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八早晨,在两个外甥女的吵闹中苏醒,摸出手机,怎么按都没有反应,这时才想起头天晚上放了一个晚上的电视剧,电量被耗尽了。赶紧给手机充电,再过几个小时就得出家门回乡了,手机没有电不能听歌也不能上网,一路上如何度过无聊时光。问爸爸是几点钟了,说7点,我们是11点16分的火车,时间尚早何不再睡一会,想是这么想,躺下后却再无睡意,不得不起身,逗外甥女玩。
九点多钟我开始收拾行李,其实也没有什么要收拾的,只在家住一天而已。充电器,带了两个,耳机,kindle,毛巾洗漱用具,本想带上那本未看完的《漫长的告别》,想了又想最后放下了,有些重,再说到家之后气温那么冷也不一定能看。十点钟坐妹夫的车赶去火车站,十点半到达,取了车票,人多得不成样子,火车站广场上到处都是行走的人群,进站口有四个,但仍然排满了人,我们跟着人群缓缓走进候车室,徐州是个大站,候车室多,空间也宽阔,虽然走进去那么多人,也不显得拥挤,走进第四候车室,我推脱去卫生间,其实是去了抽烟室抽烟,我摸出那盒差一点的烟,将好一点的烟放在背包的外层(这点世故不知是从何时开始的,有一次回家摸出8块的烟出来抽被别人笑话,曾经也被朋友笑话过,后来我回家就带着好些的烟了),吞云吐雾一番,走到洗手台洗手,顺便看了看自己的仪容,主要是看新买的那件羽绒服,说不上好看,也不太难看,当时买它是因为爸妈都说好看。
爸爸站在候车区的最后面,我走过去,本想插上耳机听歌,又想这样做不方便和爸爸聊天,就作罢了。车上人很多,但比初六那天从邳州回徐州车上的人少多了,虽然是网上一起买的车票,但是我并不和爸爸在同一车厢,我想这样也好,可以放心听歌或者独自看小说了。但最终小说并未看,歌听了不少,一路心不在焉。关于回乡,我有些期待又有些踌躇,妹妹结婚那天的催婚是少不了的,也许头一天晚上我可以一个人躺在床上感受一下乡村的寂静,看一会小说或看个电影。
从邳州站下来的人并不多,我们出站坐上去往新客站的公交,几步地的路程仍然要两块钱,上车两块钱似乎是普世价格,但作为一个很小很小的城市也略有些不合情理。几分钟时间就到了新客站,买去往镇上的票时,售票员提醒我们那趟车需要等,至少要等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对于我而言太过漫长,我和爸爸说要不要出去吃个饭,我们从出站口出去。外面意外地显得荒凉,没几家铺子,想喝羊肉汤却不知在哪,爸爸又怕车子来了错过乘车机会,我建议吃拉面,这样时间比较快,可是只在路边看到兰州拉面,我想吃的是本地的拉面,最后也作罢。想重新进入车站被告知必须从进站口进,我们只好再从进站口重新进入车站。车子并没有来,停车的空地上有一摊污浊的泥水,我忍着不去看,但还是看了几眼。彼时没有多大的风,却也让人想往脖子里钻,天气实在是冷,我站在原地打转,一半也是为了消磨掉漫长的时间。过了一会,爸爸指给我看,另一边有四个个人,两个大人两个小孩,爸爸说那是我们村的海峰,你喊他作哥是吧,我说不是吧,应该是弟,是弟吗?爸爸有些差异。我没有上去强说话的意愿,毕竟好久好久没见了,应该是他小时候见过,起码得有十几年未见了。我不知道他是否看到了我们,大家便在彼此相对于陌生的距离上各自站着。果然等了一个多小时车才缓缓开来,还是那辆破旧的红色小车,如果记忆没错,车子应该是十年往上了,爸爸先上车,我上车时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到海峰的眼睛,我喊了一句海峰,他叫了我一声哥又叫爸爸大叔,他说他们是从安徽来,从媳妇的娘家回来。爸爸又和他寒暄几句就再无多言了。爸爸带上耳机安心地看没看完的电视剧,我带着耳机听歌。
邳州已经大大地变化了,楼越来越高,好像一座大都市似的,过了大象城,一切又恢复到记忆中的样子,还是那条路,还是那些树,一路上都在听“房东的猫”,温婉的民谣声流入耳朵,像棉花轻轻地在脸上擦。因为太过温柔,让我恍惚觉得也许回乡并不是我原先想得那么糟糕。
我和爸爸在大龙下车,先去街上的婶婶家(也就是她家的妹妹结婚),想去她那里借一辆车回家,结果被婶婶留住,让我们吃了饭再走,走了半天,肚子确实有些饿了,都是亲人也就不再推让,婶婶做的红辣椒炒萝卜干实在很下饭,还炒了一个辣椒小鱼,也是我爱吃的菜,一口气吃了五个煎饼。爸爸顺道说了婚礼的事,妹妹是二婚就不大操大办了,并说不在家中上车,在化妆店直接上婚车,爸爸是怕原先的夫家带着孩子过来闹事。但不在家中上车确实有些不好,我是这么想的。爸爸说这只是一个构想,等家中亲人到齐后再进一步商议。
回到家中,天色已近黄昏,还是那个家,一切都是原来的样子,盆子里的几株花草早已枯萎,无人打理的花园种了几趟大蒜和小菜,小菜涨势尤为喜人,无农药的天然无公害。堂屋门被锁了两道,我试了几次钥匙才打开,由于长期无人居住,屋子里有些霉味,天干冷干冷的,左边的镜子上有些污垢,我看了看镜中的自己,颇显老态,身上的羽绒服确实不适合我,不过,一切都那么安静,使我想躺下来看一会电视,以前,我经常在冬天盖一床薄被躺在沙发上看电视,那时的电视只能找几个台,又是二十五寸的小电视,我依然能看得不亦乐乎。
楼上我的房间仍然是一股霉味,窗户被封死了,我也不想打开它,想着将就一下算了,从大的塑料袋中找出一条铺床的被子,是我上高中那年妈妈套的,正适合学校的架子床。又掏出两床盖的被子,便上了床,天实在太冷了,我只好缩在被子里看小说,被子由原先的冰冷慢慢变得温热,周围静极了,心理上能感觉到久违的平静,很舒服,又想也许可以在家多住一晚。
楼下想起啪嗒啪嗒的脚步声,人声随之而来,我想到大概是二大爷家的弟弟来了,爸爸这时喊我,说是阳哥来了,我匆匆穿鞋下楼,阳哥和嫂子都来了,我赶忙上前敬烟。等大家都坐下来了,就开始讨论妹妹婚嫁的事。二婚不宜大操大办,这一点上大家都达成了共识(以我的理解大办又如何呢,当然没人会听我的,我也说不出口,毕竟是在农村,我结不结婚就是个例子),爸爸开始给二叔家弟弟打电话,又给小叔打电话,他们都正在牌场上,说马上过来。二大爷家的小弟也到了,说话上成熟了很多,毕竟他只小我一岁,他说如果妹妹的前夫来闹我们就开打,这一点我们都默认了(在十年前我上大学时也曾经说过这样类似的话做过这样类似的事,可是十年后我所有的一切都退化了)。老一辈的人都不在,只好我爸爸牵头和我几个堂兄弟商议此事,阳哥说有这样的规矩,新娘不能在家中上轿,走得越早越好。(我送妹妹上轿时有一时的心酸,觉得亏欠了许多,没有送轿人,在化妆店门口上的车,鞭炮也是在那里炸的。)小叔弟弟相继而到,其实也没什么好商议的,不办酒席,送上车就完了。
妈妈是八点半到邳州,爸爸和弟弟开车去接。家中就剩我和阳哥两人了,我知道坏事了,必然聊天会涉及到我的婚姻问题,果不其然。阳哥说现在就剩我俩了,你和我说实话,我保证今天的话不被人知道。为什么到现在还不结婚。我愣了一下。我不能说我有百分之八十的心思是不想结婚,我回答,没有遇到对的人。这也是实话,我遇到对的人时也是很疯狂的,但是我不想把所有事情都说出来,也许,心是有些累了吧,我不想和别人交流。可还是说到了上一个女孩子。最后我只好说没遇到让我怦然心动的人。阳哥说你怕了是不是,遇到感情障碍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再遇到人总想把她与前面那个人相比较是不是,其实我并没有比较这回事,但我还是答应着,也不想反驳。事情就是这样了,我不想反驳别人了,无论他说的是对还是错。午夜十二点阳哥才走,我躺在被窝里看《偷书贼》,心中颇为宁静,又想在家再住一夜就好了。多么好的时刻啊,万籁俱寂,不必与人争论,缩在小小的空间里做自己的事。
第二天七点多爸爸将我喊醒,匆匆洗漱后去街上,妹妹已去了化妆店,妹妹家的几个舅舅早就到了,我只认识四舅,姥姥也几乎认不得了,毕竟那么多年都没见过。挨个敬烟,两个姑姑姑父也到了。姑姑见到我说初二那天不回来是不是躲我们。我笑了笑,想着今天是躲不下去了。姑父说等会你和我去趟陈楼吧,我以为是给我相亲,就说不去了,最后才知道是想让我去看相,为什么还没结婚也许成了一个病症,需要医治,这是大话。我也不知道能看出什么。能看出我几时结婚吗?我只好委婉拒绝。大姑姑又说到上次和我说过的那个女孩子,只要想见面立刻就能约上,我说我有头绪了。小叔家妹妹说三年前你就说有头绪了,我就只能打哈哈了。我不能说出真实的想法,他们弄不懂,当然我也不想那么真实到伤害到他们。
我们去化妆店时,只有阳哥和妹妹在那,就两个人,实在太凄凉了些。家中的女眷们都未到,婚车很快就到了,鼓号队热闹地吹起来,炮仗也放好了位置,先把我们的炮仗点了,接着点男方的炮仗,似乎空气里有了喜庆的颜色。但还是凄凉的,家离得很远,就像在半道带着人随便走了。炮仗放完,很少的陪嫁东西一一上车后,人就走了。鼓号队走在最前面开道,又开始热闹地吹起来。
我们一起回了婶婶家,婶婶和姥姥一起在厨房炒菜。弟弟则去超市买一些熟食,盘子里簇拥着五颜六色的糖果,它们似乎证明着这是一场还未罢去的婚礼。家中任何地方都看不到喜字,一切都好像是仓促的。
酒喝起来了,饭吃起来了,大家又开心起来,没人关心这场婚礼如何,也都忘了我为何不婚的问题。我只吃了一块烧饼就再难下咽了。点上烟在一旁抽起来,另一桌喝酒的人打起了酒弯子,你喝得少了,你喝得够量,再来一杯加深一下。久不走动的亲戚在晕荡中记下了彼此的号码,或许是一辈子都用不上的号码。
十一点钟时我和爸爸先行离去,结束了这场有些滑稽的婚礼。