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只要在,便是心安》

2019年2月14,情人节 年初十

早上,医生兼好友叫我到他办公室,告诉我,妈妈现在的情况。

然后说:要看这两天的数据,如果数据一直向低,根据过往的经验,有8成的机会是不再能自己离开医院了。

在那一瞬间,觉得特别讨厌,特别讨厌他冷静专业的声音,特别讨厌他告诉我的消息,特别希望这一切都是一个愚人节的笑话。

然后,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我能做些什么吗?有什么是我能做的吗?”冷静,是啊,我的声音也很冷静啊。

“医院的事情交给我们,我们会做到所有我们能做的,你们该有心理准备了,该通知亲人,并准备好后续的东西。”

“我,能见一见妈妈吗?”

重症监护室的大门紧紧的封闭着,似乎是两个世界。

一头的世界是奇怪的,人都在床上,周围有些微弱的嗡嗡声,那是机器运转发出的声音,床上的人或者昏睡着,或者辗转反侧,每一个人的身上都有着很多很多的管子,一头连着机器,一头连着身体;

另外一头,门口的那一边,是人类的世界,门被一群人包围着,有人在聊天,有人在哭泣,有人目无表情,有人在笑,有人在大声对着电话说着什么,有人在低头看着手机。我们都在等待着大门打开,从里面传来好的或者是不好的消息。

得到允许探视的时间,戴上口罩,穿上鞋套,跟随着医生带领,穿过一张张病床,来到妈妈的床的位置。在离床脚的地方半米,有一条线,我在线的这头,看着对面的妈妈。

妈妈睡在床上,很安静。是啊,她一向是安静的,做手工,裁衣服,看小说,看中央电视台的农业频道。从来不愿意麻烦人,连叫自己的女儿做事情,也会说,不用太麻烦。现在,一定觉得很不方便吧?连喝水这样的小事,都要别人帮忙。

“妈妈~”我轻轻的叫了叫她,她依然安静的睡着。

“我,可以到她床边去吗?”我请求着,“我能陪她一下吗?跟她说几句话?”

为了防止细菌感染到脆弱的病人,到床边必须换上防护衣,戴上帽子,把自己遮盖的严严实实的。我有了跟妈妈单独相处的五分钟,能在她床边坐下来。

轻轻的触碰她的手,很瘦,很软,还是温暖的。似乎感受到了我的触碰,妈妈睁开了眼,她的眼皮上,有些紫色,仿佛擦了眼影,眼睛还是那么的明亮,安然,说:“你来了。”

很奇怪的,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一个挺有能力的人,也一直以为自己足够强大能面对很多艰难的事情,可现在发现,真的不是那么回事,我居然连眼泪也管不住,它居然会自己掉下来,而且,完全不听使唤的一直掉一直掉,哪怕我在心里用了多大的暗示,停下来快停下来,它居然不停。

“情况不好吗?”看到我眼泪的妈妈问,“我自己觉得挺好的,不难受。”她说。

“医生说,现在还行,只是我担心你,可能会向好,明天就能出icu了,可是,如果向坏,也可能要抢救呢。”“医生说怎么好,那就怎么做吧。”妈妈说,然后,她接着说:“如果真的不好,不要追悼会,不要劳师动众,把我烧了以后,找棵树,埋了就好。”她看着我,安慰我说:“人生就是这样,像野草,今年枯萎了,来年春天还会生长的。”“我没有遗产,也没有遗嘱,很简单的。”

可是妈妈你知道吗,来年野草会生长,可我的生命里再也没有你,我该怎么办呢?你说的那么轻描淡写,可是我一点也没有被安慰到啊。

有一些人,只要在,哪怕什么都不做,心会安,想到她,就会安定就会有力量。

我知道,没有了,我也会活得很好很好,会好好吃饭,会好好做事情,会好好做运动,会不断成长认真过好每一天,会去踏足世界看最美的风景,这一切,一点都不会变,可是心,总有着那么空落落的地方,魂,好像有点无处安放。妈妈你无需有用,只要在,就是我心里最大的安然。

回家,见到正在忙碌为妈妈准备晚餐的爸爸。叫他坐下,我发现那一刻我居然有了能把话说清楚的能力,我听到自己说,要准备一套妈妈喜欢的干净衣服预备着,这几天你去看妈妈就不要开车了以防情绪不够有个万一,我负责通知大姨二姨舅舅,她们年纪大了我会通知她们的儿女避免刺激,我等会会去看殡仪馆提前了解电话,我会去找墓地去了解树葬的方法,你安心陪着妈妈就好,流畅说完这些,觉得自己真的挺厉害的。

然后我看到了爸爸的眼泪,这是种特别的体验,从小到大,我都没看到过爸爸哭。妈妈的事情对于他,会是打击更大的存在吧?然后,爸爸说:“很无助。”然后,爸爸叫我去做事,他则回到厨房,继续切他的蘑菇。原来伤心这件事,不是有亲人在旁边,就是比较好的,或者,像他跟我一样,更喜欢一个人躲起来,自由的哭,自由的伤心。我们不需要安慰,安慰真的一点用都没有,也不需要关心,因为关心就是要一遍一遍解释妈妈现在的情况,好累。

出门,上车,戴上墨镜,突然发现墨镜这种东西挺好的,能遮盖浮肿到不行的眼睛,能隔着一个世界不让人看到我很伤心。开车,按之前打听到的地址,去公墓,原来公墓前面的路那么美,生命究竟是什么?人如果离开了,会去哪?会跟姥爷姥姥在一起吗?会自由存在于天地间吗?还是,就是没有了,消失了,不见了。

第二站,殡仪馆,了解出车情况,咨询的妹妹特别温柔,留给我电话,细心叮嘱我该做些什么。走出大门,只是觉得荒诞,我为什么要在这里打听这个,我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情。

回到家,呆呆的,不知道该干什么,把手机充好电,看着它发呆,希望没有电话,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对吗?叫了外卖,大口大口把所有的东西都吃掉,洗澡上床,对着空气说:“妈妈,加油,现在靠你了,我不相信你想离开,请加油,好起来。”很奇怪,都说母女连心,为什么,到现在我都没有觉得妈妈会有事呢?说不定,就是没有事,是吓我们的,我跟自己这样说,然后,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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