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据说,黎城县有个书生,名唤张生。
有一日,他的朋友匆匆而来,托他保管一幅美人图。
张生讶然,询问他的朋友为何如此,朋友答:“张兄,你向来是知道的呀,我那位夫人可是个醋坛子成精,莫说是活人了,就是画中的美貌女子也不许我多看一眼!这画来的珍贵,若是叫她看见了,准要使性子撕碎了不成,那岂不是暴殄天物?”
张生被朋友这番话说得哑然失笑,遂同意了朋友的请求,暂时替他保管这幅美人图。
2.
是夜,张生正在案前读书,烛火摇曳间,他无意中瞥见了那卷安安稳稳置于桌上的美人图。
不知怎的,他心头一动,竟起了想看看这画中美人的冲动。
在这种念头的引导下,他最终鬼使神差的展开了画卷。
画中美人一颦一笑都是惟妙惟肖,再加之身段袅娜,服饰精致秀丽,仿若神仙妃子,叫人看上一眼便再难移开视线,特别是她那双眸子,勾魂摄魄,含情脉脉,就像活人似的,直勾勾的望着赏画之人。
张生忍不住伸出手来,在美人脸上触了触,这一摸才发现,手底触感细腻嫩滑,仿佛摸的不是一张画,而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姑娘的脸颊一般。
他心头一骇,赶忙合上了画卷,一夜不再打开。
3.
张生发现,他越是刻意的不去想那幅画卷,那画就越勾着他的心神,让他心浮气躁,不能安心读书。
在尝试了种种办法都不能平心静气后,他还是选择了再一次打开那幅画卷,毕竟解铃还须系铃人,他倒要看看这画卷中究竟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但这一次和上一次不同,随着他展开画卷的动作,画中忽的闪过了一道略微刺眼的白光,同时伴随着一股奇异的香气氤氲扑面而来。
等张生适应过来,再度睁开眼时,面前竟凭空出现了一个妩媚动人的妙龄女子。
只是...女子的相貌似乎格外眼熟,他忙低头去看手里的美人图,却惊讶的发现如今的美人图上早已是一片空白,那美人竟不知去了何处。
张生惊疑不定的再抬头看向眼前的女子,他张了张口,一时竟吐不出一句话来。
“多谢恩公替小女子解开封印。”
张生不曾说话,那女子却先一步开了口,声音清甜柔美,先令人酥了半边身子。
张生好歹还有些理智在,不至于立刻被女子的美貌所蛊惑,他不解道:“你是何人,为何唤我做恩公,什么封印?”
4.
画中美人自称昭昭,原是山间修炼的一只灵狐,但因为生的过于美貌而被一个心术不正的道士垂涎,昭昭不肯委身于他,道士为了报复昭昭,便用法术将她封印于画卷之中,终身不得出,除非遇见有缘人,替她解开封印,她才能够重见天日。
“原是这样。”
张生本就见她生的美貌,如今又听她有这般凄楚过往,当下心中的警惕已去除大半了,他道:“既然你如今已经自由了,那便去自寻出路吧。”
昭昭却低下头去,沉默不语。
张生问她,“怎么了,你可是还有什么难处?”
昭昭道:“恩公有所不知,小女子被封印在这画中也有上百年了,如今对外间的世道早已不甚清楚,再加上也没半个亲朋好友,恩公若是非让我离开,那和杀了我又有何异?”
说罢,便掩面痛哭起来。
张生见她哭的梨花带雨,好不可怜,难免动了恻隐之心,况且又见她并无恶意,遂允她留了下来。
5.
昭昭不但人生得美,而且颇有才情。
张生苦思冥想不得出的对子,诗句,往往不消片刻功夫,她便能给出一个既工整又押韵的答案,这令张生不止一次的惋惜道:“只可惜你是只狐妖,若是个女子,指不定要有多少王孙公子愿意将你娶回家中,但求红袖添香。”
每当此时,昭昭都会羞红面孔,推托张生实在是太抬举她了,但只有她眼中一闪而过的阴霾才知道她心中究竟想的是什么。
6.
张生像往日一样,去镇上买些笔墨纸砚以待留用,却不料从店铺中出来时和一个邋里邋遢,花白胡子的老道士撞到了一处,二人都倒退着趔趄了几步。
那道士衣着随性,人也粗旷,不管三七二十一,指着张生鼻子就要开骂,只是当他看清张生面孔的那一刻,本来都挤到嗓子眼儿里的脏话突然全都说不出来了,脸上的愤怒不耐也化作了震惊诡异。
张生觉得这道士实在古怪,也不想和他过多纠缠,正要绕开他继续往前走,却被这道士猛地抓住了衣摆,道士死死盯着他道:“你最近有没有碰上什么奇怪的人或事?”
张生本想问,你算不算?
但他的涵养又不允许他问出这样没有礼貌的问题,因而只是生硬道:“没有。”
说着,一把扯出了被道士死死抓在手中的衣摆,径自朝回家的方向去了。
7.
张生心中其实知道,或许那疯癫道士是看出了什么端倪,但他想,昭昭那样温柔又那样体贴,肯定不会和凡间故事里那些吸人精血,专门用美色迷惑书生的狐妖一样。
即使是妖,她也一定是个好妖怪。
回到家中,他闻见厨房里飘出的阵阵饭香,寻着香味一路过去,只看到昭昭在厨房里忙碌碌的身影。
张生看着她的背影想,或许一直这样下去也不错呢?
8.
张家的郎中来了一轮又一轮,无一不是摇头叹气,然后让昭昭准备准备,处理后事吧。
昭昭明白,张生恐怕是没几天活头了。
她看着他躺在床上,一副骨瘦如柴,病入膏肓的凄惨样子,心中非但不伤感难过,反而还有一丝丝的雀跃期待,因为她知道,很快,她就可以重新做人了。
她等了这些年,不就是为了这一天么?
9.
昭昭遇到张生的时候正是她做鬼的第整整五十个年头。
她曾经活着的时候,不止一个人和她说过,“昭昭,你这样有才情又这样貌美,不知以后哪家的公子有福气娶到你做夫人呢。”
昭昭那时也是心高气傲,她嘴上不说,但其实心里早已对未来夫君有了一定的描绘,那必是天底下最好的男儿,才能配得上她。
可她忘了最重要的一点,她只是个屠户的女儿。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正如三岁孩童抱金过市,没有足够强硬的保护与仰仗,她的美貌与才情就是她最大的原罪,足以让外面的那些豺狼虎豹不付出任何代价就能将她踩在脚下,肆意凌虐。
刘员外明明已经有了十几房小妾,却还是垂涎昭昭的美貌,想将她占为己有,而昭昭的爹,对于这样一个强他几倍甚至几十倍的人,根本连说‘不’的权力都没有。
昭昭无法,只得求助于本地的县令,但这无异于是刚出虎穴又进狼窝,那县令和刘员外根本就是一丘之貉,不但帮助刘员外继续胁迫昭昭,甚至还恬不知耻的想要分一杯羹。
走投无路,悲愤交加之下,昭昭一头撞死在了刘员外的书房里。
而她的身旁正摆着一副尚未完成的美人图,昭昭的血溅到了画上,因为她怨气难消,无法转世投胎,所以魂魄只能寄居于画像当中。
10.
张生的朋友按照约定好的日子来找张生拿画,却见张生面色苍白,似乎是一副大病初愈的样子,便关心道:“张兄,你没事吧。”
张生笑了笑,道:“无妨。”
张生的朋友恍惚间从张生的这一抹笑中看出了几分独属于女子的妩媚温婉,但他只当是自己看走了眼,也未放在心上,只一心一意的接过了张生手中的画卷。
画上的女子还是那样栩栩如生,眉目如画,但张生的朋友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这画似乎不像他第一眼看到它时那样抓人心肺了,明明和路边上摆的那种几十文钱一大堆的画卷并没有什么两样,朋友顿觉索然无味,将画赠送给张生后,悻悻而归。
11.
天启十三年,探花郎张生殿试出众,颇得圣上赏识,后一路平步青云,官拜丞相,史册有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