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儿女

                    (一)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他感觉有些累了。自从自己统治了这片土地，他就发现自己渐渐失去了情感，他变的嗜血，冷漠，当然，好像也没有了悲喜。

  他想起来以前，当他还是个无名小卒的时候，整天为了活命奔波，还有提防各路和他一样的同辈甚至功力更甚的长辈们围堵追杀。几乎每走一步路都要睁大了眼睛看着四周，因为死亡总是来的猝不及防。他曾亲眼目睹自己的同伴瘦弱短小的尸体瞬间就被瓜分吞噬，他觉得悲伤，可是他的悲伤持续了不到一秒，因为他眼看着那些吃红了眼的大家伙如同离弦之箭像他奔来，他知道躲闪已经来不及，于是拼上全身力气胡乱的使出一记神龙摆尾，然后认命般的闭上眼睛，他想，一辈子用过一次必杀，就算死了，也不算白来这世上一遭。等待死亡的过程真是紧张又漫长，然而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他的身体没有感觉到异样。“原来死亡的感觉是如此安详呢。”他自嘲到，但是很快他就意识到好像不是那样，因为他依旧听得到身边呼啸的风声，似乎还能闻到空气中越来越浓的血腥气息。他猛的睁开眼，发现自己的身体完好无损，而自己面前，则是巨大的敌人的尸体。他的眼眶发红了，他冲上去，带着怨气般，将那血肉吃的没有一丝残余。然后逃离了现场。

      风声依旧在耳边呼啸，仿佛自他记事起，风声就没有断过，而这讨厌的声音，现在居然有了些振聋发聩的意味。他鼓动的心跳慢慢平静下来，回想起来，竟是不知道自己居然有那么大的能耐，可是他仍然觉得害怕，那样的血腥场面总是在他梦里不断出现，在有月亮的夜里，惊出他一身冷汗。他还是选择归隐山林，也许本就不该来这乱世。

                      (二)

    他来到一个远离闹市的小村庄，这里没有斗争，没有血腥和杀戮，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平和的微笑，而恰好，这里也容的下他。

他在这里住下了。

每天睡到日上三竿，洗漱好了出去在山林里悠闲的转几圈。到了正午，他也刚好走到山下一家小店，要几样小菜，几个花白的大馒头，兴致上来了，也会要一壶酒，与其他食客高声阔谈。

只是每次到了晚上，他都惧怕睡眠，那些血腥的场面总不肯放过他，在他酣睡之时爬入他的脑袋里。

他在冰凉的河里洗澡，突然听到周围窸窸窣窣的响动，他快速裹好衣衫，凭着直觉追到那人，粉红长群，眉目清秀，原来是个姑娘，只是看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惧意。他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收了剑，“你是哪家的姑娘，居然敢偷看我洗澡。”眼睛直直看过去，却发现那眼里已不再是惧意，只是平静，平静的像一潭水，他一下子就陷进去，再也出不去了。

那日他目送姑娘下山，心中是再也抑制不住的莫名情愫。

                (三)

最近的他变的勤劳了些，不再贪睡，常去山上打了野味拿去换钱，也砍了好些结实粗壮的木头，想着要是两个人住的话，房子总归是大些了好。从前一个人的时候，怎么都能将就，如今确是一样一样都只想要最好的。

陷在美好憧憬里的人，又怎么会去关注现世。他不知道的是，自他那日起杀了那敌人，已经有不少人盯上他了。可能世上本就无金盆洗手这一美好夙愿，身染鲜血的人又怎么洗的尽满身血腥。

入夜，他正喝了酒准备睡觉，忽然听到山下村子里鸡飞狗跳之声不绝于耳，忽又想起那日在山下小店听到如今江湖中已有不少人叫嚣着要找到他报仇，他顿时慌了神，那些人怕是已经找到他的藏身之处了。收拾了行李想逃命，又想起那姑娘清澈的眼睛，他就要这样见死不救吗？他丢下行李跑下山去，直奔那姑娘家，整个村子里已经是一片乌烟瘴气，趁着夜幕，他很容易躲开了敌人的视线，溜进那姑娘的家里。正四处找着，忽然觉得身后传来响动，急忙转过头去，正是那双眼睛，此时已经蓄满了泪水，更加惹人爱怜。

等到那些人失去了耐心，终于放过了这个小村庄。

夜色越来越浓，他带着她在村子里放了一把大火，便头也不回的去了。

他要替这些无辜惨死的人报仇，他忘不了姑娘跪在血流成河的村口时那绝望的眼神。

                    (四)

他带着姑娘一路奔波，悄无声息的溜进那座城。没想到，他那么想远离它，最后还是回来了。

他只记得，那日阳光很刺眼，他和姑娘手持利剑，他不停的挥动手臂，剑刺进一个人的身体里，连停留都没有，就又拔出，刺进另一个人的身体里，崩出一串串的雪珠。染红了他的头发，也染红了他的衣衫。最后，猝不及防的，姑娘倒在他身边，而他也解决掉了最后一个仇人。

他抱着她冰凉的身体，在残阳如血的城池里，称了王。

后来的日子过得太安逸，而安逸的日子过了太久，久的那场血战再没人提起，久的连他自己都怀疑，那些场面，究竟是不是一场梦。

他知道他老了，以前的他，总是费尽心思把每一个想要忤逆他的人杀死，如今，他却盼望着有一个人可以杀了他。他已经懒的连身子都不想动了。可是如今这世上，有谁能杀了他呢？心里没有了念想的人，人生都是过的空荡荡的，那些很久不做的梦如今又频繁的找上门来，他睡觉的时候越来越少，却越来越爱回忆从前。

终于，一天晚上，他缓缓的走到他的城墙前，狠狠的撞过去。他感受到脑袋传来的剧烈疼痛，他竟觉得松了一口气，这辈子他过的太累了。血已经流到了眼睛里，奇怪的是，他的视线居然没有被阻隔，他看见他的姑娘正慢慢的向他走来，眼睛里还是一潭水，盛着满满的温柔。他想，他终于又一次见到她了。

可是他好累，明明想要一直看着她的眼睛，最后还是闭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