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事之四——苞谷

长命在城里的楼房里一躺就是半个月过去了。可还是出不去门。

老母亲几乎是天天价的打电话,就一句话:再不来,地里的苞谷可就叫躥猪祸害光了,你这一年就扎了嘴过吧!

长命也窝着一肚子火,这些天嘴皮上也结了一层痂。

他半个月没刮胡子。剃须刀落在了先前打工的工棚里。反正现在也出不去门,不刮就不刮吧!只是每次拉下口罩把个胡子八茬的嘴巴伸给大夫是,他还是觉得有几分难为情的。

几年前为了方便照顾在县城上高中的大儿子,长命东挪西凑也在县城按揭了一套房子,也算是住上了楼房。只是老母亲住不惯城里楼上的生活,死活不来。她说,她就是一把老骨头了,今个不知道明个的事,现在还能走转,没什么残疾病,自己一个人能行。

对于母亲的坚持,长命也理解,更不好多劝。反正他还要在家里侍弄庄稼,一年到头大部分时间,长命就在老家一面种庄稼,一面也算是对母亲有个照应。长命告诉秀香:“我就在地里挣一家人的当下生活,就可要照顾好我们的未来呀!”

秀香也没闲着,先前在环卫所谋了扫大街的活。干了今年,到小儿子上学起就顾不上家里,只好又换到超市里做摆货员。她挣的钱就刚够她们娘仨城里的开销,长命一年到头,苦扒苦挣也就大部分还了房贷,时常手头紧巴巴的。长期的劳累,还不到五十的长命明显苍老。本来单薄的身体也略显佝偻,半月没刮胡子的脸不忍直视。那天他的小儿子愣了半晌,憋出了“星期五”(《鲁滨逊漂流记》里野人)三个字。长命也是读过半拉子初中的,对这三字也是有印象的。听了儿子的话,僵硬了半个月的腮帮子不禁抽搐了两下,“黑色丛林”里两排发黄的门牙竟也熠熠生辉了一般。

长命最是疼爱他的这个小儿子。

电话又响了!

“不让出呀!我知道!能来我早来了,也不会这样……你可千万别自己去干。等着我来……”

挂断电话,长命吁了一口气,直挺挺躺在沙发上,两眼定定地看着天花板发愣。

春上投种的百来十亩西瓜,自下种后就没见一滴雨,直到夏五月底,吃水都成问题了。长命看着秧头上那拳头大的蔫不拉几的小瓜蛋,心里像是打翻了老婆的调货罐罐,麻辣咸一股子冲入脑髓,叫他滋味难辨。

六月六,还是没盼来雨水。村里的瓜农一大半已经拔掉了几近干枯的瓜秧,那白色的地膜也失去了往日耀眼的刺人的光。

长命观望了好几天,始终下不了决心,毕竟这一年他还欠着银行233589.32元人民币,这是他每一个半夜梦回再清楚不过的数字。可是现在拔下的每一根秧都仿佛是扯着他的心尖一样疼。

拔了秧,扯了地膜,长命倒踏实了一般。人有时候就是这样,明明接下来是一个接一个的未知,可反而会表现的出奇冷静。长命根本没有有恃无恐的资本,现在他唯一指望的就是那一块苞谷。

长命提前结束一年的农活,剃了个光头就回了城里。

他已经谋定了城里一处建筑工地上的钢筋工,跟着个尕包工头,干完活结账。预计是两个多月,恰好够上国庆节回家掰苞谷。两个多月,大概收入一万多点,加上地里的那点苞谷,凑个两万多,也就能够银行里的按揭贷款。这些年长命已经习惯了这种为银行打工的按揭生活,同时他的生活也是计划好的,不能有一丝半毫的差池。不过几年了,只要天气给脸,长命基本上就是个要脸的人,也就能过好着“揭来之食”的生活。再说,能把娃娃收到城里读书,能在城里买房,这都是乡里人为之奋斗的目标,不过长命算是早点实现了。

可真是天有不测风云,钢筋活还没完,九月底,城市静默管理,工地放假,长命也就出不去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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