可能少地惹事。

始龀之时受了欺负就使劲儿咽进肚,鼻青脸肿地去练功习武,加冠之时故作豪迈地招贤纳士,批星戴月地钻研秘籍经书。

如此,孩儿只愿在您累得撑不住的时候,能扶您一把,能在您幽闭阴郁的心上扯开一个小口,投进一小缕光亮,说一声:爹爹,你可以歇歇了,孩儿长大了。

孩儿知道您毕生的愿望就是复兴燕国,便是赴汤蹈火也要替您实现。

孩儿早已赌上了自己这条命!

孩儿舍儿女私情,背信弃义,惺惺作态地去娶西夏公主,骗师杀友,认贼作父,道貌岸然地广结义士。

孩儿从一个翩翩公子变成了一只虚伪狠毒,万人唾弃的走狗……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曾高高奉起的尊严摔得稀烂!

孩儿原以为替爹爹分忧自己会开心的,

可是怎么复儿最后就变成了一根只会复燕的朽木,一滩只会报仇的烂泥呢?

爹爹,对不起。

孩儿到头来竟只能说句对不起……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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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尚虚竹跪在方丈玄慈的墓前静默。

大雨肆无忌惮地冲洗着石刻的墓碑,冲刷着和尚头顶脊背上痕迹著明的戒点香疤。

虚竹双目空洞,口中突然轻声喃喃:方丈......啊不,是爹爹......不,还是叫方丈罢......


方丈,小僧今日想给您讲个故事,故事的主角儿同你我无异,是个小和尚。

这个小和尚,尚在襁褓中就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幸给少林寺在荒野林子里收养了去,不至成了具饿殍。

他人丑脑愚,天资低人,背上股上还天生带着三处二十七点戒疤,给人笑话。茕茕孑立,好生不容易才长大。命途多舛,给一大恶人擒了去,屈辱受尽......

结果,他在二十四岁这年竟知道了自己的生父是谁!然最可悲的是,同生父相见尚不到一个时辰,这小和尚就眼睁睁地看着父亲变成了一具冰凉的尸体......

方丈您说,这小和尚可不可怜?

方丈,您道这小和尚被师兄弟欺辱笑话时心里忿忿想了谁?您道这傻和尚遍体鳞伤生无可恋时口中声声唤了谁?

我告诉您,他想的唤的,乃是那个弃下襁褓中的他的未曾谋面的父亲!是那个一心向佛宽厚仁慈的少林寺方丈,竟是那个不怒自威人人敬重的玄慈大师啊!

方丈,您看到过那小和尚幼年时深夜在大殿罚跪的委屈么?

看到过他少年时练罗汉拳韦陀掌的倔强么?

看到过他成年时要被逐出师门的眼泪么?


既然没有,那未尽过半分父之责的你凭什么自私地赐死了自己?!

心怀天下的玄慈大师心里,竟连一个小和尚,都容不下么?!

方丈,大师!您可知道,小僧每捧一抔土慢慢铺平在您墓前时,都在心里淋漓畅快地高呼了一声“爹爹”啊!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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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峰兀自坐在酒楼,粗糙大手端了碗清酒,双目凄然地望向了北方。

一头乱发肆意盖住了他粗犷的面庞,铁血男儿眼角竟挂着一滴小小的泪。

萧峰哑着嗓子轻问:爹啊,您倒是告诉我,我应姓乔还是萧?我应站在宋还是辽?峰儿好乱啊......世人都怎都道我是个大恶人啊......

我乔峰打小就受了天神眷顾。

有慈爱的爹娘疼着,有少林寺大师暗中教授武功,怀鸿鹄志,尚值青年就当了丐帮帮主,有“北乔峰,南慕容”的美赞,风华正茂,雄姿英发。

可是。

可是有一天啊,有好多我敬重信任的人指着鼻子悲愤的告诉我,说我亲爹名叫萧远山,竟是个契丹人。

五雷轰顶!!

轰得我那扶宋退辽的志向一文不值!轰得我自己啊,百孔千疮……

当我跪在养父乔三槐惨死的尸身前放声痛哭,坐在玄苦大师圆寂的蒲团上沉默,扬了一把单家庄被烈火焚烧后的灰烬,抱着我那一生挚爱的阿朱流干了眼泪时,我活着的意义就只有报仇了!

我凝起了自己骨头缝里的怨意恨意恶意,对着青天白日起誓,若不将这个坏事做绝的大恶人一刀一刀剐死,我乔峰便在十八层地狱里挫骨扬灰!

结果。

结果多么可笑啊!那个我奔波数载,呕尽心血寻找的仇人竟将这些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

那个仇人竟然叫萧远山!竟然是你啊,爹!哈,哈,哈哈哈......

我的好爹爹,峰儿还道一声多谢。

峰儿只愿您老入了佛门后,潜心悔过,余生最好忘了您还有个真心念您的孩儿。

峰儿不肖,要先行了却尘世苦楚了……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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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在前往祭典大理王爷段正淳的路上缓缓而行。

均是正值芳华的少女,可白璧无瑕的脸上却有几道泪痕,眉头紧锁,各怀心事。

木婉清给自己重新戴好黑丝面纱,两行清泪终是汹涌地流了下来。

段王爷呵,婉清平白无故多了这么多姊姊妹妹,不再一个人孤孤单单了,倒还真是谢谢你!

谢谢当年那个自诩风流倜傥器宇不凡的翩翩俊公子啊!谢谢他毫不负责地抛起一个个为他痴情一生半疯半魔,耽误了最美韶华的女子啊!谢谢他让自己的亲生女儿颠沛流离,遇到深爱之人却不能以身相许啊……

你那些自我吹捧的风流韵事,于我看来,只有满心的厌恶。木婉清从未因是你段王爷的女儿而开心过!

乡野村女木婉清不会说话,性子耿直,倒还请段王爷多担待了!

一行少女都是你那引以为豪的孽缘结出的苦果!哪一个不是身世凄苦,挣扎在凡尘俗世,受尽世间折磨?要么给恶人利用,变得乖戾狠毒;要么去做了奴婢,低三下四;要么隐于山林,同野兽作伴。

如此,你还为自己的荒唐骄傲吗?

木婉清叫你一声王爷,只会叫你王爷。

因为爹爹二字,你,受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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