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沈小林心里明白,说是分成三组,其实最重要的还是第一组和第二组。第一组自然不必说,这样的案件,现场勘察肯定是重中之重,扩大勘查范围,很有可能就会发现关键证据,甚至直接锁定犯罪嫌疑人。
靠技术手段破案,是一条捷径,也是一把利器,但是需要侦查员掌握一定的刑事技术,所以武毅被分到技术员段争光那一组,其实是占了一些优势的。
第二组更不用说了,但凡懂一点刑侦的人都知道,排查与死者生前有矛盾的人,是命案侦查的必要手段,这是站在犯罪动机的角度来反分析犯罪嫌疑人。一般来说,除了激情杀人和精神异常,凡是犯下命案的犯罪嫌疑人都要有犯罪动机。
而唐文斌猥亵自己的学生刘芸芸,被告发以后张慧芬的选择是息事宁人,但刘大利就不同了,他在这件事上的态度是配合警察,将侵犯自己女儿的唐文斌绳之以法。当然,唐文斌是施暴者和犯罪者,但站在犯罪心理学的角度来说,自己的爹因为另外两个人被抓了,那么他就会对刘大利父女产生矛盾点,这个矛盾点很有可能会发展成他杀死刘大利的动机。
所以,抓捕唐先兆这一组也很有可能破案立功。
反而沈小林这一组,做的都是些基础的走访工作,调查家庭成员,提从家里发现证据,很多时候是没什么重大意义的。
直接去接触张慧芬,实在不是一件明智之举。沈小林决定从刘芸芸身上打开突破口,毕竟是个孩子,比较单纯,而且上一次沈小林帮她抓住了侵犯自己的人,女孩对他还是比较信任的。
“小林,你来我办公室一下。”秦宁说。
跟着秦宁来到办公室,沈小林觉得这位刑警很有意思。
四十多岁的年龄,却一点也看不出中年人的油腻,瘦瘦高高的,衣着比较讲究,头发也打理得很有型,应该是用了发蜡,属于比较在意自身形象的人。
“你觉得我们这一组应该从什么地方下手?”秦宁开门见山道。
“传统的方法应该从张慧芬身上突破,搜集一切与刘大利有关的信息,同时全面搜查她的家里,以获取有用的线索。”沈小林说。
“完了?”秦宁眉头一皱,对焦勇赞不绝口的年轻人有些失望。
“当然不是。”沈小林直视秦宁,接着说道:“我觉得以目前的情况来看,不适合直接接触张慧芬。”
“为什么?”
“直觉。从我在现场见到张慧芬开始,她就是一种不配合的态度,这不利于我们的侦查。而且……我仔细观察过张慧芬丧夫之后悲伤的表情,虽然哭声撕心裂肺,但面部肌肉很奇怪,更像是用嘴角两侧的肌肉带动颧骨肌肉,并且她的胸腔颤抖幅度太小。”
“你的意思是,她的身体表现与发出的哭声不相符?”
“嗯,她的身体微动作不足以支撑那么大的哭声。”
秦宁胸前微微起伏,面无表情的脸突然抽搐了几下,像是在验证沈小林的话,不过很快就停了下来,说:“不管怎么说,对每个人都抱着怀疑的眼光,是一个侦查员的必备素质,很好,有什么具体打算?”
“我前期和死者的女儿接触过,打算从她身上寻找突破口。”
“好,你收拾一下东西,现在就去找刘芸芸!”
“我?一个人去?办案程序规定不是必须两个人吗?”
“两个原因。第一,刑警办案不拘小节;第二,经过唐文斌的事,那孩子应该很信任你,我去了反而不好。”
沈小林点了点头,向汤林小学走去。
赶到汤林小学的时候,还没到放学时间,但学校门口的流动商贩已经聚集了很多,有炸串的,卖凉皮的,煎饼果子,关东煮等等,离得老远就能闻见诱人的香味。
又等了一会儿,学校大门才打开,学生们蜂蛹而出,看见身穿警服的沈小林,一些调皮的孩子显得很紧张,还有一些发育较早的女生露出羞涩的笑容。
汤林是个小镇子,平时警察都比较少见,像沈小林这样年轻帅气的警官就更稀奇了。
沈小林远远看见刘芸芸,对她摆了摆手,刘芸芸原本阴沉苍白的脸露出一丝血色,又看了看身边的同学,红着脸低下头向沈小林走来。
周围人多,沈小林没说什么,带着刘芸芸一直往前走,直到汤河桥才停下来。
“警察叔叔,我听他们都喊你小林。”刘芸芸说。
“谁们?”
“你同事啊。”
“是啊,你还不知道?我叫沈小林,你以后可以喊我小林哥哥。”
“好。”
“对不起芸芸,我需要向你了解点情况,希望你能如实告诉我。”
刘芸芸瞪着大眼睛点了点头。
“你父母平时关系怎么样?”
“不怎么样。”
“你最后一次见到爸爸是什么时候?”
“前天晚上,我们全家还在一起吃饭。”刘芸芸说到这里有些哽咽。
沈小林摸了摸刘芸芸的头说:“没事的芸芸,哥哥会保护你。”
刘芸芸努力点了点头,过了一会,沈小林才继续问道:“前天晚上是谁做的饭?吃的什么?”
“我爸做的,一直都是他做饭,吃的面条。”
“全家人都吃了吗?谁盛的饭?”
“都吃了啊,每天都是我爸做好饭盛好端到桌子上,我和我妈才吃。”
“前天也是吗?”
听到这个问题,刘芸芸满脸疑惑地望着沈小林,像是在询问他话里的意思。
“噢!我们需要了解你父亲生前的详细情况,越详细越好。”
刘芸芸想了想,才慢慢把自己家的情况说了出来。
从刘芸芸记事开始,父母每天就吵个不停。母亲张慧芬虽然家境不好,但却是个强势的女人,长相不错,一直看不上刘大利。
张慧芬没有工作,家里的收入来源就靠刘大利种地卖粮,农闲的时候就去镇子上跑摩的拉客赚点钱。刘大利跟女儿说过,那时候他和张慧芬刚结婚两年,还没有刘芸芸,父亲的腿就是在一次开摩的的时候,被一辆货车撞倒了才断了的。
当时刘大利说,那次交通事故,交警认定是他的责任,但张慧芬跑到镇里、区里去闹,对方为了息事宁人,最后赔了三万块钱了事。
当时刘大利躺下医院里,医生说他的腿有希望治好,但手术费医药费加在一起可能要五六万。张慧芬一听,立刻选择了保守治疗,当天就强行让刘大利出院回家了。家里的钱都被张慧芬把控着,后来居然连刘大利的药都给停了。
沈小林点燃一支烟,吐出一口烟雾,望着正午的阳光下静静流淌的汤河。在他心里,很难想象一个这样的女人会在丈夫去世的时候哭得悲痛欲绝。
“你爸会写字吗?”
“我爸本来不识字,是我教他的,他很聪明,会写了很多字,但写得不好看。”
“走,去你家。”
“你也要去吗?我妈好像不太喜欢你。”
“放心,她不敢拿我怎么样。”
沈小林给秦宁打了电话,让他一起去张慧芬家里。他虽然可以一个人通过刘芸芸侧面了解她家里的情况,但真要入户调查,必须有两名警察在场才行。
张慧芬见到女儿带着两个警察回来,一把将刘芸芸拉到自己身后骂道:“死妮子,跟你说过多少次,放学就回家,你倒好,这么久才回来,还带着两个生人回来!中午别吃饭了,滚去写作业!”
秦宁没跟她废话,一亮警官证,带着沈小林进了院子。
“刘大利的遗书呢?”秦宁问。
“你们到底要来几次,刚来两个警察来我家转了一圈,问了好多废话,还把遗书拿走了,现在你们又来,有没有考虑我的感受!我死了丈夫,还不能埋他,明天我就去城里告你们去!”
沈小林和秦宁没说话,只是在院子里走来走去,每间屋子都仔细检查了一遍,最后在刘大利平时睡觉的东屋门前停了下来,只有秦宁走了进去。
张慧芬本来一直跟着两人,却冷不防沈小林突然转头盯着她问道:“遗书真的被我同事拿走了?”
张慧芬被吓了一跳,随即大声吼道:“要死啊你,吓死老娘了,你们警察都是这么办案的?我死了丈夫还不行,还要把我也气死?”
“别那么激动嘛,我就是问问。”沈小林微笑道。
秦宁从屋里出来,摇了摇头,瞪了沈小林一眼就往外走。
“你还站在这里干嘛?”张慧芬对沈小林下了逐客令。
没想到秦宁从门外又折返回来,瞪着张慧芬问:“我们是入户调查,说要走了吗?”
“调查就调查呗,调查完了,赶紧把丈夫还给我!”张慧芬提起丈夫,又流出了眼泪。
“你平时和丈夫关系怎么样?”沈小林问。
“不好。”张慧芬脱口而出,倒是让沈小林有些意外。
“怎么个不好法?”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丈夫死都死了,你们这些警察还在这里给我翻旧账,不是说要解剖吗?发现什么了吗?是不是被人杀死的?”
“这个暂时还不能肯定,需要做进一步调查。”秦宁怕沈小林说漏嘴,赶紧把话接了过来。
远处的一栋两层小楼上,一个身穿灰色短袖的男人手持望远镜,目不转睛地看着发生在张慧芬院子里的情况。
等秦宁和沈小林走出院子时,灰衣男子放下望远镜,拿起桌上的烟盒,从里面平静地抽出一支烟,啪的一声摁下打火机,一股青烟缓缓升起。
沈小林回刑警队的路上,接到一个电话,是警校同学孙婕打来的。
孙婕是云州本地人,在警院的时候成绩中等,但是家里在云州的关系不容小觑,所以毕业分配的时候,直接留在了市局宣传科,典型的机关单位。
孙婕在电话里说,一批的同学都正式上班了,所以约大家一起出来聚聚,算是一个新的起点。
沈小林虽然不喜欢这样的聚会,但想到都是同学,于是就在电话里答应了。
“约同学聚会的电话?”秦宁等沈小林挂断电话,笑着问道。
沈小林点了点头没说话。
“看来你对这种聚会不太感兴趣。”秦宁问。
“是的。”
“其实这种聚会,说白了也没意思,一般都是分配单位比较好的几个同学召集的,无非就是找找优越感,你一个小派出所的,去了也不会成为焦点。”
“你怎么这么清楚?”
“干了十几年的刑侦,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
沈小林苦笑,秦宁的话很有道理,毕竟是过来人,体制内那点事儿什么不知道?
“宁哥,你既然知道那么多,为什么这么多年了还是个刑警?”
“嘿!臭小子,刑警怎么了?不爱干刑警跟着我干嘛?滚你的派出所去。”
沈小林知道,秦宁并没有生气。跟这种人交流,最好不要有拐弯抹角的套话,像现在这样直来直去的就挺好,对方反而更能用真心和你相处。
三个探组各自跑了一天,定于晚上八点在会议室汇总各组的调查情况。沈小林注意到,焦勇面前的桌子上多了一沓用A4纸装订好的崭新的册子。
首先由段争光一组汇报重新勘察现场的情况。段争光和武毅在案发现场周围五百米的范围内进行了勘察,没有什么重大发现,河边的淤泥区平时根本没有人去,还是一组只进不出的鞋印,再无其他有价值的证据。
第二组的袁磊和张建先去询问了张慧芬,把最近两年和刘大利发生过矛盾的人都记了下来,当然,袁磊在名单的最后加上了张慧芬的名字。
但这些都是第二组中午时就反馈的情况,下午出去摸排以后,到现在还没回来。
“袁磊的电话没打通,第三组先说说吧。”焦勇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